第九章我看好你

黃天來進入鎮遠一中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可這兩個多月的生活學習情況，是他來到這里以前，從來沒有想象到過的。

他在這里的生活，最大的不適應，一是吃不飽。家里每天吃的雖然只是一大盆包谷飯，一大盆青菜湯或腌菜湯，有時也吃南瓜湯紅豆湯，但可以放開肚皮吃─管飽。這里吃的雖是米飯，可都是庫存的倉米，有一股讓人難聞的氣味，而且分量又太少，還沒有給家里喂貓的飯多，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這一點怎么夠他吃飽呢？再就是吃飯時間與家里也不一樣，下午四點就吃晚飯，天還沒有黑就早餓了，隨時處于一種半饑餓的狀態中；二是環境陌生，周圍的人大多是縣城里或縣城周邊的老師和學生，即使有部分學生來自鄉下，可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好，這些學生他們優越感強，不把像黃天來這樣鄉下貧困家庭的學生放在眼里，更不會把他當做朋友，他們把他看作是另類，目光中透露出來的滿是鄙夷和不屑，就說明了一切。再加上離開父母親人獨自在外，想家就成了黃天來思想的主導，每當夕陽西下時分，黃天來都會看著家的方向，默默想著家里的每個人，想著他們現在會做什么，猜想著他離家以后，家里發生了什么……

在學習上，城里的孩子接受能力強，他們讀的書多，見識寬廣。黃天來，他一個山里的孩子，除了大山河流，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就沒有更多的見聞了，即使以前小學老師給他講過一些山外的世界，在書本上看到過一些故事，那些對于黃天來來說，也是少之又少，這讓他開始意識到，要改變現狀，唯有奮發讀書。

兩個月以后，學校組織了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以后，班主任李進第一時間在班會課上，公布了本班每一個學生的成績和排名情況，黃天來在初一四班四十九個學生中排名第二十五名。

黃天來聽到他的期中成績，這讓他很是出乎意料，他在小學到了五六年級以后，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而且遙遙領先于第二名好多分，現在本班排名都到了二十五名，照這樣算，全校初一四個班，那可能要到一百名前后了。

黃天來滿懷希望地聽著自己的成績，可老師公布的這個成績，不是他所希望的。兩個多月的忍饑挨餓，挑燈夜戰，竟然就只是換來了一個班級的二十五名，這太讓他大失所望了。他不由低下頭，一股酸楚涌上心頭，似乎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腦袋翁的一下，好像變大了。班主任李老師在這之后說了一些什么，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只是像個木偶人，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這節班會課李老師公布了成績，對整個班級的學習紀律做了一下要求，還對那些平時學習不認真調皮搗蛋的學生進行了嚴厲批評。

李老師講完了班會課的內容，離下課還有幾分鐘時間，他叫同學們自己進行總結反思期中成績，然后叫黃天來跟著他到教室外面。

黃天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在腦海里快速搜尋著自己做了什么不該做的，可他來到教室外面的走道，腦海里也沒有找到李老師叫他單獨出去的答案。他低著頭，慢慢走到李老師身旁。

李老師上下打量了一下黃天來，這讓黃天來渾身有點不自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揉搓著上衣的下角，準備接受李老師的一通批評。可讓他出乎意料的是，李老師沒有暴風驟雨般的批評，而是猶如和風細雨般充滿關切地問：“你來到這個學校也有兩個多月了，這里的學習生活適應了吧？”

黃天來不知道李老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極簡短地應道：“嗯。”

李老師見黃天來拘謹，開導說：“不用那么拘束，我只是想跟你談談。”

黃天來不敢正視李老師，還是低著頭用一個“哦”來回答。

李老師笑著說：“叫你不要拘束，你還是放不開，不過沒關系，以后慢慢就會好的。今天我找你，以我兩個多月對你的觀察，你是一個可塑之才。你的刻苦努力，我看在眼里。讀書沒有捷徑，唯有勤奮，舍得吃苦，才可能學有所成，這就是所謂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你來自農村，農村的孩子就要發揮能吃苦的優勢。”

黃天來怯怯地說：“我努力了，可成績還是不理想。”

李老師和藹地說：“慢慢來，不要著急，再說了，你的成績比起入學進步已經很大了，只要你肯繼續努力，今后還會有更大的進步。”

黃天來得到李老師的肯定，兩眼放光，有點激動地說：“真的嗎？”

李老師微微一笑，說：“當然是真的，你知道這次期中考試你進步了多少名嗎？”

黃天來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李老師說：“我告訴你，我們班四十九個同學，你進來的時候是四十六名，期中考是二十五名，整整進步了二十一名。”

這個讓黃天來非常出乎意料，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林子完小的第一名，進入這個班級，他也應該是名列前茅，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自己與城里的學生相比，居然是到了倒數系列。

李老師看到黃天來發愣，問：“怎么了？”

黃天來回過神來，說：“沒什么。”

“那就好，對自己要有信心，相信自己不比別人差，付出就會有回報。只要肯努力，今后考一個好的中專，找一份工作，是沒有問題的。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我會幫助你的。好了，你進去，好好學習，我看好你，加油！”李老師說完，向黃天來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黃天來走進安靜的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課本翻開。可他怎么也看不進去書的內容，李老師的肯定表揚，好像給黃天來打了一劑強心針，使他心潮起伏，激動不已。

一直以來，黃天來總沉浸在一種深深的自卑中，感覺老師不重視他，同學看不起他，他除了埋頭苦讀打發時光以外，就是想念親人。兩個多月了，對親人的思念之情沒有減少過一絲一毫。

這節班會課，讓黃天來重拾信心，連李老師都說相信他，那他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同時，李老師也給他指明了奮斗的目標，考一個好中專，找一份工作，想想自己今后可以不再像父輩們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在烈日暴雨下勞作，心里就無比興奮。

自從李老師對黃天來說了一句“我相信你”，這給一個十三四歲的山里孩子帶來無窮的動力。他每天早晨都比的同學早起半個小時，先背一會兒書，然后按照學校的作息時間上課。

在鎮遠一中上學，學生之間競爭大，來到這里的學生，都是經過篩選的精英，誰不想考一個好學校？可是學校每天只上六節正課，一個晚自習，有很多課余時間，這就要學生有高度的自控力，尤其是山區來的學生，很容易在寬松環境中放縱迷失自己，黃天來對這一點，倒認識比較到位。

黃天來在學校里，一天中，除了上課，他最喜歡的就是晚飯后的一段時間。學校下午四點吃完飯，到晚上七點半才上晚自習，期間有三四個小時的時間自由支配。鎮遠一中依山而建，學校后面就是山，晚飯后這段時間，大部分同學喜歡到城里閑逛，看熱鬧，買小零食吃，黃天來不愛看熱鬧，也沒有閑錢買東西吃，他就拿上書本到學校后面爬爬山，爬不動了，找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坐下來看看書，看書累了，又爬爬山，看看山上的風景。山，對黃天來有這一種吸引力，大山的孩子，來到山上，就如同魚兒進入了水里，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黃天來坐在山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夕陽下山，每當看到渾圓黃紅的落日緩緩滑向西山山頭的時候，他會產生出無限的聯想和情絲……

一天的時光將要過去，霞光萬丈，照亮了西邊的天空，天空下可以隱約看到成雙成群的倦鳥，撲騰著翅膀，飛向山林。“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大自然中的動物如此，更何況是人？黃天來看到這個情景，也免不了會想家，夕陽下山之際，正是想家之時。在此情此境中，除了想家，黃天來有時也會憧憬自己的人生，他看著夕陽把云朵染成五彩斑斕，在這個夢幻的美妙世界里，人生就應該像這斑斕的云霞，繽紛多彩。怪不得詩歌里寫到“夕陽無限好”，這夕陽真的美好，它讓人產生無窮無盡的遐想，雖說后面一句“只是近黃昏”，似乎帶有些許遺憾，可好好想想，黃昏過后，不是又迎來了新的一天朝陽嗎？

夕陽墜落于山后，黃天來也該回學校上自習。他起身下山，剛走了幾步，一陣微風吹來，掀起了衣服，一股涼意鉆入衣服里，使黃天來一下子感到渾身涼颼颼的……

“天來！天來！快點起來了！再不起來就遲到了！”顏若仙掀開黃天來的被子，站在床邊叫他起床。

黃天來睜開惺忪的睡眼，他的意識還沉浸在夢中，一臉茫然。

妻子顏若仙看到黃天來這個樣子，問：“怎么了？沒有生病吧？”

“沒有。”黃天來簡單答道，立起身子，打了一個哈欠，使勁搖了搖頭，一邊穿衣服，一邊恢復意識。

“沒有事就好了，你沒有賴床的習慣，今天早上鬧鈴都響三遍了，你都沒有起來，這眼看就要遲到了，我才叫你。”顏若仙關心地說。

“昨晚早些時候睡不著，后半夜好不容易睡著了，又一直在做夢，夢見我回到了從前，今天早上就一直醒不過來。剛才你叫我的時候，我還在夢中呢！”黃天來說完了鬧鈴沒有把他鬧醒的原因后，就忙著起身去洗漱了。

顏若仙“哦─”順嘴應了一聲。

黃天來起遲了，簡單洗漱了一些，照照鏡子，捋了捋前額上的頭發，急急忙忙往外走。當顏若仙從身后送來“你慢一點，當心臺階”的聲音傳到黃天來耳朵里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院子里。

“知道了─”這是黃天來回應顏若仙的聲音，說完這一句，他更加加快了腳步。要知道，黃天來對自己非常嚴格，上班上課，他從來不遲到，在他記憶里，從教二十多年，還沒有遲到過呢！

由于行走快，黃天來耳邊只聽到呼呼風聲，在上課鈴敲響以前，黃天來按時來到了辦公室，氣喘吁吁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楊祥信開玩笑說：“老黃，你被狗追了，把自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黃天來擺擺手，喘著粗氣，裝作一本正經地說：“老楊，開什么玩笑？你說，這一路上，哪兒來的狗？再說，即使有狗，我天天走這條路，我們應該早就相互熟悉了，又怎么會追我呢？”

楊祥信收起玩笑的口吻，說：“對對對！你不需要被狗追，你是自己追自己，我們都承認，你是我們學校最守時的一個，是不是起遲了？”

“別提了，昨晚沒有睡好，到起床的時候睡著了，鬧鈴響了好幾遍都沒有醒。”黃天來說。

“哦，是這么回事，遇到什么麻煩使你睡不著嗎？”楊祥信關心地問。

“那倒沒有，昨晚下自習后回去以后，若仙和欣然說什么要給我過一個生日，你知道，我四十多歲了，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可能有點興奮，再說，睡得又比平時遲，打亂了生物鐘的緣故吧？”黃天來解釋說。

劉若涵羨慕地插嘴說：“黃老師好幸福耶。”

正在備課的李子豪也附和說：“真羨慕黃老師，您好幸福。”

黃天來被兩個小年輕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說：“不就吃個蛋糕，許個愿，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嘴上是這么說，但他心里還是幸福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