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山外世界
黃天來栽下的花,已經長得和自己差不多一樣高了,枝繁葉茂,今年還開了一季美麗的花。也許,就是這季美麗的花,給黃天來帶來了好運,才讓他考上了鎮遠一中。
八月通知單送達,黃天來認真看了通知上的要求,通知上寫明書錢學雜費以及每月生活費,還特別提醒要求要在本地轉糧出去才能買到飯票。
開學前一兩天,黃天來的父親到當地的糧點交了兩百斤糧食,為他轉好了糧。家里賣了幾頭豬,為他湊夠了學雜費。
在要開學的這幾天,母親幫忙著幫黃天來洗書包、被套和衣服,還特意挑選了一張厚實而又完好的絮,曬了一天把它套好。
開學如期而至,那一天清晨,黃天來起得很早,上學用的的東西雖然前幾天就準備好了,但黃天來還是不放心,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離家那么遠去讀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家一次,他要充分做好準備。
準備工作基本做完,時間也差不多了,還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打到車,如果錯過了車子,那就不能按時到校報到了。黃天來要離開家鄉了。他感到萬分不舍,但還是起身對父母說:“爸爸,媽媽,我走了。”
母親也舍不得離開兒子,絮絮叨叨叮囑黃天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說著說著,連眼淚都流下來了,“兒行千里母擔憂”啊!
站在一旁的父親看到黃天來的母親流淚,便打趣說:“小七是進城讀書,這是好事,他又不是一去就不再回來了,弄得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黃天來的父親雖然嘴上這么說,可他又何曾放心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離開父母,獨自到異地他鄉學習生活?可他再不放心,還是要讓自己的孩子去獨自面對他應該面對的,他很快打包好行禮,叫黃天來再清查一遍,還有沒有忘記帶的東西。
一切準備就緒以后,黃天來背上書包,帶上日用品,他的四哥幫他背上行李,兄弟倆向父母和兄弟姊妹們揮揮手,離開了家。兄弟倆一前一后,向二十公里開外的小鎮方向走去。
開學時期,正值雨季。這一天,天公也不作美,下著小雨。沒走多遠,黃天來兄弟倆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大半,可他們還是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繼續在泥濘濕滑的小路上艱難前行。
陰雨天氣,遠山被雨霧籠罩著,升騰的云霧由這個山頭飄到另一個山頭,云霧下面是一片朦朧,看不清是山還是樹。近處,如麻的雨絲不停飄落下來,打在臉上,涼絲絲的,沒過多大一會兒,雨水順著頭發臉頰,浸入眼里,流向下巴。這個時候,黃天來不得不一會兒伸出左手,一會兒伸出右手,交替揩著眼睛里和臉上的雨水。
走在這濕滑的泥濘小路上,黃天來兄弟倆很少說話,一則在這樣的山路上行走,要百分百集中注意力,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跌得四仰八叉,不敢分心說話;二則黃天來心里沉重,本來離開家鄉到外面廣闊的天地里學習,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黃天來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對未來前途命運的擔憂,對家人故鄉的不舍等,各種感情涌上心頭,所以沒有心思說話。
走了兩個多小時的泥濘小路,黃天來兄弟倆終于到達了臨河鎮,此時,老天也似乎看到兄弟倆到達了目的地,收住了雨絲,散去了云霧,露出了笑臉。黃天來兄弟倆到達的這個臨河鎮是離他們家最近的小鎮了,也是唯一可以搭車進城最近的地方。
這個小鎮上每隔一天有一趟班車,逢雙日跑,黃天來兄弟倆搭的就是這班車。黃天來在這之前從來沒有坐過車,這一天是他生平第一次上班車。車上有四十多個座位,可人比座位要多,有的人就站在過道上,滿滿當當塞了一車后,車子發動起步,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進了。
剛開始,黃天來覺得新鮮,看著車窗外的樹木急速先后跑去,車子兩邊后面,塵土飛揚,猶如千軍萬馬奔馳在這山路上。可好景不長,沒坐幾公里,黃天來感到頭暈目眩,整個腸胃像波濤洶涌,一陣陣的反胃感不斷向上翻騰,好幾次,胃里早上吃下去的東西差點就噴涌而出,黃天來用意念活生生將其壓下,才沒有噴濺出來。此刻,他感到坐車居然是如此難受的一件事,他似乎聽大人講過,坐車會暈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暈車不成?
在這顛簸蛇形的路面上,車子行駛起來也特別困難,一會兒把人從座位上顛了起來,頭頂頂到車頂,又活生生把你頂回座位,使人頭頂生疼發麻,一會兒又把你偏離座位,好像要把你拋出車外。如此顛簸崎嶇的路上,坐車成了一件這世界上實實在在讓人最難受的事。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有點像集市的地方,車子停了下來,黃天來問旁邊的四哥:“縣城到了嗎?”
四哥睜開朦朧的睡眼,看了一下四周,說:“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到。”
連座的一個好心中年婦女說:“離縣城還早著呢!這才走了一半還不到一點,這里是龍馬鄉的一個小集市。”
黃天來好奇地問:“那車子為什么停下來不走了?”
“你看,這不是有人搭車嗎?”中年婦女指了指車窗外說。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到了。”黃天來很失望地說。
中年婦女很健談,問這問那,黃天來難受得要命,哪有精力與那中年婦女拉白話,中年婦女見黃天來談興不濃,很沒趣地閉了嘴。
過了一陣,黃天來還是很難受,渾身開始冒汗,要吐的前兆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用手肘拐了拐身邊的四哥:“四哥,我暈車,想吐。”
四哥說:“堅持,應該很快就到了。”
還是那個中年婦女,好心地說:“小伙子,暈車,是吧?給!喝點水,閉上眼睛,能睡就睡,不能睡,閉上眼睛不要朝窗外看,這樣會好受一點。”說著,把一瓶水遞了過來。
黃天來猶豫了一下,以他掌握的常識,陌生人的東西一般是不能隨便接受的。
中年婦女看到黃天來沒有接過她手中的水,料到了黃天來心里所想,說:“小伙子,我給你下毒不成?拿去喝吧!”
黃天來看了看他的四哥,四哥點了點頭,黃天來才從中年婦女手中接過水,說:“謝謝你,阿姨。”
這個中年婦女心直口快,說:“謝什么,只要你不認為我給你下毒就好了。”
黃天來慚愧地低下頭,喝他的水,喝了水,把頭靠在座背上,閉上眼睛。這個方法,剛開始的時候,似乎還有點用。可沒過多久,黃天來又覺得車子好像不停地往后退,那種難受勁又上來了,他咬著牙,眼睛微睜,努力堅持,堅持……
在黃天來微睜的雙眼中,目光所到之處,前面已經不是山啦樹了的景色了,好像出現了一片開闊地,他振作精神,坐直身子,睜大雙眼一看,前面果然是一片廣闊的天地,那里房屋林立,不難猜出就是縣城了。黃天來終于松了一口氣─總算是到達目的了!
車子駛進縣城,街道四通八達,一路標著這路那路的,反正黃天來是一個都沒聽說過。沿街有一些賣鋪和供銷社以及地攤,還有飯店和賣小吃的。總之,只要兜里有錢,想買的都應該買得到。
黃天來是第一次來到縣城,現在車子又正好過街道,減緩了速度,這給黃天來一個仔細看外面的機會。他盯著車窗外,眼睛一路掃視著這個有點像他想象的又不完全跟想象一樣的花花世界:高樓店鋪,街道行道樹,來往車輛,過往行人;汽車鳴笛聲,攤販叫賣聲,行人說笑聲……把一個縣城所在地塞得滿滿當當。
車子到站了,停在車位上。乘客忙著拿自己的東西,卸貨的站在車頂的隨車貨架上,大聲喊著這是誰的,那是誰的。乘客們亂糟糟地喊著:“這是我的”“還有那個也是我的”“這個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這是哪個的”……
一陣哄亂過后,乘客拿著自己的東西,輕車熟路的已經走了,沒來過縣城的,一個個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竄,逢人便問:“我要去xx地方,應該怎么走?”
黃天來哥倆就屬于逢人便問的那種,因為他倆都沒來過縣城,不知道鎮遠一中在哪里是肯定的了。哥倆一路走,一路打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找到了寫著“鎮遠一中”校名的石牌坊。
鎮遠一中在縣城西面的郊區,學校依山而建。黃天來扛著草席,背上書包袋子,四哥手提生活用品,背上被子。兄弟倆就這樣手提肩背,像進城務工農民工一樣,走進了寫著“鎮遠一中”四個行書大字的石牌坊里。石牌坊后面是一串長長的臺階,他們拾級而上,臺階上人來人往,像趕集一樣。走向學校的是去報到的新生,往縣城而來的,有的可能是去買生活學習必需品的,有的可能是城里的學生報完到要回家的。
黃天來兄弟倆來到學校,學校的公示欄里有學生分班的名單。黃天來在布告欄里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名字,看清自己所在的班級,就按照班級編號,找到相應班級。
坐在班級編號后面的班主任老師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個子不高,留著短發,面容消瘦。黃天來走到班主任面前,怯生生地說:“老師,我來報道。”
班主任抬起頭,看了一眼黃天來,聲音里帶著磁性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黃天來聽到班主任這個帶有磁性的問話聲,山里的孩子膽子小,不敢正視他,只是小聲說道:“我叫黃天來,來自朝陽鎮。”
班主任沒有聽明白,又問:“叫黃什么?說話聲音大一點。”
黃天來鼓起勇氣大聲說:“我叫黃天來。”
“哦─黃天來,我找找看。”一邊說,一遍翻花名冊。找到黃天來的名字后,接著說:“黃天來,朝陽鎮林子村青木箐,家長名字叫黃本源,對吧?”
黃天來回答:“對!對!”
“交20塊學雜費,38塊書費,15塊保險費,一共73塊,保險費自愿,如果不交保險費,一共是58塊。”班主任簡潔地說了收費情況。
黃天來四哥拿出60塊錢,雙手遞給班主任,說:“老師,我們家里困難,保險費就不交了。”
班主任補了2塊零錢,開了一張單子,遞給黃天來,說:“你們把行禮放在宿舍里,先去圖書室領書,領了書后進教室,我有事情安排。記住了,我叫李進,今后就是你們的班主任,有什么事就找我好了,我們是初一四班,教室在那里,宿舍在那里,上面都有班號。”李老師說著,給黃天來指明了教室和宿舍所在的地方。
黃天來按照李老師的要求一一去做了該做的事,這一切都做好了,看到有人已經開始吃晚飯了,黃天來才想起他們還沒有買飯票,在知情同學的指點下,黃天來和四哥才找到了食堂,他們在食堂的操作間的隔壁,找到了買飯票的地方,交了轉糧證,出了22塊8毛錢,買了一個月的飯票。兄弟倆就順著打了兩份飯,他們看著手里端著的飯,一份飯其實就是一勺飯,一勺帶皮洋芋和一勺白菜湯構成。
飯好不好吃先不說,就這分量,如此之少,這完全出乎黃天來的意料。小學時,學校食堂生活雖然不好,很多時候吃的是南瓜湯加棒子面,但至少還可以吃飽,而現在這么少的飯,這對于正在長身體的黃天來來說,怎么可能吃得飽?
黃天來正在想著這件事時只聽到他的四哥說:“這么少的飯菜,怎么吃得飽?”
四哥的這句話也是黃天來現在心里所想的,只是沒有說出口來罷了。他為了安慰四哥,不讓他為自己吃不飽而擔憂,于是,輕描淡寫地說:“別人都能吃飽,我也應該能,再說了,我想以后慢慢地就會習慣了。”
這么少的一份飯菜,兄弟倆三下五去二就吃完了,可肚子里還是空落落的,覺得還沒有到半飽,但每一個月的飯票是固定的,現在多吃了,到月末就沒有飯票,只能挨餓了,他們也就不敢再多吃一份,看了看還。正在打飯的窗口,極不情愿地離開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