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玨在老房子住了幾天，雪就沒停過。一開始，他還很開心，他喜歡雪。可大雪封路后，一切都顯得蒼白，雖然有了新的作品，可遲遲無法歸程。

因為，雪下瘋了。

天像是被誰捅漏了，那白茫茫的冰粒子不是飄，是砸！劈頭蓋臉，帶著哨音，打得窗戶上糊的塑料布噼啪亂響，就像有無數個看不見的小人拿冰彈弓在射擊。

風從門縫底下鉆進來，嗚嗚地吹著尖利的口哨，卷著地上的浮灰和寒氣，直往他單薄的褲管里鉆。他縮在墻角那張嘎吱作響、露出黃褐色棉絮的破沙發上，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袖口磨出毛邊的舊棉襖裹了又裹，可那點稀薄的棉花早就被歲月和貧窮榨干了熱氣，骨頭縫里依舊咝咝地往外冒著寒氣。

沒想到，離開這里才幾年，以前習以為常的日子，現在一刻也難熬。更重要的是，他出來好幾天，帶的一點零食和餅干都吃完了，一件防寒的物品都沒帶，手機也沒信號。

這間小屋，冷得像口活棺材。本來經過簡單的打掃，屋內挺干凈的，可現在積雪了，情況變得糟糕起來。

墻上糊的舊報紙早就卷了邊，泛著可疑的黃褐色水漬。

爐子？角落里那個歪歪扭扭的破鐵皮爐子早就熄了火，只剩下幾塊冰冷的黑煤渣，死氣沉沉。唯一的亮光，是桌上那盞老舊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躍著，把他和他的影子，還有滿屋子的寒氣，一起投在斑駁的墻上，放得巨大而扭曲。

腳底板已經凍得沒知覺了，像兩塊冰坨子焊在地上。

他把它們從裂了縫的破棉鞋里抽出來，試圖塞進并不暖和的胳肢窩底下。一股尖銳的冰冷立刻刺穿了薄薄的秋衣，激得他猛地一哆嗦。

牙齒開始打架，咯咯咯，咯咯咯，在這死寂的夜里格外響亮。

實在受不了了，他不顧形象的把以前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

還是冷，他爬上床，把舊鋪蓋、舊毛毯一股腦全裹身上，終于好受一點了，他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指望找個舒服點的姿勢早點睡著。

突然，“嗤啦”一聲刺耳的裂帛聲！窗框上一塊巴掌大、用來堵漏風的厚塑料布，被狂風硬生生撕開一道大口子！一股裹挾著雪粒的冰風，像條嗜冷的毒蛇，猛地從破洞里鉆進來，帶著囂張的呼嘯，直撲他的面門！冰渣子砸在臉上，生疼。那風在狹小的空間里橫沖直撞，卷起桌上幾張破舊的試卷，上面依稀可見他以前熬夜算題的潦草筆跡，狂風把它們像白色幽靈一樣吹得滿屋子亂飛，最后狠狠拍在對面糊著報紙的墻上，粘住了。

“操！”他低罵一聲，少年那點被凍僵的血性猛地被激起來一點。

他幾乎是彈起來，光腳丫子踩上冰涼的水泥地，那寒意像針一樣從腳心扎到天靈蓋，凍得他倒抽一口冷氣，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沖到墻角那堆雜物邊——那里有撿來的破紙箱、幾塊臟兮兮的泡沫板。他抓起一塊最大的泡沫板，又扯下破沙發扶手上耷拉下來的一縷爛棉絮，沖到窗邊。

風像冰冷的刀子，割得他手指發木，幾乎抓不住那滑溜溜的泡沫板。他用肩膀死死頂住板子，堵住那個破洞，再把手里的爛棉絮拼命往里塞。

風被堵住了大半，但冰冷的細流還是頑固地從泡沫板邊緣鉆進來，舔舐著他凍得通紅的手腕。手指頭僵得跟胡蘿卜似的，幾乎不聽使喚，想把棉絮塞得更嚴實點，動作卻笨拙得像在演慢動作。

喉嚨干得冒煙，像吞了一把沙子。

他摸索著走到墻角那個掉了好幾塊搪瓷、露出黑鐵皮的破臉盆邊。

盆底結著一層厚厚的、渾濁的冰坨子，表面蒙著慘白的霜。

他抄起旁邊那個磕掉了好幾塊瓷的搪瓷缸子，用缸子底兒，咬著牙，狠狠砸向盆里的冰！

哐！哐！哐！

聲音在死寂的屋里炸開，震得耳朵嗡嗡響，也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冰面只留下幾個白點。一股憋屈的怒火猛地竄上來，沖淡了些許寒意。他雙手死死攥住冰涼的缸子，用上全身吃奶的勁兒，掄圓了胳膊，像砸仇人的腦袋一樣狠狠砸下去！

“砰嚓！”

冰面終于裂開一道縫！他喘著粗氣，撬下一小塊邊緣鋒利的冰碴子，塞進嘴里。冰塊的寒氣瞬間凍麻了舌頭和牙床，激得他眼淚差點出來，但那點冰涼的水意滑下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短暫痛快。

肚子也緊跟著發出響亮而綿長的咕嚕聲，在空寂的屋里格外羞恥。

他忍著胃里的抗議，生無可戀的爬上床，重新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煎熬著，只盼著早點天亮，因為，他悲哀的發現，不知是不是這幾年好日子過慣了，他犯矯情，還是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不好記憶總是浮現，他一閉上眼，腦袋里面就是谷種各樣的光怪陸離，操，晚上的老房子，他一個人住，還真挺害怕的，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他到底怎么了。

易玨艱難的從包里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北京時間22點22分，還是沒信號，誰也聯系不上，誰也指望不上，抬頭看著昏暗的燈光，幸虧沒有停電，他自嘲的暗自慶幸，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看向灶臺——那是用幾塊紅磚胡亂壘起來的。臺子上，躺著半棵蔫頭耷腦、凍得硬邦邦的白菜，菜葉子邊緣已經發黑；旁邊是一個癟癟的、落滿灰塵的布袋，里面裝著最后一點玉米面，袋子凍得像塊石頭。

他餓極了，本能從床爬起來，走過去，想掰片白菜葉子。

手指碰到那冰冷的菜幫子，寒氣直往骨頭里鉆。他使勁，指甲摳進菜幫里，才撕下一小片發蔫的葉子。放進嘴里嚼，像在嚼浸了冰水的破抹布，一股生澀的土腥味彌漫開來。玉米面袋子更是紋絲不動，凍得如同鐵塊。饑餓和寒冷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胃和心臟，越絞越緊。

“呲——”屋內陷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不會吧，真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