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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與 道 合

支讖主大乘學,其譯品漢魏所流行者為《道行般若》與《首楞嚴》等。安世高、康僧會之學,在明心神昏亂之源,而加以修養。支讖、支謙之學則探人生之本真,使其反本。其常用之名辭與重要之觀念,曰佛、曰法身、曰涅槃,曰真如,曰空。此與《老》《莊》玄學所有之名辭,如道,如虛無(或本無)者,均指本體,因而互相牽引附合。牟子《理惑論》釋“佛”曰:

佛乃道德之元祖,明神之宗緒。佛之言覺也。恍惚變化,分身散體,或存或亡,能小能大,能圓能方,能老能少,能隱能彰,蹈火不燒,履刃不傷,在污不染,在禍無殃,欲行則飛,坐則揚光,故號為佛也。

《牟子》又釋“道”曰:

道之言導也。導人致于無為。牽之無前,引之無后,舉之無上,抑之無下,視之無形,聽之無聲,四表為大,image其外,毫厘為細,間關其內,故謂之道。

佛與道之關系,牟子雖未暢言。然于佛則曰“恍惚”,曰“能小能大”,于道則曰“無形無聲”,曰“四表為大,image其外,毫厘為細,間關其內”。則佛之與道,固無二致。特舉能則謂之為佛,言所則號稱曰道。實則佛之能弘,與道為所弘,固亦不可相離。故《牟子》曰,佛乃道德之元祖也。又《牟子》所謂“無為”者,“泥洹”之意譯。(按《牟子》第一章中首謂佛泥洹而去,繼謂凡人持戒,亦得無為,可證無即指泥洹)人致于無為(即謂入泥洹也),謂之得道。而成佛者即與虛無恍惚之道(語見《牟子》第四章)為一體也。按漢邊韶《老子銘》有曰:“老子先天地而生。”(《道德經》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又曰:“老子離合于混沌之氣,與三光為終始。”是老子與道,亦一而非二,與牟子所言佛為道德之元祖,旨趣相符也。(上文所引《牟子》二段名詞,多取之《老子》書中。)

牟子對于佛之解釋,亦見于支謙所譯之《大明度經》第一品。其文略曰:

善業(支謙主張譯經不用胡音,“善業”者,乃須菩提也)言,如世尊教,樂說菩薩明度無極。欲行大道,當自此始。夫體道為菩薩,是空虛也。斯道為菩薩,亦空虛也。(中略)吾于斯道,無見無得,其如菩薩不可見,明度無極亦不可見。彼不可見,何有菩薩當說明度無極。若如是說,菩薩意志不移不舍,不驚不怛,不以恐受,不疲不息,不惡難,此微妙明度與之相應,而以發行,則是可謂隨教者也。

此文與漢支讖、秦羅什所譯迥然不同。且顯系援用中國玄談之所謂道,以與般若波羅蜜相比附。玄學家謂道微妙虛無,此曰:“道亦虛空。”亦猶牟子所謂無前無后之道也。玄學家謂至人澹泊無為;此曰菩薩體道是空虛也。與道相應,不移不舍,不驚不怛,亦猶牟子“在污不染,在禍無殃”也。

魏末阮嗣宗《老子贊》曰:

陰陽不測,變化無倫,飄image太素,歸虛反真。

又作《大人先生傳》有曰:

夫大人者,乃與造化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牟子》佛恍惚變化)散聚(《牟子》分身散體),不常其形(《牟子》能小能大)。天地制域于內,而浮明開達于外。

牟子所言,支謙所譯,與步兵之文,理趣同符,其間不必有若何抄襲竊取之關系。實則因老莊教行,諸人均染時代之風尚,故文若是之相似也。(按《晉書·阮籍傳》謂大人先生指孫登,但事不見《魏氏春秋》,恐不確。實則阮謂大人先生,即老子也。或本指老子,且以自勵也)

邊韶銘云,老子先天地生。(《道德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本指道)牟子謂“佛乃道德之元祖”。蓋均阮步兵所謂“與道俱成”之意也。(基督徒古時合猶太之耶穌與希臘哲學之Logos為一體。Logos者,理也,道也。其事與此頗相似)按吳支謙《大明度無極經》第一品原注有曰:

師云,菩薩心履踐大道。欲為體道,心為(疑是“與”字)道俱,無形故言空虛也。

原注或為支謙自撰(若然則師或為支亮)。此中所謂體道者,心與道俱,亦顯即“與道俱成”之意也。據此則支謙實深契《老》《莊》之說,與牟子同也。又此中所謂無形故空虛者,因“道無常形”,而心神亦可睹也。道為虛無之本體,故亦名曰“本無”。

“本無”一語,在魏晉玄談佛學上至為重要。魏世何晏、王弼祖述《老》《莊》,以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晉書·王衍傳》)晉裴image《崇有論》始見“本無”之名辭。但在佛經中,則漢時已常用之。支讖《道行經》第十四品,名為《本無品》。(支謙譯《明度經》十四品,秦竺佛念譯之第七品,均同)但此即當于羅什譯《小品》之第十五,則稱為《大如品》。在宋譯《佛母般若》為第十六,則稱曰《真如品》。梵文八千頌,此品名為tathatā parivarta。蓋“本無”者,乃“真如”(或如)之古譯。而梵文之tathatā(義即如或真如)在中文原無固有名辭與之相當。但真如指體,與《老子》之所謂道相同。而真如性空,道亦虛無,尤似極契合。因而號萬物為“末有”,道體為“本無”。(《安般經》有曰:“有者謂萬物。無者謂疑,亦為空也。”疑字似溪或豁之誤。此亦謂萬有為末,虛無為本)又支謙所譯常有佛亦本無(真如)之言。如《本無品》曰:

一切皆本無,亦復無本無,等無異于真法中本無,諸法本無,無過去當來現在,如來亦爾,是為真本無。

是則支謙認一切皆本無,如來亦本無。故佛與道為一,而本無與如來亦不二也。又自漢以來,道家如《淮南子》,已言道即元氣。故神與道合者,亦即歸于元氣,所謂歸虛反真是也。按康僧會《法鏡經序》,亦言“神與道俱”。而其所譯《察微王經》,并言人生自本無,歸乎本無。(已見前引)則因其采用元氣之說,而其立論因與支謙學系可相通也。

但僧會終主養神,故重禪法。支謙主明本,故重智慧(般若)。禪法所以息意去欲。智慧乃能證體達本。自此以后,玄風漸暢,禪法漸替,而造成兩晉南朝之佛學風氣。吾人實可謂之為僧會學統之衰微,而支謙學統之光大也。《大藏經》有《法律三昧經》,《開元錄》謂為支謙所譯。其中言有所謂四諦本、弟子本、各佛本、如來本,而謂弟子本“不解本無”,如來本“不離本無”。可見支謙特重本體之學也。又言有如來禪與外道五通禪之別。其解外道禪曰:

外諸小道五通禪者,學貴無為,不解至要,避世安己,持想守一。……存神道氣,養性求升,惡消福盛,思至五通,壽命久長,名曰仙人。行極于此,不知泥洹,其后福盡,生死不絕,是為外道五通禪定。

按漢代佛教,養生除欲,以守一修定為方法,以清凈無為、住壽成道為鵠的。與《太平經》教同為黃老道術之支流。安世高、康僧會之學,雖亦探及人生原始,但重守意養氣,思得神通,其性質仍上承漢代之道術。及至大乘般若之學興,始于支讖,逮至支謙而頗盛。其說乃頗附合于五千言之玄理。此雖亦為道家,但學問之士,如牟子之流,乃認在九十六種中,此道最尊。牟子鄙養氣辟谷,而服膺《老子》之經,以之與佛法并談。是亦已見于漢代以來,舊佛道之將墜,而兩晉新佛玄之將興。上引《法律三昧經》,自其所用之名辭言之(如無為,避世,守一,存神,道氣,養性,求升,等等),恐系譯人(支謙)針對漢代之佛道而發也。

但晉世般若學之興,非僅為南方支謙學說之擴大,而且尤賴北方學者之繼續研究。其最早熱心此學而身死異域者,為朱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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