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麥金托什的訪客
- 海峽謎案
- (愛爾蘭)弗里曼·威爾斯·克羅夫茨
- 6002字
- 2021-11-17 16:03:19
麥金托什有案件調查方面的常識,但他還是不禁猜測起造成這場悲劇的原因來,就像他無法抑制自己的心跳一樣。
他在未沾染血跡的甲板上緩緩地來回踱步,抽著煙斗,苦思冥想,每次轉身時都習慣性地瞥一眼海平線。
在這起事件中,相較其他方面,麥金托什對失蹤的船員更感興趣——如果有船員的話。這類游艇很可能配有兩名船員,一人來掌舵并監控發動機——操舵室有一整套控制發動機的裝置;另一人是廚師兼服務員,負責打掃衛生和處理雜事。不過,如果船主和他的朋友們樂意,他們也能自己經營這艘小游艇。麥金托什其實根本找不到線索來證明管理游艇的人是誰。一方面,倉庫里的兩個床鋪似乎都沒人用過,可以推測沒有隨行的船員。另一方面,至少從服裝上看,兩名死者都不像是水手。
死者的衣著很讓人捉摸不透。麥金托什從未在游艇上見過這種打扮的乘客,至少在穿越英吉利海峽的游艇上他沒見過。這趟旅程肯定從一開始就有什么特殊之處。兩名死者的穿著既不像開游艇的、也不像來旅游的,而是像剛在倫敦結束了正式會議的商業人士。因此,他們肯定是乘客。他們是偶然登上這艘游艇的嗎?
麥金托什正要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卻突然意識到這起事件可能會讓自己名聲大噪。不論死者是誰,這起案件都會受到世人的關注:一艘游艇獨自漂浮在茫茫的英吉利海峽,搭載著如此駭人的“貨物”,光是這樣的情境就很有戲劇性了。游艇上發生的故事將立刻引起轟動,新聞編輯者們會進行淋漓盡致的描寫。麥金托什仿佛看到各大日報的頭條上用鉛字大大地印著他的名字,也許他未來的意中人也會看到這一切。
麥金托什細細咀嚼著這個令人陶醉的想法,同時注意到向“仙女”號徑直駛來的汽艇已經轉向西邊,仿佛正朝著“仙女”號的船頭航行。他突然意識到,兩艘船的航線將交會,它們會在幾公里后“親密接觸”。他又漫不經心地拿起高倍雙筒望遠鏡,聚焦到那艘小型汽艇上:甲板艙從船頭向船尾延伸了全長約三分之二的長度,航行速度和“仙女”號差不多,也許還快一點。麥金托什只能看見樓梯井的小舵輪前站著一個人。
在麥金托什觀察的同時,那個人拿起了什么東西——顯然是望遠鏡——也凝視起“仙女”號來。接著他立馬松開了握住舵輪的手——很可能是發現自己正處于他人的觀察之下——打起手勢來,還揮舞著一面小旗。
顯然他想和“仙女”號取得聯系,麥金托什這次竟沒有趕時間,下令停船。花15分鐘就能知道對方想干什么,反正再遲15分鐘到紐黑文也沒什么影響。
麥金托什用信號告訴對方自己會停船,“仙女”號在減速時,汽艇又改變了方向,徑直駛了過來。史密斯得知接下來的幾分鐘不需要發動機運作,于是來到甲板,去操舵室里和威爾科克斯低聲討論了一下當前的情況。麥金托什緩慢地來回踱步,仍舊掃視著霧蒙蒙的海平線,不過除了迅速駛來的汽艇之外,海上別無其他。
汽艇慢慢轉向“仙女”號的船尾,靠近后卻船頭一轉,最后與“仙女”號齊平,停在9米開外的地方。麥金托什現在能清楚地看到這是一艘小型的海軍汽艇,約7米長,當然還設有船艙。這類海軍汽艇的設計不錯,雙對角線的船板,方形船尾,吃水深,螺旋槳軸位于船的一側,這樣艉柱就不會被切斷。這艘汽艇和“仙女”號一樣也沒有乘客,不管去哪片海域,它們都算得上是寬敞、穩定又安全的船只。同樣的,這艘船肯定也花了重金來打造,船只的狀態看起來不錯,船身一塵不染,銅制器具閃閃發光,受到了精心呵護。
目前為止只出現了一個人,麥金托什見那人的身高和體態都是中等水平,臉又瘦又黑,看起來像個聰明人。他的鼻子比較大,下巴很結實,顯示主人性格果毅,意志堅定。麥金托什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信心,一眼就覺得這個人既能干、效率又高。
“‘仙女’號,”那人喊道,“莫克森先生在船上嗎?”麥金托什從他的聲音和舉止中察覺到困惑和不解。
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麥金托什卻無法回答。
“船上發生了一起事件,”他回答道,“我是南方鐵路公司旗下‘奇切斯特’號的三副,這里現由我負責。你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情嗎?”
“我叫諾蘭,不過我的名字對你也沒什么用,”陌生人喊道,“如果莫克森先生在的話,我想見見他,他是我的生意伙伴。”
“諾蘭先生,你最好還是過來。把船開到旁邊來,動作快。”
“好的。”諾蘭先駕船后退,又上前來,技術嫻熟地駛到“仙女”號旁邊。麥金托什伸出護舷,同時史密斯和威爾科克斯拉緊諾蘭從船頭和船尾扔過來的繩索,于是兩艘小汽艇并排行駛在平靜的海面上,諾蘭也動作利落地爬上了船。
“老天爺!”他的目光落到血跡上,不禁大叫起來,然后順著血跡跑到藍旗邊。“這里發生了什么?”
“我覺得這像是謀殺,諾蘭先生,你最好過來看看。”
諾蘭盯著麥金托什,眼中充滿了困惑。
“你說什么?謀殺?你在開玩笑吧?”
“你自己去看吧。”
在麥金托什的示意下,兩名水手揭開了旗子。諾蘭不禁爆了粗口,凝視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
“我的天啊!”諾蘭又是一聲大喊,“迪平!”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無助,轉身對麥金托什說,“迪平死了!你說他是被人謀殺的?天哪!這不可能!”
“這看起來恐怕不像是意外。”
“太糟糕了,可憐的老迪平!”
“這么說來,你認識他嗎?”
“認識?我當然認識了,他可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昨晚才和他聊過,沒什么不正常的。”他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以越發驚訝的口吻說道,“而且他根本沒提過要坐游艇!一個字都沒提過!昨晚都到半夜了,他都沒提到這個話題,我完全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麥金托什示意把旗子蓋回去,然后指了指升降梯。
“這還不是全部,諾蘭先生,下面還有別的麻煩,過來看看吧。”
諾蘭在看到第二具尸體時情緒差點失控了,露出的恐懼與驚訝和剛才完全無法相提并論。除此之外,他還明顯十分悲痛。諾蘭立刻認出了那個人,也就是他最初打聽的莫克森,他說莫克森是他的朋友,也是商業伙伴。昨晚他們也交談過,當時莫克森和迪平都還好好地活著,但現在他們的生命都已終結。他們都死了!諾蘭根本不想承認這一現實。
在恐懼和震驚之余,諾蘭似乎對這場悲劇感到愈加的詫異。“這是怎么回事呢?”他說,“我根本想不通!就在昨晚,確切地說是今天凌晨,莫克森還告訴我他不能去旅行了!讓我安排這次旅行的人就是他,這也是我來這里的原因。”
麥金托什一言不發。諾蘭說的一切似乎讓這件事變得越來越神秘。他本想問諾蘭一些問題,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和責任,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麥金托什意識到他們只是在浪費時間。
“你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原因的,”他笨拙地安慰道,“但是,諾蘭先生,我們不能在這里耗一個下午。我要把船開到紐黑文,現在必須動身了。我們去甲板談吧。”
諾蘭點點頭,又怯怯地看了一眼悲慘地伏倒在地板上的人,然后跟著三副走了。
“這艘游艇會繼續前進,你的汽艇保持現狀就行了。”
諾蘭又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顯然這起悲劇已經占據了他的大腦,使他根本無心顧及其他。史密斯和威爾科克斯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再次啟動了“仙女”號。麥金托什和諾蘭則在甲板上走來走去,麥金托什講述了自己發現“仙女”號和船上悲劇的始末。
“他們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是理想的好伙伴。”諾言講到最后時說,“莫克森是我的老朋友了,從這方面來說,雖然我認識迪平不久,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他們不在了,以這種駭人的方式死去了。上帝啊,簡直無法想象!”
“你能想到可能發生了什么嗎?”麥金托什插話道。
“我嗎?”諾蘭無助地聳聳肩,“我一點頭緒都沒有!這件事太蹊蹺了。我已經說了,昨天深夜、準確來說是今天凌晨,我才見過他們兩人,但他們都沒提過要搭乘‘仙女’號的事。莫克森明確表示過自己不會去,他本是這么打算的,但他應該得到了什么壞消息才改變了主意。除此之外,我和你一樣,再也想不出能讓他們來這里的理由。”
“你是說莫克森先生之前讓你去,而不是自己搭乘‘仙女’號嗎?是要去哪兒呢?你愿意詳細給我說說嗎?”
“我當然愿意告訴你,這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他們兩人是我在莫克森綜合證券公司的合伙人。你肯定聽說過這家公司,它是全國的金融巨頭之一。莫克森任董事長,迪平任副董事長,我是監督主管之一。”
“你負責什么呢?”麥金托什敏銳地問道。
“錢,”諾蘭答道,“投資,貸款等。”
“公司在倫敦嗎?”
“沒錯,在針線街[2]。莫克森之前想見一位叫巴斯德的法國金融家,他們已經談判了一段時間,最近莫克森想和他單獨見面。巴斯德和他的朋友住在法國港口城市費康,喜歡開著游艇出海玩。莫克森打算把‘仙女’號開過來,和巴斯德一起出海。這是他的算盤,想和他愉快地旅行一次,以便和他達成協議。”
“實用心理學。”麥金托什點評道。
諾蘭咕噥道,“這只是做生意。不管怎樣,他就是這么做的。今晚他本來要和巴斯德共進晚餐,然后明天啟航。這些都沒什么問題,不過他遇到了一件麻煩事兒。昨晚在倫敦有一場晚宴,是一個大型金融活動,所有重要人士必須到場。莫克森、迪平和我都去了,還有我們的幾個搭檔。你也可以猜到,這樣一來莫克森就來不及在今晚8:00之前把‘仙女’號開到費康,和巴斯德一起吃飯了。”
麥金托什也承認這個行程會相當緊張。
“莫克森是這樣打算的:他把車開到舉行晚宴的哈勒姆餐廳,晚宴結束后立刻開車到福克斯頓,‘仙女’號就停在那里,在船上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但他后來告訴我他不會去,所以這整件事才這么奇怪。”
“他沒有告訴你原因嗎?”
“他告訴我了。晚宴剛結束,我們都準備回家,這時候他神情嚴肅地說住在巴克斯頓的姐姐剛才打來電話,他的姐夫在從劇院回家的途中發生車禍去世了,自己必須去巴克斯頓幫助處理后事。所以他去不了法國,讓我代替他去。莫克森說我了解這筆生意,而且是唯一一個有汽艇、能夠帶巴斯德出海的人。莫克森還說,‘雷蒙德會和你一起去。’”
“雷蒙德也是合伙人之一。我知道他一直和莫克森一起出海,所以他應該跟著我來。雷蒙德很年輕,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讓雷蒙德來是因為他是個好小伙兒,善于處世,能招待好巴斯德,而且他會速記和打字,如果談判有所進展,他也能擔任機要秘書。莫克森不想找專門的速記員就是怕給巴斯德壓力。我當時問莫克森,雷蒙德好像回家了,要怎么才能聯系到他。莫克森說雷蒙德沒有回家,而是去取他的車了,他會和雷蒙德商量。莫克森說他會在我方便的時間讓雷蒙德到我的住處,然后我開車和他一起去多佛,我的汽艇就泊在那里。我們最后決定在凌晨4:30出發,這樣的話早上7:30就能登上汽艇。我覺得如果要趕到費康和那位法國人共進晚餐,早上7:30就必須出發。”
“你的汽艇性能如何?”麥金托什問道。
“速度能達到10節。”
“嗯,那你早上五六點鐘就該上汽艇。”
“不過我想在上船前留點時間。昨晚我剛到家,迪平——就是那個可憐的家伙——打來了電話,”諾蘭指了指地上那面藍旗,“那是我最后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他剛剛和雷蒙德見過面,說想讓我們從海上回到多佛后開他的車,所以他會在早上和我碰頭,這樣就行了。”
“還有,莫克森已經把這筆生意的資料給了我。他似乎很感激我能代他去,但我也只有同意的份兒,不是嗎?”
“還有呢?”麥金托什簡短地表示了同意,然后想到了一個可行性的問題,于是補充道,“你是怎么及時準備好游艇的?”
“我回到位于圣詹姆斯的公寓后,給多佛的洛德·沃登旅館——我一直在那里泊船——打去電話,請值夜班的服務員立刻轉告管理人,說我打算明天早上7:30出海,讓他準備好游艇。你也知道,我怕游艇被潮水困住,所以一直把它泊在格蘭維爾船塢,如果船不能在退潮前開出去,閘門就會關閉,就只有等到下一次漲潮時才能出海。”
“確實如此,我對那片水域也很了解。”
“我把需要的物品告訴了用人,他設了早上4:00的鬧鐘。我醒來后,穿好衣服,開出汽車,他也給我做了點兒早餐。凌晨4:30剛過我就出門了,直接前往多佛,早上7:15抵達。旅館門廳服務員已經幫我傳達了消息,管理員也及時收到了。汽艇就停在十字墻碼頭的閘門外,一切準備都已就緒。”
“我還挺幸運的,及時把汽艇開了出去。”
諾蘭僵硬地笑了笑。
“也許是幸運,也許是不幸,”他又說。“如果管理員沒把汽艇開出去,我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麥金托什馬上表示同意。
“之后我就遇到了第一個問題,”諾蘭繼續說道,“雷蒙德沒出現,到早上7:30了他還是沒來。我等了又等,連他的影子也沒見著。如果我再等下去,就無法及時抵達費康,所以早上8:00時我就獨自出發了。真是麻煩死了,但我也沒辦法。”
麥金托什冷淡地說:“事實證明,就算你繼續等下去也改變不了什么。”
“所以你就來這里了嗎?”
“沒錯,所以你能想象,當我看到‘仙女’號時有多么驚訝了。我先是看見一艘船朝著我的航線駛來,覺得它和‘仙女’號有點相似,但根本沒想過那就是‘仙女’號。距離縮短一些后,我注意到操舵室的曲線,就知道它肯定是‘仙女’號,因為莫克森對它進行過改裝,不會出現第二艘有相同特征的船。我不知道‘仙女’號為什么會在那里。”諾蘭悲傷地搖搖頭,“我做夢也想不到船上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兩人一言不發地踱了一會兒,然后諾蘭繼續說。
“莫克森夫人太可憐了,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得知了這件事,肯定會備受打擊。迪平的夫人和家人也是一樣,一定會很想念他,迪平還有一個快要大學畢業的兒子。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兩人都很富裕,家人不會為了生計而發愁。”
麥金托什也覺得這點稍微減輕了他們的不幸,但他的精力仍放在這起事件的抽象面上,而不是它對相關者的影響。“給我說說,”他又談起了先前遇到的難題,“‘仙女’號上肯定不止他們兩個人吧?”
“我也不知道,我了解的其實和你差不多。不過應該沒有別的船員,因為莫克森是航海老手了,他雖然是一副城市人的打扮,但能比得上英國最優秀的水手。莫克森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只有一個幫他在港口照看和打掃游艇的人,不過出海時他從來不帶幫手。”
麥金托什覺得這起事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在一開始情況就很糟糕,這個諾蘭的到來讓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然后,麥金托什發現謎團的一部分即將被解開。
“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么吧,”麥金托什主動道,“莫克森在派你去法國后就回了家,到家后他又接到了姐姐的電話,發現姐夫根本沒受傷。于是莫克森會想,‘那我就不必派諾蘭先生去法國了’,接著他以某種方式通知你,說還是由他自己過去。要是出于某種原因你沒有收到信息,就可能發生了這件事。你不這么認為嗎?”
諾蘭顯然吃了一驚,他確實認為事實很可能就是這樣。不過,這仍然無法解釋這場悲劇發生的原因。
“沒錯,這也說明不了什么。”麥金托什承認道,諾蘭是個很難被說服的人,麥金托什的聲音中透著些無奈。麥金托什的分析確實不錯,但他也知道這并不能解釋兩人的死亡。然而,謝天謝地的是,這件事和他無關。他只是個水手,不是該死的警察。麥金托什轉而環顧大海。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他總結道,似乎要放下這個悲劇話題,“但我知道,‘仙女’號并不是這樣開的,它不是拖船。所以,諾蘭先生,你最好回自己的汽艇,然后解開纜繩,開著船在旁邊跟著我們。我猜你會去紐黑文吧?”
“沒錯,要不然我還能做什么呢?我相信你是對的,麥金托什先生。斷開兩艘船的連接會讓行駛速度翻倍。”
這項決定得到了執行。當晚6:30,這兩艘船緩慢地駛入了紐黑文的防波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