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金托什一行人按照港務當局的指示駕船朝舷梯駛?cè)?，有一小群人正等著他們的到來，包括希斯警長、蘇塞克斯郡警察局的兩名警察、港務長和他的幾個手下。而在這些人身后，更有眾多充滿好奇心的人群，就像發(fā)現(xiàn)了腐肉而興奮不已的禿鷲。他們一邊駐足觀望著麥金托什將“仙女”號緩緩靠岸，一邊開始聚焦于白色甲板上的血漬和藍旗下面呈現(xiàn)出的恐怖形狀。與此同時，諾蘭把他的汽艇也停在一旁，放下護舷，用繩子將船頭和船尾與“仙女”號綁在一起，就像在英吉利海峽上一樣。雖然麥金托什在紐黑文是一名公眾人物，被所有人認可，但是一同到來的諾蘭卻承受著譴責與質(zhì)疑的目光。

“我們收到了休伊特船長的消息，”船只靠泊好后，港務長喊道，“我們一直在等你，麥金托什先生。不過，和你一起來的人是誰？”

“諾蘭先生，”麥金托什大聲道，“這位先生和死者認識?！媲兴固亍栯x開后不久，我們就發(fā)現(xiàn)他開著汽艇出現(xiàn)了?！?

“知道了。”港務長回答，隨后和希斯警長討論了一下。

“請兩位暫時待在原地，謝謝?！毕Ｋ咕L喊道，又和港務長深入討論了一會兒，然后港務長點點頭離開了。警長有些笨拙地爬下了舷梯，兩名警員跟隨其后。

希斯警長善于人際交流，工作時低調(diào)但高效，廣受附近居民的喜愛。他像見了老朋友一般和麥金托什打了招呼，又禮貌地向諾蘭問了好，然后開始調(diào)查這起悲劇。

“這個情況看起來不妙啊，”希斯警長道，盯著甲板進行了一番打量?！拔乙呀?jīng)和休伊特船長和那名醫(yī)生通過電話，了解了一些情況。麥金托什先生，你有其他的發(fā)現(xiàn)嗎？”

“沒有，”麥金托什說，“不過諾蘭先生倒是告訴了我一些信息。我之前也說過，他認識死者?！?

“嗯，這點稍后再討論，現(xiàn)在先讓我們來看看吧。麥金托什先生，把旗子揭開?！?

那個身著灰衣的男人又展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他一動不動，頭邊有一攤不祥的血跡。人們站在四周，低頭注視著他。

“他沒有被移動過吧？”

“只有醫(yī)生抬過他的頭，除此之外，沒人動過他?！?

“醫(yī)生說他中槍了，你沒找到槍嗎？”

“沒有，但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右手里有什么?！?

警長點了點頭。

“現(xiàn)在先不動他。我們再去看看另一具尸體?！?

一行人又下到船艙。希斯走到樓梯底部時停了下來，麥金托什越過他肩膀看了過去。兩名警員伸長脖子瞧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放棄了，隨后回到了甲板上。

“原來如此，”警長說道，“現(xiàn)在我們要保護現(xiàn)場。麥金托什先生，我想讓你和諾蘭先生提供一份陳述，大致說說就行，細節(jié)可以稍后再補充?！?

他們回到甲板上，麥金托什簡要講述了他如何發(fā)現(xiàn)并控制了“仙女”號和諾蘭是怎么出現(xiàn)的。

話還沒說完，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別處。一名穿著燈籠褲的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舷梯邊，他身材勻稱，軍人一般的舉止，他敏捷地順著梯子爬下來，登上了甲板。警長轉(zhuǎn)過身，敬了一個禮。

“晚上好，警長。晚上好，各位。”他愉快地說道，“那艘游艇已經(jīng)抵達了嗎？我想在回家前順便來看看?！?

“幾分鐘前才抵達的，長官。我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了?！?

“很好，很好。這些先生們都是誰呢？”

“這位是麥金托什先生?！本L稍微欠身道，“他是‘奇切斯特’號的三副，就是他登上了‘仙女’號，又把它開到這兒來。據(jù)我所知，另一位是諾蘭先生，當時他開著汽艇跟著‘仙女’號來的，我還沒有記下他的陳述?！本L又轉(zhuǎn)向麥金托什和諾蘭?！跋壬鷤?，這位是警局局長特恩布爾少校?！?

少校禮貌地對這段介紹表示了認同。

“我不想打擾你工作，警長，”特恩布爾接著道，“不過我來都來了，還是要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這里簡直糟透了，太可怕了！這些是最初發(fā)現(xiàn)的痕跡嗎？”他指了指血跡，一邊說著一邊沿著它向升降梯走去，然后迅速查看了這場悲劇的其他證據(jù)。

“天哪，天哪！太可怕了！真是兩個可憐蟲，”特恩布爾如現(xiàn)場講解一般低聲說道，“太可怕了！目前為止，沒有人碰過現(xiàn)場吧？”

“長官，除了醫(yī)生之外，沒有其他人碰過。”隨后警長又把麥金托什告訴他的話重復了一遍。

“天哪，天哪！太可悲了，太讓人難過了。你已經(jīng)得到麥金托什先生的陳述了嗎？”

“是的，長官。”

“記錄在紙上了嗎？”

“沒有，長官。只是一份簡短的口頭陳述，以便我了解這起案件?！?

“做得不錯，很好。我也想了解一下，能讓麥金托什先生再說一遍嗎？而且這次我們最好做好筆錄。他們之中有人會速記嗎？”

“他們兩人都會，長官。”

“很好，很好。那我們坐下來吧，這樣的話警員就能把紙放在膝蓋上寫字了。麥金托什先生，恐怕你得再陳述一遍，我想你肯定樂意配合的。順便問一下，諾蘭先生，你能上船來嗎？我們也想聽你說說。”

護欄旁邊設有座位，他們都移動到了那里。麥金托什注意到倉庫里有幾把躺椅，于是派人取來。正如警察局長指出的那樣，這里和警長的辦公室一樣舒適，幾乎沒人來打擾。潮水已經(jīng)退去，他們現(xiàn)在遠低于岸邊通道的高度，在那里看熱鬧的人無法聽到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另一個好處在于他們就位于案發(fā)現(xiàn)場，可以在必要時進行調(diào)查。

“順便一提，警長，”特恩布爾接著說，“我想讓你派人去找一名攝影師，再把納爾遜醫(yī)生叫來。我們必須看看那個倒霉鬼的右手里有沒有東西。好了，麥金托什先生，請開始吧?！?

麥金托什又講了一次，這次提供了更全面的細節(jié)。

“目前為止你都解釋得很清楚?！碧囟鞑紶柹傩Ｍ獾??！拔覀円彩盏搅舜L和醫(yī)生通過電報發(fā)來的報告，能比較清晰地想象出發(fā)生了什么事，對吧，警長？你把剛剛說的那些記下來了嗎，警員？”

“是的，長官?！?

“很好，很好。我們會謄寫一遍，然后請你簽字。大家做得都不錯，很棒！不過大部分案子的調(diào)查最初都是這樣。諾蘭先生，接下來能請你講講你知道的信息嗎？能告訴我你的全名和住址嗎？”

“約翰·帕特里克·諾蘭，住在圣詹姆斯路瑪麗公寓506號?！?

“你的職業(yè)呢？”

“我是莫克森綜合證券公司的合伙人。”

警察局長敏銳地抬起頭，似乎要說些什么，但他顯然改變了主意，繼續(xù)提問道，“麥金托什先生說你認識死者，對嗎？”

“是的。兩人都是我的合伙人，莫克森先生是董事長，迪平先生是副董事長?！?

警察局長輕吹了一聲口哨，沒有任何評論。一時之間，他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后繼續(xù)道，“諾蘭先生，請你先按自己喜歡的方式進行陳述，我要的不是細節(jié)詳盡的陳述——這個之后再說都可以。你就大致給我講講，我才能確定調(diào)查的方向。這起事件可能不光要靠蘇塞克斯警方來處理?！?

諾蘭猶豫不決，緊張地點燃一支煙，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在旁觀者看來，這個場面似乎有點不協(xié)調(diào)，至少是不尋常的。這是一個寧靜的夏日傍晚，空氣溫暖，有薄薄的霧氣，小港里的船舶已經(jīng)昏昏欲睡，河對岸的碼頭一片寧靜，舷梯上覆有一堆堆蜘蛛腿般的海草，微小的漣漪溫柔地低語，還有那游艇，顯然是有錢人的玩具，這些都與警方面臨的既悲慘又嚴峻的現(xiàn)實相去甚遠。湊熱鬧的人群已經(jīng)散去，遠處有一輛起重機發(fā)出低沉的哐啷聲，把貨物裝上開往法國的夜船，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的影蹤。

“如果你想了解個大概，我用幾句話就能告訴你。”諾蘭最后說道，接著重復他告訴麥金托什的內(nèi)容。諾蘭介紹了法國金融家巴斯德，他和莫克森正在洽談生意，他們計劃在今明兩天敲定生意。他還說到昨晚在倫敦舉辦的晚宴，莫克森讓他代替自己去法國，以及他為了及時開船從多佛出發(fā)的方法。

“你講述得很清楚，諾蘭先生，”警察局長評論道，“條理清晰，我們應該都明白了?；蛟S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累了，想走了，但我想請你再待一會兒，等我們走完程序。我們還要等醫(yī)生和攝影師來，再去看看尸體。我很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槍。警長，去看看醫(yī)生和攝影師來沒來，好嗎？”

話音未落，舷梯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小個子，拿著一臺大大的照相機，開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他遲疑地向警長投去目光，而此時特恩布爾少校已經(jīng)站起來迎接他了。

“都為你準備好了，”特恩布爾興高采烈地說道，“你過來吧，我來告訴你該怎么做。”

首先，特恩布爾少校在甲板的血跡旁放了一把60厘米長的尺子，然后攝影師從不同角度拍下了這些血跡。接著，他們又揭開了藍旗，攝影師給這名身著灰色西裝的可憐死者拍了多張照片。隨后，攝影師下到船艙里，希斯警長則用粉筆在甲板上勾出了尸體的輪廓。他們在船艙里采取了同樣的處理方式。

完成這些操作后，又出現(xiàn)了一件小插曲。從舷梯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又矮又胖的男人吭哧吭哧地爬了下來，來到游艇上。

“各位晚上好，”他一邊忙著上船一邊笑道，“晚上好，警長。你還好嗎，少校？這可是一起嚴重的事件。你就是麥金托什先生嗎？在這場不幸中出現(xiàn)的英雄，對嗎？上帝保佑，少校，紐黑文可不經(jīng)常發(fā)生悲劇。兩個人被殺了，是嗎？”

“沒錯，是兩個人，醫(yī)生。報告稱兩人都是被槍殺，不過我們還沒進行詳細的調(diào)查?！?

“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子彈痕跡是無法消除的，最聰明的殺人犯對此也無可奈何，對吧，少校？”

“我們還不知道這是不是謀殺?！?

“這應該不難確定，對吧？兇器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醫(yī)生?，F(xiàn)階段我們想知道的就是船上是否有兇器。”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甲板上的尸體旁，“你瞧，右手被身體擋住了。我們想知道這個人有沒有開槍。”

“上帝保佑?！奔{爾遜醫(yī)生又大喊道，盯著這具一動不動的尸體，“另一個人在哪兒呢？”

他們又來到船艙里。

“這很清楚吧，少校？子彈穿頭而過！瞬間斃命嗎？沒錯，就是這樣的。那把槍的口徑應該還挺大的，可能是左輪手槍，不過現(xiàn)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他的兩只手都是空的。少校，你想讓我找找這里有沒有槍嗎？這是你們警方的工作，對嗎？”

“當然，當然，納爾遜醫(yī)生。我們覺得有問題的是甲板上的那具尸體?！?

“嗯，我很快就過去檢查?；镉媯?，都過來！”納爾遜向警員們招了招手。

在醫(yī)生的指示下，人們小心翼翼地把尸體翻了過來，正面朝上。死者頭部的傷口立刻變得清晰可見，毫無疑問他也是當即斃命的。不過警方更感興趣的是，死者右手握緊，手里卻是空的，也沒有手槍的蹤跡。

“那這就是謀殺了！”警察局長感嘆道，這群人沉默了一會兒。納爾遜醫(yī)生逐漸露出困惑的表情，特恩布爾注意到了這一點，立刻詢問了原因。

“問題是，”小個子醫(yī)生答道，“他頭上的傷會立刻導致死亡。少校，你自己也知道，尸體是不會流血的，流的話量也不多。不過，這里有相當多的血，比能從那個傷口流出來的還多。一定還有別的傷口，只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

特恩布爾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錯，醫(yī)生，你說得很對，我剛才沒想到這點。所以你認為那個人先受了傷，但沒有死，他躺著流了一會兒血，然后頭部又中了一槍，這才送了命嗎？”

“情況看來是這樣的。我必須先進行尸檢，才能確定?！?

“我們現(xiàn)在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先把尸體轉(zhuǎn)移到停尸房，有需要的話可以在那里進行檢查。警長，你能去安排一下嗎？醫(yī)生，非常感謝你能過來。”

直到離開時，納爾遜醫(yī)生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么。攝影師跟隨其后，他得到的指示是，就算通宵工作，也要在明早9:00之前完成指紋的采集。然后特恩布爾對三副說：

“麥金托什先生，我想你肯定累了，你現(xiàn)在隨時都能離開。我們都很感謝你。當然了，你還需要接受訊問調(diào)查。”

麥金托什立刻離開了，然后少校微笑著轉(zhuǎn)向諾蘭。

“諾蘭先生，你有什么打算呢？”他客氣地問道。

“去倫敦，”對方答道，“我必須盡快回去?，F(xiàn)在他們兩人都死了，我又是公司的高級合伙人，明早我得去公司。老實說，要代替他們處理事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兒?！?

少校又向諾蘭投去好奇的目光，卻只說道：“要乘火車的話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錯過了今晚8:05的那班車，只剩下今晚發(fā)出的慢車，一般要第二天凌晨1:00左右才能到城里。不過，正巧我馬上要回倫敦，很樂意載你一程?！?

“太棒了，少校。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恐怕我們沒有時間吃一頓正經(jīng)的晚飯了，就先去旅館隨便吃點東西。我們應該能在晚上11:30或12:00左右到倫敦，你覺得行嗎？”

“我完全沒問題，謝謝。不過在我們離開之前，我還有幾件事必須處理。第一，我得發(fā)電報通知在費康的巴斯德先生，我們公司不會有人過去了。第二，公司的保險庫有三把鑰匙，任何兩把都能打開它。一把在莫克森手上，一把在迪平手上，還有一把在我手上。明天我們要把保險庫打開，需要那些鑰匙?！?

“好，好。等會兒我們吃晚飯時，我會派警長去把鑰匙取來。還有，你要是能寫好發(fā)往費康的信件，警長能幫你寄出去?！?

“那就謝謝了。還有一件事，我的汽艇要怎么辦？你的人能幫忙看管一下嗎？還是需要我和港務長商量？”

“目前我們能幫你看管?！碧囟鞑紶柎鸬?，“反正你也得來這邊接受調(diào)查，你可以在那時再作安排。”

“好，那我去把文件拿來。”

諾蘭鉆進汽艇的船艙，又立刻出來，手上拿著一個公文包?！斑@是和巴斯德洽談生意的文件，”他解釋道，“我最好把它們帶走，應該沒人反對吧？”

“當然了，諾蘭先生?！?

諾蘭又拿出一小串鑰匙。

“這些是汽艇的鑰匙，能請警長在離開前把汽艇鎖好嗎？”

特恩布爾說他會確保警長給汽艇上鎖，然后道聲失陪，把警長拉到旁邊。

“警長，我一直在考慮，如果我們接手這起案件的話就太傻了。它不是本地的案件，沒有發(fā)生在我們方圓48公里之內(nèi)，涉案人員都是倫敦人。這是蘇格蘭場的工作，我這就去那邊和他們談談。抱歉，警長，我似乎剝奪了你破案的機會?！碧囟鞑紶柹傩５靡庥谧约旱臋C智，“不過你想想就會明白，所有的訊問都得在倫敦進行。你是知道的，對吧？”

警長高興地敬了一個禮，肩上沉沉的擔子落了下來。

“那么，今晚，”特恩布爾接著說，“你就把這兩具尸體搬到停尸房，鎖上船艙的門，再派幾個人把守，不得讓任何人接近‘仙女’號和汽艇。早上派幾個攝影師來，蘇格蘭場的警官可能需要他們的幫助。還有一件事，警長，你現(xiàn)在就把這兩份陳述打出來，再帶上死者兜里的鑰匙來旅館。今晚我會和蘇格蘭場派來的人見面，到時想帶上這些材料?！?

隨后，少校領著他的客人走向等在一旁的車，警長敬禮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