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沉霰山,樓羨和我開始了冷戰,他不再看我一眼,不再將我理會,熬了粥,自己不喝,也不喚我喝,任憑軟糯粘稠的粥在鍋里慢慢變涼、無人問津。
后來,他又變本加厲,索性數日不見蹤影(注: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按照凡間的時間來算,我和天君的婚期在數月之后。)——其實他是每日早出晚歸,不是去陰司地府便是去天宮的百草神殿。
這天晚上,樓羨出門還未歸來,我望著一室的清冷,陡然間摔門而出……
月光下的沉霰山更添了幾分慘淡,它的慘淡無疑與我有關。我以手撫摸大地,將神力灌注在沉霰山中……貧瘠的土地上冒出了點嫩芽,嫩芽蔥蔥蘢蘢地長了起來,有的長成了參天巨木,有的長成了五彩繽紛的花朵,有的長成了低矮的灌木和頑強的小草……沉霰山似乎活了過來。
我躺在草地上,拔了根草叼著,翹起二郎腿,看著天上的繁星,想那樓羨為何生氣,一時間想不通,于是想那日宴會上的種種……想諸神為何都感不適?一個、兩個感覺不適也就罷了,偏偏都覺不適,氣短?胸悶?勞累?頭暈?……而且是在我和玄懿打過架之后……想著想著,我忽然頓住了搖晃的腿……難道說……供養圣花的不是玄懿自己的神息,而是眾神的神息?這么一想,玄懿能擁有如此強大的神力也就不足為奇了!原來事實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嗯……真是罪大惡極!看來諸神都被利用了,都被壓在玄懿的五指山……
我將嘴里被我咬斷的草吐出,又換了一根:玄懿啊玄懿,心思竟然邪惡到巧取豪奪他人神息用來供養性本圣潔的蓮花,這巨大的罪業造下來可是要受到圣花反噬的……他怕是也有所察覺,才會強娶我為天后……他哪里是要娶我為天后,他是要用我這個藍蓮本體來安撫甚至誤導圣花……真是下流無恥!
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將眾神的神息悄無聲息地轉移到自己體內?要不要提醒一下那些神仙,讓他們守好自己的神息?不行,以玄懿的妖法,他要是想取神息,哪里是他們想守就能守得住的,這樣做反而會打草驚蛇。
還是那句話,要將玄懿的所有欲望連同他一起毀滅……我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
一道神光從我頭頂上的那片天劃過,落入沉霰山某處,我知道那是樓羨回來了。
樓羨不愿見到我,正巧我也不愿見到他!——我在心里篤定道。
我枕著大地,閉眼細嗅芳草,任憑夜露將我打濕。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身影立在了我的身旁,來人為我拭干了臉上的露水,將我抱起,送入舒適的竹屋。他遲遲未走,將我細細打量,我猛地睜開雙眼,抓住他那還未來得及躲閃的眼神:“終于舍得理我了?”我語氣微涼,唇角卻忍不住勾起。
樓羨轉了身,避開我的目光,給我留了個后背……他語帶責備道:“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露宿荒野,成何體統!”
我一聽,笑了,下了床,站在樓羨身旁,拽住他的肩膀,將他轉了過來,使得他不得不面對著我:“一個大男人,將姑娘往自己房里送,成何體統!”
“我……”他頗為尷尬地眨了眨眼,掙開我的束縛,“這屋舒服,你就睡這,我去那屋。”,他說著便迫不及待地轉身往外走。
我加快了腳步,越過他,堵在他身前:“我可沒那么嬌貴,你還是睡這兒吧。嗯……我這就換回男兒身,便是荒野,也是睡得了……”
我轉身往外走去。
樓羨卻叫住了我:“阿燊為何要嫁天君?”
我聽他語帶生氣,側身驚訝地將他看著,想他這些時日突然對我如此冷淡,莫不就是因為這個?可他為何不愿我嫁天君?
“嗯……說到這個,阿羨不是答應天君,要好好給我籌備婚禮?可你卻成天里不著調地往外跑,絲毫沒有籌備……雖說現在為時尚早吧……但這畢竟是天君天后的大婚,馬虎不得,你……”
“我不會讓你嫁給天君的!”他打斷了我的話。
我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語氣卻極為平靜:“為什么?”
“我說過,天君并非良配……”他沉默了一會兒,補充道:“身為你的哥,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羊入虎口。”
我低垂了眉眼,掩住眸底的失落:原來,這只是他身為哥哥的責任感使然。
我無奈道:“天君不是良配,那誰才是良配?”
他上前兩步,雙手搭在我的肩頭,就那么近距離地將我看著:“阿燊,你怎么突然改變了主意?你不也反對的嗎?”
我甩開他的手,故作輕松地邊踱著步子邊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我見了他一面,覺得他有錢、有權、有勢?”我隨意瞟了樓羨一眼,沒注意到他的臉色已然鐵青,繼續道:“也說不定我對他也有幾分真心,畢竟他那張臉,當真是令人見之……”我腦海中浮現玄懿那張令我恨之入骨的臉,斟酌著用詞,隨即補充道:“難忘!”
我心里還贊嘆道:這詞用得著實恰當。
不料樓羨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干脆利落地將我拽了過去。我一頭撞進他的懷里,抬眼茫然地將他看著。他道:“我不允許你想他!不準你再看見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眉頭微蹙:他這是怎么了?忽然如此疾言厲色?莫不是在吃醋?他還是喜歡我的吧?
我又轉念一想:我真是癡心妄想,這怎么可能呢?他只把我當成他的弟弟……亦或者是妹妹!
我又心有不甘:可萬一可能呢?
我按下心中疑惑,眨巴著大眼睛,七分玩笑三分認真道:“你是好人,那我是不是應該想著你,念著你,甚至……嫁給你?”
樓羨聽了登時臉紅,當即放開了我,令我心中又是一空。
我整了整略微凌亂的衣裙,嘴賤道:“這就對了嘛!既然你只是我的哥,又不是我的戀人,那我只能想著別人呀!嗯……天君那張臉還是挺養眼的,就那么想一想,也能令人心潮澎湃……嗯~不對!應該用春心萌動、春心蕩漾來形容比較貼切!天君還算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
樓羨的臉‘刷’的一下白了,手中的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這一瞬,我覺得他的心里定然有我,只是不知為何,他不愿表露,應該是……還不夠喜歡?我搖了搖頭:算了,不應該如此逗弄他,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了,在這有限的時間里不應讓那該死的天君攪擾了彼此的心情。
我忽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跟你開個玩笑,別太認真!我又不是外貌協會成員,雖說貪財嘛,那也是取之有道,至于權力地位,我都成主神了,已然地位尊崇,不然天君也不會非我不可。我從未喜歡過天君,又怎會心甘情愿嫁給他?我只不過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暫時答應了,圖個清靜……所以,婚禮還是得照常籌備,免得他現在就想找我麻煩……嗯……不僅找我麻煩,還找大家麻煩……”
“阿燊的意思是天君他強迫你答應?”
我道:“那是自然。他如今的力量非你我能夠抗衡。不過阿羨也不必擔憂,若大婚受封天后當日,天道不降下八十一道三清天火的大業,我自是成不了天后的。”
“阿燊,你是主神!”
樓羨之意是說天道早已認可了我,此舉必招致大業。
“別忘了我還是個男人。到時候我變成個男人,縮小下身形,臉上再化個妝,再掩蓋一下男人的氣息,除了天道,無人能識破的。”——陰陽者,天地之道,天道不會容許一個男人做天后。
樓羨的眉眼有了明顯的松動,卻還是有些疑慮:“這方法能行?”
我道:“當然行,我豈會拿我的蓮生開玩笑。”
我瞥見樓羨的大床,想樓羨適才既然好意讓我睡在這兒,我怎么那么癡傻地就給拒絕了呢?想我還是小涼燊的時候,最歡喜的便是躺在他的懷里睡覺了。
我換了男兒身,爬上樓羨的床,徑自躺下,雙手交疊枕在頭下,毫無形象地翹起二郎腿,語氣故作自然道:“你這床睡著舒服,我還是睡在這吧。”
樓羨立在那兒,點了點頭:“嗯,你便睡在這吧,婚禮籌備之事會按照你說的辦。”他隨即轉身往外走去。我卻使了個術法,將門掩上,不讓他走。我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說詞,隨后學著小涼燊,理直氣壯道:“新房要多點人氣才能夠被鎮住,這床這么大,夠我們倆躺了。”
樓羨聽了有些愕然。
我道:“我們不是兄弟嗎?睡一起沒毛病。我是你徒弟的時候,不也和你天天睡在一起?”
樓羨聽了覺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就這么被我騙上了床。
我將蠟燭熄滅,屋內暗了下來,安靜得一塌糊涂。
我睡在里邊,樓羨靠著床沿睡著,我兩中間空了好大一塊地,足可以再躺下兩個人了。
“阿羨,能說說當年你是怎么飛升上神的嗎?你沒吃圣花嗎?又是怎么失憶的?”
樓羨默了一會兒道:“阿燊還記得跟我說過的一個故事嗎?你說藍蓮圣花其實是一把雙刃劍,祖上有人愛上一名蛇妖,將花贈予了蛇妖,蛇妖在臨死之際,以身殉花,許了個愿,給人間帶去了瘴氣。”
我眉頭緊鎖:樓羨為何提起這事?
我道:“記得。”
樓羨繼續道:“當年鎮守無間地獄的一眾神獸不知為何發起了狂,四方封印慘遭破壞,亡靈四處逃竄,惡靈作祟,怨煞之氣彌漫,整個地府陷入了空前的大亂,我等鬼使因此死傷慘重,天宮派了幾位神將相助也無濟于事。當時我若吃了圣花,確實能夠自保,只是一眾兄弟便沒我那么幸運了。于是我想起了你跟我說過的那個故事……我想,我要是許了愿,定能還地府一個安寧。”
“所以……你以身殉花了?!!”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對,我以身殉花了。圣花發出了凈化之光,滌蕩了整個地府,地府因此得到了平息。可不知為何,我卻活了下來,沒有天雷的洗禮,直接飛升成了上神,只是腦部無故受到了重創,失了記憶,只隱約記得有個人跟我說,我的法號叫福蔭。”
我忽地施了個術法,將樓羨挪了過來,猛然間跨坐在他的腰際,動手扒起了他的衣裳。
“阿燊這是做何?”樓羨按住我的手。
“讓我看看你的神印。”
樓羨聽我如此說,便放開了手。
當紅色的蓮花印記落入我眼中之時,我不禁激動地將手覆了上去——這確實是殉花之后才會有的顏色,若樓羨只是將圣花吸收,他的神印便該是藍色的。
我沒告訴過樓羨的是,有一種難能可貴的東西,可使殉花之人不死,這種東西便叫做‘愛’——若贈花之人與受花之人彼此間有著矢志不渝的愛戀,圣花便能在轉手間生出愛,并在危機關頭護主平安順遂。
樓羨之所以能夠飛升,那是因為他心懷悲憫、顧念眾生、心志高遠,時機到了,自然天成。他腦部受到重創,大概是因為圣花在灰飛煙滅的之前將他那還未落下的雷劫悉數給擋了回去,而天道守恒,樓羨終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抬起頭,目光緊鎖樓羨,心里探究道:樓羨明明喜歡我,我都表現得那么沒臉沒皮了,他又為何不作回應?我很想問他‘為何呢,阿羨?’,不是因為不夠喜歡,那是因為什么?我的呼吸猛然一滯:他是即將形神潰散的神啊,那定然是不想令我得而復失、傷心絕望吧!
阿羨啊阿羨,蜉蝣朝生暮死,尚且知道盡其樂,你又為何如此想不開?
也罷,我克制住內心的沖動,將樓羨的衣服整理好后,便躺回了床上。
我微揚起唇角:“阿羨,我很開心,你和我有一樣的想法。”
樓羨卻不知我在說什么,怔然地將我看著。
“阿羨,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
“后悔花了千萬年的時間救我。”
“無悔。”
“當真無悔?我看你即便是后悔,也會說無悔,逗我開心的吧?”
“……”
……
“阿羨,你還想拯救蒼生嗎?”
“想,這是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至死方休。”
……
我翻了個身,面向樓羨,將手隨意搭在他身上,道:“困了,睡吧!哥……”
樓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