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距離我和天君大婚不到一日。

這段時間樓羨不讓我跟著，說我太過惹眼，不宜四處走動，我便隨他，老老實實待在家里拓寬院落，在空地上種菜、種桂花樹，還養(yǎng)了一窩雞。別看我這么老實，我時常拿出思慕鏡看他，不時在他腦子里千里傳音，防止他在我蓮生中搞外遇——他自是知道思慕鏡的存在，如今我已貴為主神，不受壽元制約，他對此沒有意見。我大概知道樓羨這幾個月在做些什么，他不僅在籌備婚禮，還在秘密調(diào)查天君——那日宴會之后，他已然懷疑天君盜取了眾神神息。

是夜，我在屋外溫水，樓羨見著我的時候表情冷了許多，他道：“阿燊，你真能藏事。”

我想了想，忽然對他又有些刮目相看——他定是知曉了天君也是盜取功德的玄懿。樓羨隔三岔五就往閻二郎那邊跑，閻二郎幫他做了許多事，前段時間我從思慕鏡中得知，這千萬年來我并不是唯一一個被玄懿盜取了功德的受害者。看來樓羨想辦法畫出了天君的神像，與人辨認——我們這位天君不喜將自己入畫，也施了術(shù)法不允許任何人將他入畫，是天界第一位神位上從無畫像，只有一個牌位的上位者。

我警告道：“阿羨，大婚之前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大婚之前？”他重復(fù)道，隨即點了個頭。我想他大概是想在我大婚之日揭穿天君的惡行，因為那個時候正好眾神齊聚，就連超脫避世的藍毗圣地也會派人前來觀禮、祝賀。

“阿燊，大婚之日你還是別去了，太危險。”

“我怎能錯過天君被拉下神壇的大日子，我好歹也是個主神，武力值在你之上，去了還能給你助陣，再說，如果你的計劃落空，還能執(zhí)行我的計劃，讓天君徹底死心。阿羨，放心吧，我活著對天君來說更有價值，而且，自從我成了主神，隱身術(shù)也升級了，能掩住氣息，逃生自保都不成問題。”

樓羨思索了片刻，覺得我說得在理，于是點了點頭，隨后便進了竹屋，早早歇下了——樓羨的神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

我提了溫水進小破屋，在大木桶里泡了個澡，心里有點感嘆：明日便是大婚啊，阿羨，蓮生恐怕再無大婚……

我著了樓羨送我的衣裙走進竹屋，見樓羨已經(jīng)躺下，呼吸均勻。我也安安靜靜地躺下，只是睜著眼一直將他看著。

他似乎有所覺察，微蹙了眉，我伸手將他的眉頭撫平，他終于睜開了眼看我。

他見我換了女兒身，登時想要起身，卻被我給按住了胸膛。

我定定地看著他，道出了這千萬年來我一直想對他說的話：“阿羨，我喜歡你。”

他在驚愕中被我吻住了唇，他的抗拒被我盡數(shù)瓦解，他竟慢慢學(xué)會了回應(yīng)我的吻。

我抬頭笑看著他：“阿羨，有你的吻，蓮生滿足了。”

我放開了對他的鉗制，躺了回去，看著窗外不時飄進來的金黃色小花，覺得歲月靜好。

“阿羨，你這么被動是很難娶上媳婦的。”

樓羨卻意外地、輕輕地將我摟進了懷里。他道：“我不需要媳婦。”

他頓了頓，轉(zhuǎn)了個話題：“……阿燊，我會讓你重獲自由的。”

自由？世俗的自由從來都只是個奢望。我心自由，我即自由。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能好好地活著，諸神能夠得到解放……這大概是我于千萬年前因一時沖動背離了道心，而在千萬年之后仍然能夠成神的主要原因——這是天道給我的最后使命。不過阿羨，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

我輕輕應(yīng)了聲：“好。”

我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感受著彼此的存在，很快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我依約變成了個小男人，穿上了天宮為我送來的禮服。樓羨則為我畫了個與我女兒模樣如出一轍的妝，又拿了個能夠掩蓋住男子氣息的手串給我戴上。

我問樓羨：“何時學(xué)會了化妝？”

樓羨答：“上個月。”

我在心里‘嘖嘖’贊嘆：對待我隨口胡謅的計劃，樓羨倒還真是一點都不馬虎。

我捧起他的臉，看著他的眼，認真道：“真想你以后日日為我上妝。”

樓羨直視著我，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垂了眉眼：“阿燊日后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我見他一邊臉忽然變得有些透明，我沒有聲張，只是揚起唇角，道：“好，一定找個比阿羨更好的。”

他抬起頭，微微苦笑著，用手輕輕婆娑我的側(cè)顏：“哥相信你的眼光。”

我沒忍住，眼中的淚忽然砸了下來，砸在樓羨的手背之上，在樓羨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我用指尖在他額上輕輕一點，下了個沉睡術(shù)法，打算讓他在此睡上個把月。

“對不起，阿羨，我不能讓你冒險，大婚之后，你再去肅清天宮。”

我將樓羨安放在床上，又將手串摘下，變回了女兒身——玄懿那廝豈會那么容易受騙，我只是想讓樓羨安心才那么說的。

穿戴整齊之后，我將破濁刀從百寶袋里取出，放在樓羨身旁——阿羨，你的命永遠是屬于你自己的。

我出了竹屋，將房門掩上。

大紅鳳袍曳地而過，我站在桂花樹下，回首望了眼我與樓羨親手建造的房屋。桂花簌簌飄落，我從肩頭拈下一朵小花，握在掌心，貼于心口。我在此處落了個結(jié)界，一來防止外人進入，二來為樓羨安神，隨后便上了天宮的花轎。

天君遣來的送親儀仗聲勢甚是浩大，不僅如此，一路上虹橋鋪路，祥云繚繞，百鳥和鳴，吸引了不少三界眾生的瞻觀。

婚禮在露天神壇舉行，天君身著大紅滾金龍袍，領(lǐng)著眾神已等候多時。他握住我的手，將我領(lǐng)到神壇中央，附耳道：“福蔭為何沒來？別想跟我耍什么花招，否則便是諸神黃昏。”

他幾乎是咬著牙將最后四個字吐出……

諸神黃昏——諸神的遇難日、末日。

我笑了笑，也向他附耳道：“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機巧智計都是枉然，不是嗎？”

這句話成功取悅了他，他不再糾結(jié)于福蔭，轉(zhuǎn)而向天宮的幾位執(zhí)事仙官使了個眼神，大典便正式開始了。

仙樂奏起，祥云升騰，三位執(zhí)事仙官分別唱喝祝詞：

“金風(fēng)玉露締良緣，恩愛神侶盟白首。”

“陰陽往來順天道，月圓花好配天長。”

“從此同心司天地，幸福延長萬萬年。”

三位仙官唱喝完畢，掌執(zhí)事仙官高聲道：“天地之始，混沌太初。盤古太元，開天辟地，共結(jié)連理，天清地寧。今請新人，對飲鴻蒙，延綿福德。”

對飲鴻蒙酒是天君天后大婚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代表天君天后對混沌的敬意、無畏、以及征服，之后便是授天后冊寶，天后承接冊寶以后需要獨自承受八十一道三清天火的大業(yè)。

有仙娥為玄懿和我各奉上鴻蒙酒一爵。我看著手中波譎云詭般的霧化酒釀，滿意地聞了聞，并向里吹了一口氣，隨后遞給玄懿，玄懿未接，漠然地將我望著：“度厄，這是何意？”

我道：“藍蓮雖天生天養(yǎng)，無父無母，卻有著源遠流長的傳承。我乃藍蓮后人，自然不敢違逆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作為新人，我當(dāng)以己息吻酒交予夫君飲用，使夫君得以福澤加身。你既要為我夫君，那便是你應(yīng)得的。天君請吧！”

玄懿狐疑地接過我手中的酒杯，皺眉看著上面氤氳著的我的氣息，他眼中金光閃過，將杯中之物仔細查看了一番，見當(dāng)真除了我的純凈氣息之外，再無異常，便面露喜色，也向自己杯中吹了一氣，然后遞給我。我沒料到他也會學(xué)著我如此作為，接過他遞過來的酒，眉宇間不禁露出點嫌棄之色。

玄懿道：“此乃金龍之息，不比你那蓮息差。”——金龍之息能夠強身健骨；蓮息滌蕩體內(nèi)濁氣，當(dāng)然，前提是，這個人體內(nèi)沒有圣花。

他的一句‘蓮息’聽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必他對蓮息也是有所了解的，可他竟不知蓮息對于圣花而言就是必奪的本源血液？我見他臉上并無異常，反而有種莫名的成就之感，我垂了眼眸，正是不知作何想的時候，玄懿附耳道：“想通了便好，本君說過，本君才是你最好的歸宿，這話自是不假。”。

我笑了，我怎會忘了他是如此自大的一個神呢？——他以為我已經(jīng)臣服于他了。

我故作無奈地點了點頭。

眾神完全忽略了這個小插曲。我和玄懿舉起酒杯，行了對拜禮，將鴻蒙酒飲下。金龍之息在我體內(nèi)流竄，此物確實不俗，藍蓮的生命力又提高了一個層次。我毫無愧疚之意，只當(dāng)這是他坑害了我數(shù)次應(yīng)付的一點點利息。反觀玄懿，他就沒我幸運了，只見他蹙了蹙眉，覺得有些疑惑——他疑惑就對了，因為蓮息并沒有優(yōu)先滌蕩他體內(nèi)的濁氣，而是被圣花給吸收了。想那圣花吸收了蓮息，即將蘇醒，恢復(fù)本性，并將我記起，我真心實意地揚起了唇角。

掌執(zhí)事仙官道：“茲冊度厄主神為天后，授冊寶，行冊封禮。”

眾佛陀誦起了經(jīng)文。

我未接過冊寶，將玄懿看著：“八十一道三清天火，我能承受得住？”

幾個神仙忍不住笑出了聲。

玄懿覺得丟臉，卻又不得不強撐著面子道：“你已貴為主神，莫說八十一道天火，就是再加幾道雷劫也是受得住的。”

經(jīng)他這么一提醒，眾神莫不稱是，點頭贊嘆。

他就這么一下子為我，哦不，應(yīng)該說為他自己，找回了面子。

我故作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

他憤恨地附耳道：“你當(dāng)金龍之息像你那蓮息一樣雞肋嗎？！”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有了金龍之息，我對抗起天火更是不在話下。

我不置可否，往前走了幾步，手伸向冊寶，卻又頓住，我道：“要不天君替我擋上一擋，我便收了這冊寶？”

玄懿一聽，臉當(dāng)即黑了下來。眾神議論紛紛。

“度厄，你忘了本君說過的話了嗎？”

這句話在眾神聽來沒有毛病，他們只會以為天君在提醒我我受得住那八十一道天火，但在我聽來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這是妥妥的威脅啊，諸神黃昏的威脅。

“還是說，你在故意拖延時間？你還想不想成為本君的天后了？！”

此言一出，可見他已然生氣了，我卻不便就此與他撕破臉面，還得繼續(xù)陽奉陰違，于是道：“我……”

我想說‘我自然想’，哪知一道熟悉的聲音破空而來，竟和我唱起了反調(diào)——

“她自然不想！”

此話引得眾神一片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