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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加入青幫找靠山

  • 杜月笙大傳
  • 鐘峰
  • 15292字
  • 2021-11-20 17:03:11

一 致命打擊

由于搶貨的成功,使杜月生逐漸感到自己手下有人的重要性,于是除了賭嫖兩大愛好之外,他又有了第三個愛好——交朋友。

后來,對于交朋友這個愛好,杜月生一直都沒有改變,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交朋友其實就是在修路子,這樣的路越多,你今后的事體(事體,江浙方言:事情,下同)就越好做。如果沒有朋友,那么你真正的路也就被堵死了?!?

當然杜月生喜歡交朋友,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買他賬的。比如在賭場,杜月生也很喜歡交朋友,可賭場的人情薄如紙,賭者皆以錢為重,根本就不講什么朋友交情,人間道義。如果輸者無錢結賬,或者在賭局上做手腳贏了錢,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也可能會輕則也要大打出手,重則還會鬧出人命來。

杜月生因光顧賭場的次數太多,自然也會遇見這樣的事情。說起來,這事情就發生他在顧嘉棠來找他的那天黃昏。

那天黃昏,顧嘉棠來找杜月生,說小東門的天香館又來了一名姐姐,名叫芙蓉,據說是從蘇州那邊過來的。這里的“姐姐”,是當時有些嫖客對妓女的一種習慣叫法,沒有什么其他含義。而杜月生聞聽之后,卻主張先到賭場玩上幾把,然后再去小東門的天香館。顧嘉棠本來也是個賭性很大的人,見杜月生說要先去賭場,于是就說:“月生,這幾天買賣干得不錯吧?看你的樣子,一定是又得了一些外財?!?

杜月生一拍自己衣袋,說沒有外財咱照樣下場子,倒是妓院那里是個無底洞,錢放進去了,只有輸沒有贏。

杜月生所說的“下場子”,就是指到賭場去,也算是賭徒們的行話。

這次當杜月生和顧嘉棠來到賭場后,還沒賭上幾把,衣袋里的錢就輸光了。顧嘉棠站在他的身后,連給杜月生使眼色,說月生,我這里還有點兒錢,咱們再來上一把。杜月生明白顧嘉棠為何使眼色,因此他決定冒一次險,想來個一賭挽回敗局。

杜月生所以這么做,是因他經常光顧賭場,多少也學了點千術,他想試一試自己的手法和運氣。要說也怪杜月生的千術不高明,等他剛一上手,就被人給發現了。

賭錢之時,出老千例來是賭場的大忌,也是參賭的人最憤恨的,倘若發覺誰耍手段出了老千,必會群起而攻之。輕則也會砍你的手,斷你的腳,把你弄成個殘廢,重則會讓你當場斃命,從此再不敢暗中作弊。

杜月生深知這一次不是鬧著玩的,當他感到情形有些不妙時,先是朝顧嘉棠使了個逃跑的眼色,緊接著便朝發現他使用千術的那人鼻子上搗了一拳,之后躍身就跑。好在當時天色已晚,他們對道路很熟悉,加上他與顧嘉棠的手腳又靈便,于是穿街過巷,這才逃過了一場劫難。為此,事后回想起來,杜月生還感覺自己的脖后冒涼風,有些后怕。

可賭錢這一劫逃過去了,接下來的另一劫,杜月生卻吃了大虧,差點兒沒有死去。

由于在賭場玩千術被人發現了,于是杜月生很長時間都沒有再敢去賭場,他也開始伙同自己身邊的那些小弟兄到黃浦江邊的碼頭上去轉。當然轉不是目的,目的是在碼頭上搞到來錢的路子。當時想在碼頭搞錢的人太多了,有耍單的,也有合伙的,當然還有聚眾的,形如山里的土匪馬賊。

不管什么行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扎堆,只要一扎堆,往往就要為自己的利益考慮,彼此爭個你死我活。當時,像杜月生這樣帶著一伙小弟兄去碼頭上找飯吃的團伙,除了“小八股黨”之外,還有另外幾支隊伍。而這幾支隊伍,也都是由一些頑劣少年或者流氓小混混組成。別看這些團伙不是什么真正的幫會,但也講究各自的地盤。比如在上海黃浦江東昌碼頭發水路財的,就不能來十六鋪碼頭。而混在十六鋪碼頭上的,也不能去東昌碼頭那里搶飯吃??啥旁律退男⌒值軅儏s犯了這個忌諱,這天他帶人去的不是十六鋪碼頭,而是去的東昌碼頭。

恰好這天,有個蘇州商人運來一批絲綢到上海,就??吭跂|昌碼頭上。

事先,杜月生并不知道東昌碼頭停有裝載絲綢的船只,即使他知道了,十有八九他也不會帶人到這種船上撈好處,因為他要的是水果??稍谏虾5臇|昌碼頭,早就有個叫“螻蟻隊”的流氓小團伙盯上了這只絲綢貨船,單等尋個機會進行下手。結果,杜月生帶著自己的小弟兄們在東昌碼頭一出現,就被“螻蟻隊”的小流氓們給攔住了?!跋N蟻隊”為首的人叫王天發,因此這個團伙的成員也稱“螻蟻隊”為“天發隊”。何為“天發隊”?只不過是一支靠天發財的流氓隊伍罷了。

一般情況下,真正江湖道上的人都講究“切口”和“點子”,即江湖人所說的“問切口”“盤點子”,等雙方彼此遞上了,說開了,便會互不“侵犯”。可杜月生帶領的小伙們和“螻蟻隊”這些小流氓小混混們哪懂得這些,他們僅知道見利忘義,僅知道掄拳頭耍片兒刀大打出手,所謂的江湖規矩,江湖道義是全然不講的。其情形,就像今天的很多人,在生活中不講規矩和道義一樣。于是,“螻蟻隊”成員在王天發的帶領下,就跟杜月生帶領的小兄弟們在東昌碼頭上擺開了戰場。

1951年,當杜月生在香港即將病逝的時候,他的頭腦里還出現過這一次與“螻蟻隊”打斗時的情景。他感覺這次所發生的事情,其實就是年輕人的一種無知和胡鬧。

但當時杜月生卻沒有這么認為,他感覺當時一些小弟兄之所以愿意跟他在一起,又參與了這場打斗,圖的不是別的,圖的就是他的義氣。

可這一次的義氣顯得太脆弱了。在與“螻蟻隊”打斗之時,跟在杜月生身邊的這些小兄弟們,開始還能跟“螻蟻隊”的人交上幾手,但一會兒工夫,就被“螻蟻隊”的小流氓們打得東跑西逃,難以招架。等打斗到最后,小兄弟們都跑了,只剩下杜月生一個人在那里死頂硬扛,堅守陣地。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怎抵得上“螻蟻隊”的一個群體。于是,杜月生被打得滿身是血,眼睛烏青,氣息奄奄地趴伏在地。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杜月生蘇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潘源盛”水果行的一張床上。

后來據賬房先生黃文祥對杜月生講,當時有個小兄弟跑到了“潘源盛”水果行,說杜月生被打倒在了東昌碼頭上,王國生二話沒說,立刻就帶著兩個伙計去了東昌碼頭,在那里將杜月生背了回來。

這次杜月生受的傷太重了,加上在夜晚又染上了寒熱之癥,致使杜月生總是感覺頭腦昏昏沉沉的,同時說起了胡話。王國生瞧杜月生這樣,就派人請來了醫生,又派人去抓了藥。然而,剛把藥剛灌下,杜月生一張口,就把藥又吐了出來。眼見杜月生此般情景,當時王國生在心里急得直發慌,不知究竟該怎么辦。好在賬房先生黃文祥年長,經歷的世面多,也有些主意,就建議王國生問一下杜月生,看看杜月生在上海這里是否還有親戚,讓親戚來看看這個事情應該怎么辦。

黃文祥提出要找杜月生的親戚,而不是杜月生的家人,其主要原因是,此時他們誰都知道,杜月生的父母都已經死了,根本沒有真正的家人。

經黃文祥這么一提醒,王國生立刻就想起了杜月生的堂伯杜阿慶,因此就派人去了“鴻元盛”水果店,可去的人回來告訴王國生,說杜阿慶因有事回高橋鎮去了,現不在上海。沒辦法,王國生只好向處于昏迷狀態中的杜月生打問:“月生,如今你家里還有親戚在上海嗎?要不要通知他們一聲?”

此時的杜月生,在昏昏然然中聽見這話,心里一陣酸楚。他想到自己小時候父母就亡故了,唯一的一個妹妹又送了人。雖繼母曾待自己很好,可如今也不知她身在哪里,人在何方!剩下再有疼愛自己的人就是外婆了,但聽一個從高橋來的人說,外婆去年就過世了。至于自己的舅舅朱陽聲,他已瞧不起自己,哪還敢去討他的閑!如此想過,杜月生感覺心里很悲戚,已有多年沒哭過他,這時不覺落下淚來。

杜月生這么哭了一會兒,忽然記起表姑父萬春發家有個孩子來了上海,在小東門的一家銅匠鋪里做學徒,名字叫萬墨林。杜月生在床上努力掙扎了一下,便把這事告訴了王國生。

在上海的十六鋪,總計只有五家銅匠鋪,因此王國生很快就在小東門那里找到了杜月生表姑父的兒子萬墨林??梢灰娒娌胖?,原來萬墨林才十歲,剛入徒不久,根本管不了杜月生的事,也不敢獨自回高橋鎮鄉下去通知消息。最后,還是隔壁一家水果店的小伙計袁珊寶接下了這個任務,托一位經常來往于上海浦東和高橋鎮的朋友,按照萬墨林所說的家中地址給杜月生的表姑母帶了個口信過去。

這個袁珊寶別看出身也是個小伙計,但在杜月生的一生中,他可以稱得上是杜月生的至交好友,密切的關系超過庸常。即使到了后來,杜月生在上海發跡了,成了一位名聲極響的人物,可他與袁珊寶的關系也一直處于非常友好的狀態。不似有的人,自稱飽讀詩書,又自稱是君子,可與自己的朋友一交往,只要觸及到了自己一點兒利益,便與多年的至交耍起了陰謀,甚至齷齪得連個流氓地痞都不如。

也是袁珊寶所托之人很負責任,很快這個人就把杜月生的事情捎到了高橋鎮的鄉下。三天之后,杜月生的表姑母沈氏就來到了十六鋪。當沈氏邁動著小腳來到杜月生的床前,看到氣息奄奄躺在床上的杜月生時,她便抱著這位侄兒的頭號啕大哭起來。

別看杜月生的這位表姑母是個小腳女人,又來自鄉下,可做起事來卻很是雷厲風行。當她抱著杜月生哭過之后,立刻就喧賓奪主般指派王國生給提供個房間,用來診治杜月生的病癥。這時沒等王國生發話,站在一旁的袁珊寶便說:“要不去我住的地方吧,我那里寬敞些,晚上我也能幫忙照看一下月生?!?

袁珊寶是隔壁水果店里的小伙計,他想為杜月生提供房間的事情,自然還要請示一下隔壁水果店的老板。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已知杜月生被打傷了,好像還染上了什么病癥,就同意了,說出來混事都不容易,就讓杜月生過來養病吧。當天,杜月生就被抬到了隔壁水果店袁珊寶的房間。夜里,杜月生在房間里由她的表姑母沈氏照看著,而袁珊寶便在地上打起地鋪過夜。逢上杜月生想喝水或者想解手,只要沈氏招呼一聲,袁珊寶就會一滾身爬起來幫忙。

經過小腳女人沈氏的看護,加上又四處求醫問藥,甚至還弄來了一個叫“蛤蟆糞”的偏方給杜月生服下。如此服過幾次藥之后,杜月生不但所受的傷好了,而且寒熱也竟然盡退,能起身下床走動。瞧見杜月生被從死神的魔掌里救活過來,沈氏的心里高興萬分,王國生和袁珊寶,也都是欣喜非常,說月生,你總算好了,你當初真是把我們嚇壞了。

杜月生的病一好,沈氏才放心下來。之后,她去小東門看過兒子萬墨林,便回了高橋鎮鄉下的家。

接下來,王國生沒有讓杜月生到街上去混生活,而是讓杜月生又休養了半個多月。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里,杜月生與王國生、袁珊寶朝夕相處,仿佛以往的關系又增厚了幾分,完全達到無話不談的地步。至此,也使杜月生在這種閑談之中,忽然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他認為:如果今后自己想要在上?;煜氯ィ辉偈艿絺Γ敲醋约壕蛻撜乙粋€靠山。而這個靠山,也一定得是在上海響當當的。

二 尋找靠山

作為一個在外面闖蕩的人,想找一個靠山是對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大凡成了事的人,或者那些不受欺負的人,幾乎他們的背后都有一個靠山或者幾個靠山??可绞鞘裁矗靠可骄褪悄愕娜松?,就是你的人生和事業的推進器。

然而,靠山也不是你想有就有的,一要靠你的機緣,二要你有目的地去尋找,等你一旦找到了,那么你也就擁有了在某個地方立足的資本。

說來,杜月生最初雖然產生了“找靠山”這個想法,可當時的他是很盲目的,其目的也是很單純的,只不過是希望自己有了靠山之后,從此再不受欺負。一日晚間,因為躺下后睡不著,杜月生便與袁珊寶閑聊起來。杜月生說:“珊寶,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今后要想在上海這個地方混,僅在街上結交一些小兄弟是不成的。這些人,簡直就是一盤散沙,沒有凝聚力,我現在真想拜個‘老頭子’加入青幫,不知我這個想法是否可行?”

袁珊寶也知道,當時的上海越來越魚目混雜,什么人都有,真要想在這里不受欺負,那么加入青幫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要想加入青幫,也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做什么事都要有個規矩,有個章法,也就是說,沒有規矩,難成方圓。

提起青幫,它最早淵源來自于明代的民間宗教——羅教。初始,曾分布于北京(今北京密云一帶)直隸、山東等地,后來,沿運河發展到江蘇、浙江、江西等地區,其門徒主要在運河沿岸各埠,以運漕糧為業,當時也稱作糧船幫和糧幫。到清朝雍正四年(即公元1726年),由翁雍、錢堅、潘清組織南北運河的船夫為清政府承辦漕運,并開設三堂各自收徒,并立下三堂六部二十四輩以及十大幫規,青幫這才基本成型。

青幫的三堂分別是“翁佑堂”、“潘安堂”、“錢保堂”。而六部,則屬于青幫的職能部門,分別執管引見、傳道、掌簿、用印、司禮、監察各種事物。至于二十四輩,就如一個大家族訂下的輩分,按字排行,計為“羅祖真傳,佛法玄妙,普門開放,萬眾皈依,圓明心理,大通悟學”,一字一輩。十大幫規則為:一、不準欺師滅祖,二、不準擾亂幫規,三、不準蔑視前人,四、不準江湖亂道,五、不準扒灰放籠,六、不準引水帶跳,七、不準奸盜邪淫,八、不準以卑為尊,九、不準開閘放水,十、不準欺軟凌弱。后來,由于清朝將漕運改為海運,青幫遂在上海、天津及長江下游的通商口岸成了流氓組織,幾乎專門從事黑道性質的活動。但即使這樣,想入青幫之門,規矩也是沒有改的,至少,要有人給你牽線搭橋引路,才能有入青幫的可能。

因此,當杜月生的身體完全恢復之后,王國生又將他留在“潘源盛”水果行幫忙做事時,杜月生便開始了尋找加入青幫的機會。尤其每當在街上走動時,杜月生常常留意大街兩側的人,希望能覓到加入青幫之門的路徑??山稚想m然行人很多,來來往往,但誰是青幫的人卻不會寫在他們的臉上,更不會有誰來親自告訴他說:“杜月生,你不是想加入青幫嗎?好,我告訴你,其實我就是青幫的人?!?

當然,杜月生也不能站在大街上喊:“喂,誰是青幫的人?我也要加入你們青幫,快來收我為徒吧!”

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杜月生想加入青幫的心愿還沒有了卻。

這天,杜月生感覺心里很悶,就向王國生打了個招呼,說要去銅匠鋪看一下表弟萬墨林??伤搅算~匠鋪跟萬墨林只說了幾句話,就出了銅匠鋪,信步走了七八里路來到上海的八仙橋。

在上海,八仙橋當時屬法租界地面,也是上海的商業重地。八仙橋再往南,就到了寶帶門外,這里雖說房屋破舊,已無商業的繁盛景象,可這里有煙花間,有暗門子,也有賭攤和小賭館,雖不怎么上檔次,但一些小市民和碼頭上出苦力的單身漢們,卻很喜歡來這里消遣和娛樂。此前,杜月生雖不能說是這里的常客,但來這里的次數,也是無法數得出來的。今日杜月生所以來到這里,實在是他有些按捺不住賭癮,又怕在小東門那里玩,被王國生他們知道了不好說,故而才來這里想玩上幾把。

當杜月生到了寶帶門外,他一轉身就進了一條巷子,徑直朝一個賭攤走去??傻浇耙豢?,原來這個賭攤老板是他在小東門認識的“套簽子福生”。

“套簽子福生”姓陳,小名叫福生,大名叫陳世昌。由于這個陳世昌以玩“套簽子”為職業,人們就給他起了這個“套簽子福生”的綽號。而所謂“套簽子”,其實就是在街頭巷尾進行的一種賭博小玩法,屬于下等的賭博,其脫胎于花會,簡單而便利:拿一只鐵筒子,里面插上32只牌九,下尖上方,做簽子狀,或是16支分成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絲線鐵簽,攤主與賭客,各人插5支。賭牌九則配出兩副大牌,來進行比較大小,賭顏色則比誰的顏色多。作為賭攤的攤主,一手抱簽筒,一手挽竹籃,竹籃里裝的是花生糖果。像這樣的賭攤,參賭的人可以賭果品,也可以賭現錢。陳世昌雖沒什么大本事,但他天天擺這樣的賭攤,日子也算能混得過去。

陳世昌也看見了杜月生,于是就招呼說:“月生,在街上多日都不見你了,你跑到哪里發財去了?”

聽陳世昌這樣問,杜月生一時灰了臉說:“我前些日子栽個跟頭,差點兒死了,哪里有財讓我發,陳老板是在取笑我了?!?

陳世昌說:“我哪里會取笑你,如今想發財確實不容易,但我感覺,你月生年輕,將來在上海一定會成個氣候?!?

杜月生嘆了口氣,說:“我現在一沒資本,二沒實力,三也沒有任何仰仗,等我有了氣候,說不定會到哪年哪月呢!”

陳世昌說:“你這個孩子,可不要說泄氣話,人都是三窮三富過到老,只要你有心勁和志氣,將來就一定會成個人物?!?

杜月生說:“心勁和志氣我倒是有,可成個人物太難了,陳老板既然這樣說,我看你就給我出個主意吧?!?

陳世昌哈哈一笑說:“我一個玩套簽子的,能給你出什么主意,別到時候誤了你?!?

杜月生說:“你陳老板也是世面上的人,經的多,見的也廣,你不是怕我將來發達了忘了你吧?”

陳世昌說:“難得你月生看得起我,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去做?”說到這里,陳世昌把話停住了,繼而又嘆了口氣說,“我看還是算了吧,我這個主意你肯定不贊同!”

杜月生見陳世昌把話說到半截又改變了主意,不知他到底想給自己出的是什么主意,所以就追著問:“陳老板,你今天說話怎么這么不爽氣,你倒是說啊。給我出的主意究竟是什么事體?”

陳世昌說:“我也沒有什么主意可出,只是我認為你要想在上?;斐蓚€樣子,不妨拜個‘老頭子’當靠山。剛才你說什么來著,栽了個跟頭對吧?要說這也不算個事,只要你拜了‘老頭子’,不要說師兄弟可以幫你成事,就是你吃虧鬧出大亂子,有勢力的老頭子哪個不是手眼通天,要想擺平也就他一句話的事。”

又是“靠山”。很顯然,陳世昌的話恰好與杜月生近日的想法不謀而合,于是,杜月生也就把自己想入青幫的事情說給陳世昌。這時,陳世昌眨動了兩下眼睛,又看了一眼杜月生,便悄聲地對杜月生說:“月生,看來你在心里已有了計較,這樣吧,如果你真的想入青幫,三日后你就有個機會,不知你是否肯去?”

杜月生聞聽陳世昌此話,當即便說:“我怎么不肯?還望陳老板你指點?!?

陳世昌神秘地一笑,把嘴附在杜月生的耳邊說:“既然這樣,三日后的半夜你到八仙橋小廟去,我自會讓你如愿?!?

看著陳世昌神神秘秘的樣子,杜月生點了點頭。雖然這時杜月生還不知道三日后的情況究竟會怎樣,但在心里他已感到,自己今后在上??赡苷鏁辛丝可?,也不會再受什么人欺負了。想到這里,杜月生在內心興奮的同時,也期盼著三日后那天夜晚的到來。

有的人也許認為,杜月生想加入青幫是一種墮落,是一種流氓行徑。但追根究底,其實一切都是當時那個年代給逼的。為了生存,為了發展,為了不再受人欺負,一個沒有多少文化而又失去父母與任何仰仗的人,如果換作你,你又將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我們歷來信奉“窮死不下道,餓死不倒槽”,也許這種精神是我們的榜樣,是我們所推崇的,但把這個落實到每一個真實的個體身上,恐怕這個問題就不僅僅是單一性的,一定會變得多元化起來。

設想一下,假如當初杜月生一出生家境就很好,父母日后也健在,能送他去學堂,送他去留洋,之后再找一份年薪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好工作,估計就是打死他杜月生,他可能也不會去加入任何幫派。

但所有的這些,只不過是一種假設而已,當初杜月生可沒有這么好的家庭,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宿命。

三 夜晚拜師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在這三天時間里,杜月生的心中很矛盾,開始他想加入青幫的激情似乎也在減退。他想:作為一個幫派,青幫的規矩一定很多,也一定像人們言傳的那樣幫規甚嚴。而自己是個散漫慣了的人,別日后因觸犯了幫規,遭到三刀六洞的處罰,或者被扔進黃浦江里喂魚!

可一切擔心都是無用的,三天后的夜晚已經來臨了。

三天后的這日晚上,夜黑得深沉,黑得凝重,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氣味。這時的上海大街上,已沒有了白日那般喧鬧,一切似乎都處于靜止的狀態。遠遠的,就見從小東門通往八仙橋小廟的路上,出現了兩個人影,他們一前一后,埋頭疾走,仿佛是夜色中的兩個幽靈。走在前面的人影是杜月生,緊跟其后的是“潘源盛”隔壁水果店的小伙計袁珊寶。作為杜月生的朋友,就沒有不跟著加入的道理。何況袁珊寶在上海也是需要有個靠山的。

此時此刻,杜月生和袁珊寶的心中都顯得既興奮又緊張,雖說這三天來他倆已經模擬預演了入青幫開香堂的禮儀,還準備好了拜師紅帖,以及紅紙包里的贄敬,但青幫開香堂到底是怎樣的儀式,他們要拜的老頭子究竟是誰,這些對他們來說,一切還都是個謎。

當杜月生和袁珊寶走到八仙橋那里的小廟時,只見廟門外已經站了幾個人。悄聲問過了,得知這幾個人也是來入青幫的,于是就彼此佇立在那,單等開香堂儀式的開始。

當時,上海的青幫以“大”字輩當家,如張仁奎、高士奎,樊瑾成、王德齡等都是大字輩的人物。而這些“大”字輩的老頭子,是不能簡單地與流氓頭子相提并論的。在他們之中,一些人其實也有自己的品行和操守。

比如“大”字輩中的袁克文,就是袁世凱的二兒子,也深得袁世凱的喜愛,屬清末民初的“名士”,文采風流,一時無人可比。

再有徐朗西和陳其美,都追隨孫中山的革命,并且還是孫中山的得力干將。

還有張樹聲,是馮玉祥西北軍中的著名將領。

但青幫自大字輩以下,則是泥沙俱下,品行端正者少之又少,真可謂“世無英雄,流氓輩出”了。

大約在小廟外等了半個時辰,就聽廟門被人推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是青幫中的引見師,只見他出來后往廟門前一站,吩咐大伙說:“都給我站好,誰都不要再言聲了!”

杜月生因為還不懂青幫中的規矩,聽引見師這樣一說,趕緊拉了袁珊寶一下,讓袁珊寶站在自己的身后。此時袁珊寶很擔心,因為在來這里之前,他并沒有事先跟青幫的人打招呼,一切都是由杜月生代辦的。只是知道今日要拜的“老頭子”,名叫陳世昌,至于陳世昌究竟是誰,他卻不曾見過面。

而杜月生知道這次要拜的老頭子是陳世昌,也是昨天陳世昌派人來通知他的。

可能有人會認為:陳世昌是個靠“套簽子”混飯吃的主,自己也沒有什么本事,憑什么他還能開香堂收徒呢?其實,陳世昌沒有多大本事不假,在上海也就算是小腳色。但這個陳世昌在青幫中卻屬“通”字輩,按幫中的規矩,當時他這一輩是可以開香堂收徒的。

也許還有人認為:日后名聞整個上海灘的杜月生,緣何竟會拜這么一個人為老頭子,豈不太辱沒了自己的名聲,簡直就是不值。可話又說回來,在這個世界上,那種攀高枝的心理人人都有,誰都希望自己的師父是大師,是泰斗,然后自己一入師門,也就成了大師的弟子,泰斗的門徒。再然后,就可以拉大旗,做虎皮,當眾顯耀我的師父是某某大師,我是某某泰斗的得意弟子,甚至還要把自己說成是個關門弟子,并強調我師父他老人家從此再不收徒了,以示自己機遇好,大師泰斗們對自己又重視。

但中國有句話不要忘了,這句話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別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以為自己是鳳凰,就以為自己能騰云駕霧成為龍。倘若你不圖進取,只等著大師的提攜,泰斗的幫助,那么你本身是半瓶子酸醋,也終究成不了一瓶子烈酒。

也就在袁珊寶心懷忐忑之時,擔任引見師的那個人向前跨了兩步,在廟門上輕輕敲了三下。敲門聲剛落,就聽里面有人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引見師聽見里面這樣問,趕緊替廟外站著的人通報了各自的姓名,什么張三、趙四、馬五、王八,等等。當通報出杜月生與袁珊寶的名字時,他們兩個人的心才算落了地。

這一次,與杜月生同時入青幫的,另外還有十幾個人,如果按幫中輩分排的話,他們這一輩屬于“悟”字輩。照幫里的“切口”來講,這些人在進入香堂之前,他們還都算是“倥子”,這里所說的“倥子”,是因當初清朝取代明朝政權以后,引起民間成立了各種組織進行“反清復明”的斗爭。這些組織五花八門,其中規模最大的要屬“天地會”。后來從天地會中,又分出一股叫“哥老會”,等到了道光、同治兩朝以后,哥老會逐漸流入四川,四川便通稱為“袍哥”。當時民間流傳兩句話:“明末無白丁,清末無倥子”,這“倥子”即指還沒有參加過青幫、袍哥等幫會組織的人。

接下來,就聽廟里面的人又問道:“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幫九代?”

只聽引見師又在廟門外答道:“有。”

里面的人又問:“你帶錢來了嗎?”

引見師在廟門外繼續答:“帶了。”

里面的人又問道:“帶了多少?”

引見師接答道:“一百二十九文,內有一文小錢。”

這時,隨著引見師落下的話音,就見小廟的廟門“吱呀”一聲敞開了,引見師便把杜月生和袁珊寶等人領到廟內大殿的神案之前。神案上,端正地擺放著17位祖師的牌位,正當中的一位是:“敕封供達摩祖師之禪位?!弊赃_摩祖師往下,供奉的祖師的是任慧可、彭增燦、葉道信、萬弘忍、楊慧能、金清源、羅凈修、陸道遠、翁德意、錢德正、潘德林、王文敏、姚文全、還有建號隆武的明朝唐王和建號永歷的桂王。

對于這些祖師的名字,在此之前杜月生一個也不熟知,當有人讓朝這些牌位磕頭的時候,他便虔誠地磕了。繼而是凈手,有人端來一大盆清水,從本命師陳世昌開始,按著輩分次序請大伙都凈了手。由于凈手水只有一盆,等輪到杜月生這里時,干凈的清水幾乎就成了污水,變得黑黑的。

凈好了手,往下就是齋戒,有人端來一大海碗水,還是從本命師陳世昌開始依次往下傳,傳到誰那里誰便要喝一口。但在喝水時,卻不許喝水人的嘴巴碰到碗邊。如此一口水喝下去,也就算這個人齋戒過了,從此與幫中眾人心志統一,恭迎神祖。當沐浴齋戒完畢,只見站在右邊隊列排頭的抱香師向前邁進一步,從行列中出來,面朝殿外,拉開嗓門,高聲喝起四句請祖詩:

歷代祖師下山來,

紅氈鋪地步蓮臺。

普渡弟子幫中進,

萬朵蓮花遍地開。

之后,抱香師燃燭焚香,一手持燭一手執香,然后將香與燭交叉搭成十字,在每一座牌位前磕三個頭。等五十一個頭磕好,十七副香燭獻齊,抱香師再從神案中央將五支抱頭香點燃,捧到小廟門口,再一次把廟門關牢,轉身進來,大喝一聲:“本命師參祖?!?

所謂的“本命師參祖”,其實就是參拜青幫的祖師爺。這時就見陳世昌離座就位,面向神壇先默默的念詩一首,然后自家報名道:“我陳世昌,上??h人,報名上香?!?

陳世昌的話音一落,就見站在左邊隊列排頭的贊禮師從隊列里閃出,令本命師、引進師、傳道師、執堂師、護法師、文堂師、武堂師、巡堂師按著次序每人在每一牌位前磕三個頭。等最末一位巡堂師磕完,抱香師也恭恭敬敬的走上去,像前面的人一樣,也如法磕了頭,此程序為青幫中的“十大師參祖”。等十大師參完祖后,就輪到來趕香堂的朋友,他們也要依樣跪下朝十七位祖師磕頭,趕香堂的朋友參祖完畢,執堂師便走出來,介紹幫里的朋友相互見禮。繼而,趕香堂的這些朋友也分列左右,齊齊的排列兩行。

如此繁瑣的場面,看得杜月生的眼睛都花了,他想:“原來加入青幫這么麻煩,自己今天也算長了見識!”

但程序還沒有完,接下來是引進師和傳道師領著他們這十幾個想進青幫的“倥子”進行參拜祖師,參拜香堂的十大師,參拜所有在場的爺叔。這時,“倥子”群里領頭的一位,按傳道師的吩咐,開始向在場的同幫眾人客氣地說:“先進山門為師,后進山門為徒,各位老大受禮。”這位領頭的“倥子”說完,立刻代表其他來入青幫的“倥子”們向上磕了個總頭。于是,就見贊禮師手捧一大把香走過來,開始給每個“倥子”分香,一人分給三支。杜月生接過三支香,雙手捧定,便按著吩咐與那十幾個“倥子”一字排開并肩跪下,等著傳道師升座交代三幫九代。

所謂“三幫九代”,也就是指青幫中的祖先世系、徒子徒孫和字輩,皆由傳道師將這些來龍去脈細細向杜月生和袁珊寶等人吩咐清楚。當傳道師將這一切吩咐完后,作為本命師的陳世昌,這才最后登場了。

此時的陳世昌,已完全不是在街上耍“套簽子”時的模樣,他衣服穿得很整潔,表情也顯得很莊重。只見他往神壇前一站,向下俯望著杜月生等十幾個人,然后向他們弓下腰問道:“你們進幫,是自身情愿,還是人勸?”

十幾個人便異口同聲的同答說:“自身所愿。”

就見這時的陳世昌站直身子,厲聲告誡他們道:“你等既是自愿,可要聽明白,本幫不請不帶,不來不怪,來者受戒。進幫容易出幫難,千金買不進,萬金買不出!”

杜月生跟隨其他來入青幫的“倥子”們齊聲應道:“是!”隨即,就都將預先備好的拜師帖和贄敬呈遞上去。拜師帖是一幅紅紙,正面當中一行,恭楷“陳老夫子”,右邊寫三代簡歷,自己的姓名年齡籍貫,左邊由引見師已預先簽押,并附上年月日。而拜師帖的背面,還寫了一十六字的誓詞:“一祖流傳,萬世千秋,水往東流,永不回頭!”

這時,陳世昌已收齊了贄敬和拜師帖子,他接著又喊一聲說:“小師傅受禮!”但見眾目睽睽之下,陳世昌就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向杜月生他們十幾個人傳授起一幫三代的歷史、十大幫規、以及記載青幫各種“切口”的秘本。末了,陳世昌又補充說:“你們一定要記住,掌握了這些切口,無論你們今后走到哪里,身在何方,只要有咱們青幫的人在,亮出牌號,就能得到幫助。但如果你們誰對錯了切口,對方就會認為你是冒充的倥子,便會招來殺身之禍。你們從今往后就已經是‘悟’字輩的人了,千萬要熟背切口,望你們切記切記?!?

到此,杜月生才明白,原來青幫不但入幫時麻煩,而且幫規也相當嚴格。當他聽完這些幫規之后,心里便有些后悔,感覺自己已經瘋野慣了,不知自己是否能適應這些青幫的規矩,如果適應不了,那自己可就慘了。

可一切擔心都已經沒用,現在他已加入了青幫,總不能又申請退出青幫吧?適應,他唯一的辦法只有適應。

多年之后,杜月生曾向別人說過這樣的話:“人都有一個毛病,總讓別人適應自己,而自己卻不想辦法適應別人,像這樣的人,即使有大才,也終難有作為?!?

應當承認,適應環境,適應人群,對每個人來講都是很重要的。如果你總認為別人皆不如我,萬般我皆能,那么即使你有教養,有文化,可在立身處世方面或許就會到處碰壁,甚至會碰得頭破血流。

當然,杜月生也隱隱有一種開心和高興,因為無論怎么說,自己現在已是“青幫”這個組織的人了,今后自己如果再有困難,或者受人欺負,那么就會有幫內的人伸出援助之手,自己不至于再吃任何人的虧。

四 花會博賭

然而令杜月生沒有想到的是,自加入青幫之后,他在生活上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朋友比原來多了。這時,無論他走到哪里,只要背出切口,通得過“盤考”,在上海地面到處都有自家的人。但朋友多了,自然開銷也就多了,加上杜月生又是個很愛面子的人,逢上與幫內的弟兄在一起,難免要坐在一起吃喝聯絡感情。于是,杜月生只好開口向王國生借錢,以支應在外面的花銷。

此時王國生已知杜月生入了青幫,心想杜月生有了青幫這個靠山,那么自己也就能借用到他這層關系,不就是借點兒錢嗎?這不算個什么事情。因此,不但借給了杜月生錢,同時又讓杜月生在“潘源盛”水果行承擔起了跑街職責,以及去十六鋪碼頭提貨銷貨,到同行間送貨收款。

這回由于杜月生比原來的交際廣了,加上他的頭腦又靈活,所以“潘源盛”水果行的買賣比先前做得更上一層樓,并且每次杜月生出去跑街催要貨款,也都很少再空手而回。為此,王國生深感自己曾經那么花力氣幫助杜月生是對的,他沒有交錯人。其后不久,王國生甚至還提出,他想與杜月生合伙,從此他與杜月生平起平坐,賺了錢彼此對半平分。

聽王國生這樣說,杜月生卻推辭了,說:“弟兄相幫,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何況你還救過我的命?!?

王國生見杜月生推辭,心里更受感動,于是每個月又多給了杜月生一些酬勞。

誰料杜月生的衣袋里錢一多,他又裝不住了,又開始抽空去賭館,或者去妓院妓館玩耍??伤@回一去,便從此在行為上真正開始大變了。

這期間,杜月生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花會賭場。當時,在上海的南市一帶,設有使上海人風靡了好幾十年的“花會賭博”。這里的“花會”,并非是讓你去那里賞花游玩,而是賭博的一個名目。最早,“花會賭博”由廣東興起,而后遍傳江南,但最流行當屬在上海附近。其賭法是列出三十六個人名,每個人再附上一個動物的名稱,叫作花神。例如孟太初(龍)、李乾鵬(虎)、王祥瑞(花狗)、趙雙福(田狗)、江得益(黑狗)、高天志(曲鱔)、彭高堂(田螺),等等,名目甚是繁多。

再有,這樣的花會開賭叫開筒,賭場上擺一張桌子,桌子前坐好一個人,背對著賭客。他的頭頂上掛一條幅,條幅上寫著前次開出花神的姓名。然后又在另一個條幅上寫此次開筒的神名,嚴密裹扎成卷懸在屋梁之上,這一卷條幅被稱為彩筒。這時參賭的人任選一個花神的名字寫好,和所下的賭注一起投入一個密封的大木柜里。等到參賭的人都押完了注,然后燃放鞭炮以示開彩筒和密封柜。這時桌子前坐的那個人把彩筒一抽,那卷高懸屋梁之上的條幅便向下滾落散開,跟著條幅上所寫的神名也赫然出現下注的人面前。倘若誰押中了,便照所下賭注獲贏二十八倍。也就是說,如果押的是一元錢,那么就可獲二十七元,如果押一百元,就能贏兩千七百元。而那些押不中的賭注,這時候就由莊家統吃,歸莊家一人所贏。但這種花會賭博的玩法對賭客來說,能贏到錢的概率僅是三十六分之一,而莊家又慣于做手腳,所以誰進了這樣的花會賭場,都很難能贏。自然,杜月生也不例外,常常是在這里把衣袋里的錢輸得精光干凈。

可時間一長,杜月生卻在其中看出了門道。因為這種以一元贏二十七元的彩頭,誘惑力極大,好賭者趨之若鶩,紛紛前來趕場。而賭場為了招攬更多的賭客,也往往雇請一些能花言巧語當說客的人,去兜攬賭場的生意。做這個事的人有男有女,并且還有個稱謂叫作“航船”。男“航船”主要負責游走大小商號店鋪,勾引那些店員學徒前來參賭。女“航船”則主要負責穿門過戶登堂入室,誘惑那些原本老實的少婦和閨女,前來下注贏彩頭。每當男女“航船”拉來一票下了賭注,可從中抽取一定利息作為他們的酬勞。說穿了,像這樣的花會賭博,最后贏錢的也只有莊家和這些“航船”,而作為花會的莊家,也往往是這種賭場的老板。

既然看出這個門道,杜月生便開始和這種花會賭場的老板套近乎拉關系,討來個業余干“航船”的差事,也開始像其他男“航船”一樣,去大街小巷招攬賭客。結果這么一做,杜月生感覺要比在“潘源盛”水果行拉生意來錢更快,于是對“潘源盛”水果行那邊的事務他又給荒廢下了,有時候王國生想找他,都很難見上一面。

當然,杜月生這樣做,也有他的心理。因為他知道,自己曾經占用過“潘源盛”水果行很多錢,心里一直想找個來錢的路子把當初的虧空堵上,今后對王國生也算有個交代??扇诵臍v來是不足的。剛開始的時候,杜月生還能老老實實地做,每逢拉到生意,他就一五一十地往彩筒里送。到了后來,眼見經自己的手送入彩筒里的賭注照樣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他便又產生了新的想法。杜月生感覺與其讓那些賭客瞎摸亂闖,還不如由自己這位識途的老馬來代押代賭,這樣彼此都有個大進項。

膽量都是練出來的。杜月生敢這么想,自然也敢這么做??深^幾次還好,真賭贏了幾回,也沒有露出什么馬腳。然而什么事情都怕沒有個適可而止,如此手腳做得久了,自然夜里就能撞見鬼。后來當杜月生再玩賭花會時,本來看著明明能中,可擔心怕不中,于是他便又把下的賭注在開局前移到別的名字上去了。這一移之下,結果所下的賭注全輸了??粗@個結果,杜月生感到自己的麻煩又來了。因為他賠不出錢,賭客自然要追究,萬一這種他私自代賭的秘密一公開,別說那些賭客不饒他,就是賭場打手的拳腳他也吃罪不起。

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頭腦機靈的杜月生于是便不敢再去花會賭場,自然也沒有再回王國生的“潘源盛”水果行,而是去干了“搶收小貨”的營生。至此,杜月生再也沒有到“潘源盛”水果行上班。而給王國生的感覺是,仿佛杜月生一下子在他的視野里消失了。

其實在干“搶收小貨”這種營生之前,杜月生的心里也很矛盾。可是要想成事,就得有決心,而杜月生的決心,他還是在自己的師父陳世昌那里得來的啟發。

因為就在杜月生整日去上海的南市賭花會的時候,陳世昌也在忙一件事,作為青幫的“通”字輩,別看他整日擺弄“套簽子”,但他暗地里也有自己的一個小團伙,成員有三十六個人,他們自稱“三十六股黨”。他們這三十六個人,白日為人,夜里為鬼,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搶鴉片。那時候載運鴉片來往于上海的貨船很多,只要得手一次,就能吃上個兩年。像這樣的事情,不能公開進行。因為這樣的貨船都有背景和靠山,萬一知道船上的鴉片是你搶的,弄不好就會招來大麻煩,甚至讓你吃槍子。也是因為做這樣的事風險太大,作為師父,陳世昌便覺得自己也沒法帶杜月生一起干,畢竟杜月生還是年輕人,而且他也不愿拉自己這個徒弟下水。

作為杜月生,他雖然沒有跟自己的師父陳世昌去搶鴉片,可也籌劃出了一個類似于陳世昌一樣的行動,他也召集了一群弟兄,做起了一種叫作“搶收小貨”的買賣。

所謂“搶收小貨”,其實也就是強行收買、包買輪船水手手中的私貨。這種私貨都是輪船上的水手從香港以及海外帶來的走私貨。如此做了幾單這樣的買賣,干得又很順利,于是杜月生帶領著這群弟兄又擴大了經營范圍,對從浙江等地運送蔬菜水果到上海的農家小船也下了手,實施半路攔截。當然有的時候,他們也對那些沒有什么靠山的商戶,進行敲詐勒索,使得很多商戶對他們這伙人恨之入骨。

可商戶們的恨沒有起任何作用,這伙人的領頭羊杜月生反倒在這幫兄弟的心中贏得了老大般的地位和“軍師”一名。

這個時候的杜月生,似乎已不再是原來那個鄉下小子了,更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水果月生”了。既然贏得了“軍師”之名,就要開拓自己的思路,由此杜月生還獨辟蹊徑,發明了另一種叫作“拉客”的生意。

這種拉客生意,也就是他們這伙人分散到有店鋪的街上游蕩,如果看見哪個客人到店鋪里面購物,就趕緊跑到門前招呼引路,模樣如同這個店鋪里的伙計。等顧客購物完畢離去,他們便去找店家,聲言顧客是他們引領來的,要求支付好處。作為店鋪老板,知道杜月生帶領的這伙人是敲詐,因此就不愿掏白錢支付任何好處。可等到了第二日,這家店鋪的門前忽然就聚著一伙打架的人,磚頭瓦塊亂飛,弄得顧客不敢登這家店鋪的門。沒辦法,店鋪的老板只好低頭,每個月交給杜月生一筆保護費才算完事大吉。

別看錢來得這么容易,也不用出力更不用流汗,但杜月生很快便對這個也不滿足了,他感覺自己小時候受了那么多苦,又被別人歧視,現在自己已經不再是個孩子,又有幫會里的人撐腰,何不趁此大干一場呢?用杜月生自己的話說:“別人能做的,我憑什么不能做,如果我做了,其實也照樣能做得來?!?

就人的心理而言,這個時候杜月生的心理是不平衡的。為了自己的發展,為了自己的未來,他幾乎忘記了所有的操守,他唯一的目標就是快速武裝自己,讓自己能獲得別人的重視與尊崇。而這一點,也是眾多的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

在人的社會里,無論是哪朝哪代還是哪個區域,尊卑地位的區別例來都沒有消亡。特別是在錢財和名氣問題上,哪怕你本身是流氓地痞無賴,或者就是男盜女娼之徒,只要你擁有了錢財和名氣,那么你就是大腕,你就是貴族,你就是眾人眼里的星辰。反之,你可能就會被人叫成癟三、癟四、癟五、癟六,等等。中國有句話,叫“笑貧不笑娼”,說的也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杜月生雖說有了想大干一場的心思,可此時的他畢竟資歷不夠,他還需要尋找機會,或者說還需要有人來提攜他,幫助他。否則,即使他的想法再好,再宏大,最后也只不過是個泡影。

但機會馬上就向杜月生招手了,也向杜月生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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