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濛喜歡撲人的習慣是從哪來的,宋以心并不知道,明明強調過很多次自己不喜歡被人這樣黏糊,孟濛卻總是置若罔聞。每一次被撲的時候宋以心都會下意識地高舉雙手,她對孟濛最極限的親近方式只有摸頭,還是因為孟濛是個小孩。只是這次,因為孟濛是從后面撲來,正在看日出的宋以心并未察覺,一個踉蹌,左腳就崴了一下。
除了舒玦,沒有人留意到她是因為刺痛皺了眉。
剛睡醒的孟濛元氣滿滿,小臉貼在宋以心的腰際,指著那層朦朧的光:“哇,太陽起來吃飯了!”
姚芮“噗”地笑了,別人家孩子都會說“太陽起床了”,她說的卻是吃飯了……
孟白背著手,走到舒玦身旁,像個老人家般意味深長:“怎么睡的比我晚,起的比我早?”
舒玦笑了笑,看了一眼眉頭輕攏的宋以心,沒有作答。
回去的車里只有舒玦和宋以心,因為才呼吸過山區新鮮空氣的孟濛吵著要回城區吃炸雞塊,宋以心只想早些回家,姚芮和孟白非常有默契地拎著孟濛與他們分道揚鑣。
雖然知道在車里也睡不著,但因為昨晚沒有洗頭洗澡加上左腳隱隱的痛,宋以心有些煩躁,閉了眼假寐。
舒玦幫她調整了座椅的角度,安靜地開回了花苑小區。
因為是假期,人來人往較多,兩個人在電梯里被擠到角落,舒玦站在她身后,視線往下落,看到她左腳腳踝處開始紅腫。樓層上升的過程中,人陸續少了一些,舒玦微低了頭,小聲地問:“家里有沒有活血化瘀的藥?”
他湊得近,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際,宋以心覺得有些癢,微微縮了縮肩,直接搖頭:“沒事。”
見她似乎屏著呼吸,舒玦不露聲色地站到她身前,隔開她和其他人的距離,電梯到15樓,宋以心有些慌亂地邁了出去,舒玦注意到她的臉有些發紅,細細想了下,笑了。
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宋以心一度以為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她把原因歸結于電梯里人太多,以往偶爾遇上人多的時候她會選擇下一趟,如果還是多,就再等,直到人數不多為止。她不知道為什么這次臉頰會發燙,懷疑是不是昨晚受了涼,洗完澡出來還翻了體溫計,怕紅外線的誤差大,測了三次,看到顯示的是正常的數值才安下心。
早餐是在營地吃的,姚芮沖的牛奶麥片,這會已是中午,雖然有些餓,但她懶得動,想點個外賣才從沙發縫里扒拉出手機。未接來電出奇的多,宋以安就打了八個,還有嚴芳華和林沐陽。微信里一堆的未讀消息,是宋以安的碎碎念,一直在問她為什么不接電話,嚷著回來后要給她裝個監聽軟件;嚴芳華是直接通知她五號晚上吃飯的地點;林沐陽最簡單,只有一句話,因為打她電話沒人接所以留了一條,讓她假期也別忘記交稿。
宋以心逐一看完,將手機扔到一邊,仰著頭靠在沙發上,左腳的疼痛感逐漸清晰,因為煩躁,她什么都不想做,隨手開了電視。
舒玦來敲門的時候,宋以心是單只腳跳著去開的,因為猜到是他,所以開了門也沒有意外的表情,倒是看到他手里的云南白藥愣了愣,她一直以為他常年在芬蘭,算起來還是個西醫,應該極少接觸中醫的東西,結果他拿出手的都是中藥。
看到她腳踝比之前還腫,舒玦皺了眉頭,換了拖鞋,伸手去扶她:“別到處走。”宋以心想躲開,但手臂被捏住,被帶著往客廳方向走,左腳不著力,平衡感不好,人會單邊傾,她想盡量保持距離,僵直著身體就特別吃力,那么幾步路愣是走出了汗。
“家里有沒有冰塊?”等她在沙發上坐定,舒玦環顧四周,房型和面積都和他家一樣,雖然布局不同,但辨別房間的用途其實不難。
“嗯?”
“毛巾放在哪?”他朝陽臺的方向望了望。
“干嘛?”
“冷敷?!?
“冰箱里有冷敷帶。”宋以心說著想站起身。
“好。”舒玦擺擺手,也不多問,直接去了廚房,一會就找到了藍色的冷敷帶,因為是調溫區里取出來的,并沒有凍得很硬,剛好適合冷敷。舒玦有些好奇她為什么會在家常備這東西。
瞬間的冰涼讓宋以心條件反射地縮了腳,她皺了眉:“不是應該先熱敷嗎?”
“24小時前冷敷,24小時后熱敷?!笔娅i笑了笑,示意她把腳放好,裹好冷敷帶,再仔細地纏上綁帶,“你都常備這東西了,連基本的先冷敷都不知道?”
宋以心想了想,明白他誤會自己或者宋以安經常受傷,指了指冷敷帶,面上露了些尷尬,“這個是用來綁廚師機上的攪拌桶的?!?
舒玦愣住。
“天氣熱,和面的時候面溫容易升高,面溫高會影響出膜,所以要給攪拌桶綁冰袋降溫,”宋以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他解釋的這么詳細,說了一半又覺得他應該聽不懂,頓了會,“買了好幾個,就隨手丟了個在家里?!?
“有備無患,以后就放家里好了,”舒玦挪了個抱枕,將她的腳墊高,指了指茶幾上那兩瓶云南白藥,“晚上看看如果消一些了再上藥,盡量別走動?!?
他講完就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你手機呢?”
宋以心抓起身旁的手機朝他晃了晃。
他便點點頭,回去了。
房間里安靜下來,宋以心看看左腳,又看了看茶幾上的云南白藥,開始覺得舒玦有點像第二個宋以安。
瀏覽了半小時左右的新聞,她把開始回溫的冷敷帶解了下來,伸手在果盤里撈了個蘋果,慢慢地挪到廚房沖洗。
門鎖滴滴了幾下,電腦提示音:已開鎖。
宋以心正開著水洗蘋果,沒聽見門口的響動,剛轉身就看見舒玦站在身后,她被嚇一跳,手一松,蘋果滑落,舒玦反應快,略彎了腰,接住了。
將手中東西都擱到餐桌上,舒玦又伸手去扶她:“嚇到了?我發過消息給你了,看你沒回應,就自己開進來了?!?
宋以心被他扶到餐桌邊坐下,看著他從保溫袋里取出三個保溫盒,洗手的時候還重新洗了那個蘋果,找了筷子,勺子和小碗,才走回來,依次打開蓋子,是海帶豆腐湯、揚州炒飯和西蘭花炒蝦仁。
“以安給了我密碼。我跟他說你腳崴了,”他邊說邊將飯分成兩份,將小碗推到她面前,“我讓他好好玩,不用著急,反正回來也沒什么幫助?!?
因為專注著手上的事,舒玦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她,等到發現她半天沒有聲響,才抬了眼,宋以心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很疑惑,又帶著點不安,她一直盯著他,從發現他進來到他站著整理飯菜,最后看著他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
“怎么了?”見她盯著自己不放,舒玦笑了笑。
“我以為你不喜歡和別人來往,”宋以心想起姚芮說他上學的時候就沒什么朋友,“以安確實有點像女孩子,比較纏人,他說他的,你可以不理他?!彼恢雷约赫f的夠不夠清楚,她知道有些人比較有責任心,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比如舒玦現在做的這些,應該是因為之前答應了宋以安。
“可是我理他了?!笔娅i笑的很隱晦,他覺得這個時候的宋以心有些可愛。
“噢,”宋以心垂眸,忽又抬頭,“沒關系,可以反悔?!彼粗娅i,雙眸里都是認真。
“先吃飯?一會涼了。”舒玦忍了想伸手摸她頭發的念頭,將筷子塞進她手里,宋以心只好停止了話題。
宋以安說的沒錯,舒玦確實會做飯,本來越簡單的菜就越考驗廚藝,而且因為回來的時候就近中午,他是趕著時間做的,味道卻并不比宋以安平時精心烹飪的差。
宋以心極少和別人一塊吃飯,哪怕是跟跟嚴芳華和蔣謙勇坐一塊都會覺得不自在,但是這會舒玦坐在旁邊,卻沒有不安的感覺。
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跟宋以安總是大快朵頤不同,他連咀嚼聲都極輕,碗筷也很少會碰出聲響。宋以心注意到他其實拿了三雙筷子,給她夾菜用的是多出來那雙。她原本以為宋以安已經夠細心,卻沒想到舒玦更細致。他甚至配合了她吃飯的速度,等到她擱了筷子,還問了一聲,“不吃了?”等她點了頭,就起身收拾碗筷。
宋以心坐了會,覺得這個時候提議自己來洗反倒有些矯情,站起身準備去客廳,聽到聲響的舒玦立即關了水,手一擦,準備扶她。宋以心擺了擺手,“我只是活動不自如,不是殘廢了?!?
感覺到她有些慍怒,舒玦站在原地,有些意外。
“你都這樣照顧別人?哪怕不是很熟?”宋以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點,她甚至腦補了他對別人也這樣周到的場景,這讓她覺得有些生氣。
“這個,”舒玦頓住了,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還真不知道,因為沒照顧過別人,只是覺得應該盡量仔細一點,其實我也不太習慣。”
宋以心怔了幾秒,因為他的誠實啞然失笑:“你不累嗎?一晚上沒睡?!?
“嗯?”被問的有點忽然,舒玦愣了下,他以為她不知道,因為怕她涼到,他一直在給火堆添樹枝,后來還在四周又撿了一些,忙活了一整晚。卻不知道她向來睡眠很淺,又是在陌生的環境里,靠在椅子上怎么可能睡的沉。所以他在周邊走來走去的時候,她其實是醒著的。
“回去休息吧,不用給我送飯,家里有吃的。”他說自己沒有照顧過別人的時候,她就已經心軟了,充斥在身上的怒氣頓時消失無蹤,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到他還站在那,心里莫名地有些暖,“舒玦,”她抿了抿唇,想對他說謝謝,最終吐出來的卻是“算了?!?
舒玦把這話理解成了她放棄跟他抵抗的意思,所以看著她走回自己房間,松了一口氣。
宋以心寫了一個下午的稿子,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才注意客廳里的電視已經關了,茶幾中間還端正地放著兩個似乎洗過了的蘋果和一把水果刀,應該是舒玦回去前來過客廳。
手機提示弱電,她找了充電器,手指滑過屏幕才看到午飯前舒玦確實給她發過消息,因為微信的好友申請沒通過,所以給她發了短信,告知一會給她送飯。宋以心翻到那條好友申請的提醒,點了通過,不用猜也知道,是宋以安推送了她的名片。
宋以心在沙發上坐了會,看到那兩瓶云南白藥,一紅一白并排站立。
玄關處有聲響傳來,門鎖提示被打開,她知道是誰,干脆也不回頭。
舒玦又提著保溫袋進來,見她環抱雙臂盯著那兩瓶藥,有點好奇:“干嘛呢?”
“看它們列隊?!彼我孕牟粍樱琅f穩如泰山地坐著。
“先吃飯吧?”舒玦沒想到她還會開玩笑,被她逗樂,也不敢再去扶她,顧自去了餐廳,收拾的時候還解釋了下,“一個人的飯不好做,所以順帶你的。”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宋以安,宋以心會直接拆穿,難道以前你每次都做兩個人的飯?但這個人是舒玦,她就咽下了慣有的反應。
兩個人安靜地吃了晚飯,她干脆連客套也放棄了,回到沙發上開了電視,甚至還在聽到舒玦走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將左腳擱在抱枕上。
微小的動作被舒玦察覺到,他忍了笑,在她身旁坐下,挪掉了墊著的抱枕,見紅腫稍微消退了些,直接取了白色的那瓶噴了一些,等藥液稍干,又把抱枕給她墊了回去。
宋以心坐著不動,她覺得自己縮手縮腳也未必能阻止他幫著上藥,所以干脆就由著他。藥是涼的,他的手干燥而溫熱,因為坐的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香,剛洗過的頭發有些蓬松,劉海錯落在額間,垂著頭的時候,能清晰地看到他纖長的睫毛很濃密,身上已經換成了淺灰色的衛衣衛褲,隱約的少年感讓宋以心覺得他不太像三十出頭的年紀。
舒玦抬頭的時候宋以心正歪著頭盯著電視,他去洗了手,回來就削上了蘋果,削出來一整條的皮還可以拼湊出形狀,果肉被切成小塊,遞給她前,還放了宋以安慣用的水果叉。
宋以心本想告訴他自己平常都是直接上嘴啃,但看他一臉的認真,終還是忍了,慢條斯理地吃蘋果看電視。
舒玦就安靜地坐著陪她,他其實極少看電視,好在她選的是新聞頻道。
“你不回去么?”似乎坐了很久,宋以心輕聲問道。
舒玦沒有應。
宋以心側臉,驚訝地發現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她才想到他下午可能還出門買了菜,根本沒有時間休息。
小區如果評選“最美鄰居”的話,他肯定能當選。宋以心輕嘆了口氣,回房取了毯子給他蓋上。
最近兩天的新聞都已播完,宋以心又點開了美食紀錄片,還沒到平常入睡的點,她卻開始覺得犯困,眼皮上上下下地打架,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七歲的自己穿著一條白紗裙,頭上還戴了玫紅色的發箍,穿著藏藍色禮服的宋以安打著一個暗紅色的領結,頭發被梳得十分光亮,扯住她的裙角,傻呵呵地笑著,宋平堯正在調試三腳架上的相機,指揮一旁的嚴芳華趕緊站過去,他按下快門,計時器開始嘀嘀嘀地響,宋平堯笑著跑向他們,計時器停止,卻沒有意料中的“咔擦”聲,相機忽然掉落在地,周邊開始煙霧繚繞。
宋以心嚴芳華和宋平堯不見了,只有宋以安在她身邊哭?!耙园玻瑒e怕。”七歲的宋以心牽住五歲的宋以安,張望著四周,想在迷霧中找到出口。
“姐,我怕……”宋以安仰著頭,淚水洇濕了他長長的睫毛,洋娃娃般的臉上掛著眼淚和鼻涕。她捏了捏他的手,心里其實也很害怕,卻強裝鎮定,“不怕啊,姐在?!背槌橐乃我园膊豢蘖?,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把臉,回握了她的手。
原來他的手也是暖的,宋以心想,那么小的宋以安,回握她的時候,讓她覺得溫暖。
舒玦是在美食節目的講解聲中醒來的,他花了幾秒的時間想起自己是坐在宋以心家的沙發上睡著了,身上的毛毯應該是宋以心蓋的,客廳里的燈調成了暖黃色,十分柔軟。
宋以心窩在三人座上睡著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手護在自己的頭頂。
這樣防范的睡姿應該非常不舒服,舒玦起身關了電視,將毛毯蓋到她身上。湊近的時候發現她的呼吸很重,在空寂的房間里顯得特別清晰,抱枕掉在了地上,左腳踝的紅腫似乎又消退了些,舒玦將毯子扯開,裹住她的全身。順手掏了手機,觸亮了手機屏,零點十二分,有未讀的微信,是宋以安十點多時發來的消息:我姐好點了嗎?她吃飯沒有?如果她煩躁你可以先躲躲。
舒玦想象的出宋以安的表情,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宋以心。她應該在做夢,否則呼吸不會這么重。舒玦猶豫了下,伸手撫上她的背,隔著毛毯,輕輕地拍。他記得幼時有次腸胃炎,因為難受一直蜷縮著身體,舒展將他抱在懷中,拍著他的后背,記憶中,疼痛似乎有所緩解。
宋以心的呼吸輕了一些,雙手松開,露了臉。暖光覆了她一身,卻顯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舒玦伸手在她臉上比劃了一下,暗忖,還沒他的手掌大。見她皺著眉,舒玦臨時起意,手指搓溫熱,再一點點地去揉她的眉心,直至她舒開了眉頭,興許是這兩天沒休息好,宋以心一直沒醒。
幫她斂好毯子,舒玦準備回家。
宋以心的手機響了一聲。
是微信。
屏幕瞬間亮起的時候,舒玦看了一眼,是宋以安發送的:如果醒了,繼續睡就行了,別起來到處走。
舒玦愣了一下,想起他說過他們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醒,這會是零點二十八分,宋以安在這個時間發消息,是不是代表她快醒了?舒玦看了一眼依舊在睡夢中的宋以心,探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右手,柔軟而冰涼,他用手指輕輕地摩挲她青筋可見的手背,睡夢中的宋以心回握了他的手,舒玦怕吵醒她,干脆就坐著不動。
宋以心睜開雙眼的時候有些恍惚,微紅的雙眸盯了他好幾秒,似乎沒弄清楚狀況,舒玦松了手,對她笑了笑。她便坐了起來,目光落到側墻的時鐘上,是零點四十二分。好吧,她想,是正常醒來的時間,在正常的地點,只是眼前的人是個不正常的因素。
“喝水么?”舒玦開了口,卻又不等她回答,直接去了廚房,倒了一杯溫水過來。
宋以心邊喝水邊努力拎清狀況,心想,這明明是她家,為什么感覺自己更像個客人。手中的水剛喝完,舒玦就收掉了她的杯子,“回房去睡吧。”
“剛醒怎么睡得著?”宋以心有些無力,她在夢中跌跌撞撞,一直沒找到出口,越找越著急,忽然就醒了。
“你上學那會什么功課最弱?”舒玦沉默了會,問道。
問這個做什么?宋以心腦子轉了好幾圈,還是如實回答,“化學”。
“那就躺著背元素周期表。”
她心想自己這些年什么辦法都試過了,甚至看過最讓人犯困的哲學書,但對著他的雙眼,她說不出來,只好慢慢地回了房間。她想,他該回去了,等他回去就好了。
舒玦卻沒走。她在房間里呆了半個小時,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出來就看到客廳里只亮著電視,舒玦關掉了聲音,像是在看默劇一般。
見她出來,他也不意外,伸手拍拍身旁的座位,“那再坐一會。”
宋以心在他身旁坐下,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個紀錄片,“心外科醫生的一天”。
“有很多成年人的睡眠狀況很糟糕,”舒玦盯著電視,語速很慢,“多數是心因性的。藥物只能緩解,治標不治本?!?
“會死么?”宋以心也盯著電視,仿佛是在問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問題。
這種情況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宋以心甚至記不起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最早的時候她會惶恐,后來是煩躁,最后漸漸接受了現實,她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躺下,睡不睡得著是其次的,躺下才能命令大腦趕緊休息,但到了那個點,她依舊會醒,醒來后就發呆,冬天還好一些,她會坐在床頭,被窩的溫暖能增加舒適感,過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她就會再睡過去;夏天的時候因為開著加濕器,雖然聲音非常輕微,卻也像是有根針在刺她的額頭,一下又一下,讓她煩躁不安,她試過去關掉,卻依舊毫無幫助,反倒因為濕度太低,時常翻咽喉炎,后來只好下床走動,走著走著就坐到地上,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地上。
“你知道抑郁癥最難受的部分是什么?那種病態的無力感。明明身體沒什么問題,卻一點勁都提不起來。但這其實就跟感冒發燒后的無力感是一樣的,只是不舒服而已,沒辦法起床而已,是很正常的事,”電視中的那個醫生穿著白大褂在走廊上奔跑,舒玦的目光有些散,并沒有聚焦在一個點上,“這個時候,對別人就沒有解釋的義務,也不用在意能不能被理解。失眠、不開心是普遍存在的現象,面對就好了,它也會跟身體會痊愈一樣,慢慢地好起來。”
宋以心有點出神,習慣地想將雙腿盤起,不小心碰到左腳踝,痛到“咝”了一聲,整張臉都皺成一團。
舒玦笑了笑,把門口的穿鞋凳搬過來給她擱腳,宋以心都懷疑他是被宋以安附體了。
“芬蘭好玩么?”沉默了會,宋以心依舊沒有困意,看著電視問他。
“芬蘭是個容易讓人抑郁的國家,”舒玦想起芬蘭的天氣,“安靜,內斂。十月份就會下雪,大半時間都是冬天,冬天的話,下午三點多天就黑了,溫度通常是零下七到八度,不過,不會覺得很冷,因為濕度不高?!?
“噢——”宋以心聽的漫不經心,感覺他像在背導游手冊。
“芬蘭語很難聽?!笔娅i忽然想到了這點,笑道。
“不是用英語嗎?”宋以心有些意外,她一直以為歐美國家英語是通用的。
“在赫爾辛基可以,再往北就不行了?!?
“芬蘭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魚,生魚片、烤魚、煙熏魚、蒸魚……”舒玦覺得自己在芬蘭已經吃光了這輩子需要吃的魚,所以再也不想吃了。
宋以心想到上次他來家里吃飯,宋以安讓他嘗清蒸鱸魚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當時她沒看懂,現在想來,應該是痛苦……
察覺到她隱晦的笑,舒玦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宋以心沒躲,只是有些僵。
“你怎么老弄我頭發?!?
“你為什么弄孟濛的頭發?”
“她是小孩!”
“你也是小孩?!?
宋以心呆住,所以是自己多心了?原來舒玦一直當她是個小孩,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她是停在他的記憶里么,一直十六歲?要不然為什么別人都覺得她比實際年齡要成熟穩重,他卻覺得她是個小孩。
紀錄片中的醫生失去了病人,背對著鏡頭許久,轉過來的時候是淚流滿面的狀態。宋以心有些茫然,“為什么要哭呢?”
“為什么不哭呢?”舒玦問。
“醫生不是見慣了生死嗎?哭也于事無補。”宋以心的眼神有些空洞,又糅雜著一些冷漠。
“但它是一種情緒宣泄的方式,過度的克制會產生很多不良的后果,就跟人透支了健康會生病一樣,心也會生病?!?
宋以心盯著電視的雙眸眨了眨,若有所思:“也許吧。”這讓他想起她睡著時的樣子,那般無助,那樣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