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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就算過去了。除了我,沒人曉得老王為啥棄賽,還把拳擊手套收回了箱底。他一句也不解釋。
過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他迷上了川菜。不是吃,是烹調(diào)。周末他去騾馬市的榮樂園打工,先是洗碗、洗菜,后來是做墩子,刀工漸熟,還試著上了幾回灶。于是很得意,回來跟我們吹,他最拿手的是麻婆豆腐、宮保雞丁、水煮魚泡泡。我問他,學(xué)來做啥呢?他說,女朋友去年已考取公派留學(xué),正在紐大讀碩,他過兩年也是要去的,有了這門手藝,可去川菜館打下手,吃飯不成問題。我說,你家也還算殷實吧,何愁這幾個碎銀子?他嘆口氣,反問道,畢業(yè)就已30了,飯錢還不能自己掙,很可悲是不是?
我深以為然。其時,我也悄悄在高考補(bǔ)習(xí)班講課了。地址在八里莊的地質(zhì)學(xué)院內(nèi),每周四節(jié)課,每節(jié)課兩元錢,而青年工人的月工資才29塊8毛。雖路途遙遠(yuǎn),要轉(zhuǎn)兩趟公交車,但已頗感滋潤了。頭個月領(lǐng)了錢,我請老王、老魯在三洞橋的帶江草堂吃了頓鄒鰱魚,是仔鰱紅燒的。還篩了十大碗散裝凍啤酒。
這兒已近西郊,再走幾步,就是漠漠田疇了。一里外,隆起一座草木蓊郁的大土堆,是前蜀皇帝王建的墓,墓園內(nèi)有個文管所。
老魯說:“我志氣不大,今后能把老婆接來,安家成都,在這墓下做個管理員,知足了。論力氣,我是有的,抱石像、扛石碑,都不是問題。”
老王笑道:“力能扛碑,這志氣還不大!除了項羽,就是赑屃,還有你。”
老魯呵呵一笑,干了一碗酒。老王夾了半條仔鰱,仔細(xì)嚼了,徐徐吞下,感嘆道:“成都也算南國古都、人文勝地,論作家,巴金最為著名,讀他的小說,卻找不到這種好吃的味道。《家》的故事,放在哪座城市都可以。”
“李劼人就不同,他的《死水微瀾》就勝于《家》,茶鋪、酒館、煙館五毒俱全,黑幫、戲子、婊子都是地道的成都味。”我說。
“可惜李劼人只寫到了晚清,民國幾十年就還是個空白。”老王說。
“你來寫。”老魯朝著老王,端起酒碗。
“好嘛,我想寫本《茶鋪:成都社會各階層的分析》,不是小說……我不會亂編。”老王哈哈笑。
“你都要去美國了,說起耍啊。”老魯說。
“膚淺……”老王指著老魯笑而搖頭。
我們?nèi)煌胍慌觥@萧敍_我說:“老七你免談志向。20歲,也是掙錢的人了,去銀行開個存折,耍個女朋友吧。”我本想自嘲兩句,卻沒找到合適的俏皮話,只好誠懇地點頭。
吃好出來,老王去榮樂園打工,老魯去王建墓摸底。我無聊,閑逛著,從同仁路穿過窄巷子,經(jīng)過長順街,不覺走到了祠堂街。祠堂街得名,是從前有過一座年羹堯的生祠。生祠故址的對面,就是人民公園了。
買5分錢門票,進(jìn)公園,跨過石拱橋,是一條梧桐林蔭道。道左有片湖水,臨湖是座小島,鶴鳴茶社就在小島上。
一件已放下的事,這會兒又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