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
- (美)科馬克·麥卡錫
- 3038字
- 2021-10-15 16:53:57
博伊德從一個工具桶里拿出一把磨損得很舊的螺絲刀及幾把掛在馬廄欄桿上的刷子,他又從拴繩子的橫桿上拿下一個繩制籠頭。他打開馬舍的門,進去給馬上了籠頭,把它牽了出來。他把繩子松松地套在橫桿上,用手撫摸著這馬的前腿讓它把蹄子提上來。他用刷子把它的蹄叉刷干凈,然后把這馬蹄子放回去。
“讓我來看看。”比利說。
“又沒什么毛病,看什么?”
“我看看嘛!”
“那你就看唄!”
比利搬起馬蹄,雙手捧住,把它放在自己兩膝間端詳著。
“我覺得它看起來挺好的。”
“我說過它沒毛病吧!”
“拉它走一圈看看。”
博伊德解開繩子,牽著馬在廄里走了一圈。
“你要去拿鞍子來給它上上嗎?”比利問。
“我想是的,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
博伊德從馬鞍室取來了馬鞍。他先把一床毯子扔上馬背,然后用力把鞍子放上去并一點點把它晃到位置上。接下來,他拉一拉馬鞍上的粗皮帶,再扎緊馬的后肚帶,就站在一邊等著。
“你盡給它慣出些毛病來,”比利說,“干嗎不給它肚子上來幾拳,讓它趕緊把氣吐出來,好早點扣上皮帶?”
“它對我不錯,我也不能待它差了。”博伊德說。
比利一口痰吐進了地上的碎草里。他倆等著。一直等到這馬把氣呼出來,博伊德才拉緊皮帶,把扣子扣好。
他們在伊巴涅茲牧場上整整騎行了一上午,檢查牛群。牛畜站得遠遠地也在審視著他們。這是一群腿子細長、白臉上生雜毛的牛,有些墨西哥血統,有的長角,各種毛色都有。到中午飯時間,他們用繩子牽著一頭一歲的小母牛回來,把它拴在畜舍欄上等著讓父親看。然后兩人進屋洗手。父親已經坐在餐桌旁邊。
“孩子們。”他叫著。
“你們都坐下。”母親說道。她把盛著炸牛排的一個橢圓形的大盤子放在桌子上,還有一大碗菜豆。在他們做了祝福食物禱告后,母親先把牛排大盤遞給父親,父親叉起一塊牛排放到自己碟子里后把大盤傳給比利。
“爸爸說,牧場上來了一只狼。”母親報告著消息。
比利坐在那里,手上端著大盤子,手中的切肉刀停在空中。
“一只狼?”博伊德問道。
父親點點頭。“在福斯特溝谷的谷口。它撲倒了一頭不小的牛犢。”
“什么時候?”比利問。
“大約一個星期前吧。奧利佛家最小的兒子在山里跟了她一路。這只狼是從墨西哥跑過來的。她先是穿過了圣路易斯山口,又沿著阿尼馬斯山的西坡跑到泰勒,然后跑下山坡,穿過了山谷,再跑進佩倫西洛山溝谷的谷口,一直跑進雪地。在她咬死小牛的地方,雪足有兩寸深。”
“你怎么知道是一只母狼?”博伊德問父親。
“那你覺得爸爸是怎么看出來的呢?”比利反問他。
“你能從它小便的地方看出來[3]。”父親告訴他說。
“噢。”博伊德領悟著。
“那您打算怎么做呢?”比利問父親。
“我想我們應當抓住它,你說呢?”
“是的,爸爸。”
“如果埃科爾斯老爹在這里,他會抓住它的。”博伊德說。
“埃科爾斯先生嗎?”
“是啊,如果他在這里,肯定抓得住它。”
“他肯定能行,可惜他不在這里。”
午飯后,他們父子三人騎行了九英里來到SK Bar牧場[4]。他們立住馬,朝著房子大聲喊叫。桑德斯先生的孫女把頭伸到窗外看了看就去叫來了老人。大家都在門廊里坐下,比利的父親就把狼的事情告訴了桑德斯先生。桑德斯先生低著頭坐著,雙肘撐膝,專心地看著自己兩靴之間的地板,不住地點著頭,一面用小手指彈去煙頭上的煙灰。當比利的父親說完時,他才抬起頭來。他的眼睛非常藍,非常好看,深深地藏在面部皮革似的皺紋里面。好像那里面有某種東西,連這邊境鄉間的艱難和嚴酷都不能動搖和折服它。
“埃科爾斯的捕獸器和雜七雜八的材料都在小木屋里,”他說,“盡管用好了,我想他也不會在意的。”
他把煙蒂扔到院子里,朝著兩個孩子笑了笑,雙手撐膝站了起來。“我去給你們拿鑰匙來。”他說。
他打開小木屋,里面黑漆漆的,一股霉腐味沖鼻而來。還有一種脂肪蠟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剛宰好的肉。比利的父親在門口站了一會,才走進去。在前面的起居室里放著一個舊沙發,還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他們又穿過廚房,一直走到木屋后面的一間放臟衣、泥鞋的房間。借著一個小窗口射進來的塵灰色的光線,他們看到在粗糙的松木板架子上放著一堆腌菜果用的廣口瓶、堵著毛玻璃瓶塞的瓶子及舊時藥劑師用的特種瓶。所有這些瓶子都帶著舊式的紅邊八角形標簽,上面用埃科爾斯的工整的筆跡羅列著成分和日期。在這些特種瓶里,有的盛著暗黑色的液體,有的盛著風干的動物內臟,肝、膽、腎等。這些被人類獵殺的動物的殘存物,似乎在它們體內還有著殘存的夢魘,被人類追殺的夢、凄慘亡命的夢,這噩夢已經纏繞了它們十幾萬年。十幾萬年以來,它們一直夢見這些邪惡的小兇神,挺著蒼白無毛的身子,從異地來臨,暴殄天物,大肆屠殺它們的異胞和族親,把它們驅趕出自己的天賜家園。這是些貪婪、殘暴的兇神,獸類的血和肉永遠也灌不滿、填不飽他們的巨大食囊。這些瓶子罩著蜘蛛網佇立在塵灰里,而從窗戶上送進來的天光,把這間小室連同它的化學器皿一道制造成恍如一座奇異教堂的感覺。這座教堂曾經委身致力于人間百業中一個最卑劣的行當——屠殺生靈以維生,但很快隨著這種沒落的行徑而頹敗了。比利的父親拿起一個藥瓶,在手里轉著看了看,又十分準確地放回原先瓶底在塵埃中坐著的那個圓圈上。在架子下層的隔板上壓著一個木制的彈藥箱,四面都有結實的楔形榫結合著。箱子里盛有十幾個小瓶子,但上面都沒有標簽。箱子的蓋板上用紅色蠟筆寫著:七號基體。比利的父親把一個小瓶舉到光下,使勁晃了晃,旋開木塞,把這開了蓋的小瓶放到鼻子下面。
“我的天哪!”他低聲嘆道。
“讓我聞聞。”博伊德要求道。
“別聞。”父親忙制止。他把小瓶放進衣袋,然后就開始尋找捕獸器,但是沒有找到。他們又查看了木屋其他的地方,從外面的門廊到熏制魚肉的小間。在熏火間,他們發現了幾個老式的三號長簧小土狼捕捉夾子掛在墻上,但沒有捕捉大狼的夾器。
“它們肯定在這木屋的什么地方。”父親說。
他們又繼續尋找。不一會兒,博伊德從廚房間興沖沖地跑出來。
“我找到了!”他叫道。
這些大捕獸器放在兩個大板條箱子里,箱子上面都摞著厚厚的木柴。這些獸夾用一種類似豬脂的油脂保養著,把箱子塞得滿滿的,擠得就像是罐頭里的鯡魚。
“你怎么會想起來去木柴底下找呢?”父親問他。
“你說的它們肯定在這兒什么地方。”博伊德答道。
父親把一些舊報紙鋪在廚房的亞麻油地氈上,開始把這些捕獸夾從木箱里搬出來擺放著。獸夾上兩個長長的V形彈簧鋼板在存放時都被折收進去以減少體積。拴獸夾的鐵鏈包纏在獸夾周身。父親伸開了一個獸夾,塞滿油脂的鏈子落地發出低沉的聲音。獸夾的主要部位看起來像是并列的兩個半圓的項圈,被這兩個強力的彈簧板的圈眼管住,壓下彈簧,項圈像兩頜似的張開,由一個小搭鉤維持狀態。中心部位的圓盤上放著誘餌,野獸一碰上,震掉搭鉤,彈簧跳起,迅猛的力量將兩個項圈合死,就夾住了野獸的腳。父子三人蹲在那里,仔細打量著這獸夾。它看起來確實很大[5]。
“這家伙看起來就像是抓熊的夾子。”比利說。
“這是個捕狼夾,是四號半紐豪斯牌的。”
父親把八個夾子都放在地上,用報紙擦去手上的油脂。完事后,他們合上板條箱的蓋子,又把木柴堆回箱子上面,就像博伊德剛剛發現它們時的那個樣子。然后父親又走回到后面的衣鞋間,取來一個裝有金屬網底的不帶蓋的小木匣子、一紙袋子木屑和裝運獸夾的背簍。最后,他們父子拎著東西走出木屋,上緊門上的掛鎖,解開馬,騎回了桑德斯先生的家。
桑德斯先生走到門廊上和他們說話,但是他們并未下馬。
“留下來吃晚飯嘛。”桑德斯先生說。
“我們得趕緊回去了。謝謝你了!”孩子們的父親答道。
“那好吧。”桑德斯知道他抓狼心切。
“我一共拿了八個夾子。”
“沒問題。”
“我們要看看運氣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