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若賽花
- 世界名著名譯文庫:巴爾扎克集(全8冊)
- (法)巴爾扎克
- 2557字
- 2021-10-27 16:45:21
“我呀,那時已經當了五年鰥夫,”克勒維爾繼續說道,就像是要講故事一般,“考慮到我所鐘愛的女兒的利益,我不想再結婚,當時,我在外面有一位很漂亮的售貨女郎,我不愿意在家里有什么瓜葛。于是,我弄了一處備有家具的房子,就像人們所說的,供養了一個小女工,只有十五歲,長得美麗極了,簡直是個奇跡,得承認,我愛她愛得像丟了魂似的。后來,太太,我把親姨(是我母親的親姊妹)從老家請了來,讓她陪我那個迷人的小精靈一起住,看著她,好讓她安于那種,怎么說呢?那種……妙不可言……噢不,那種沒有名分的生活,盡可能乖乖的!……小精靈明顯有音樂天賦,先后請了幾位教師,接受教育(也得讓她有事忙呀!)。再說,我想同時做她的父親和恩人,也當,就明說了吧,也當她的情人;反正是一舉兩得,既做了好事,也得了個好朋友。我就這樣過了五年的幸福日子。小精靈天生有副好嗓音,那簡直可以讓一家戲院發財。我無法形容她,除了說她是女兒身的杜普雷[90]。僅僅為了讓她發揮歌唱家的天賦,每年就花了我兩千法郎。她弄得我迷上了音樂,我在意大利人大戲院給她和我女兒租了個包廂。我每天都去,一天跟塞萊斯蒂娜,一天陪若賽花。”
“怎么,就是那個走紅的女歌唱家?……”
“是的,太太,”克勒維爾驕傲地說,“那個了不起的若賽花的一切全靠了我……后來到了一八三四年,小精靈滿二十歲,我以為已經永遠拴住了她的心,對她我也實在太寵愛了,我想讓她開開心,讓她出門去會一個漂亮的女戲子,那小姑娘叫貞妮·凱迪娜,命運跟若賽花有些相似。那個女戲子的一切也都是虧了一個靠山,是那靠山一點點栽培了她。那靠山就是于洛男爵。”
“這我知道,先生,”男爵夫人說道,聲音平靜,沒有絲毫變化。
“啊!唉!”克勒維爾愈發驚訝,嚷叫道,“好!可您知道貞妮·凱迪娜才十三歲,您那個魔鬼男人就養了她?”
“噢!先生,后來呢?”男爵夫人問道。
“貞妮·凱迪娜跟若賽花結識那一年,”老化妝品商繼續說道,“她們倆都是二十歲,早在一八二六年,男爵就玩起了路易十五跟德·洛曼小姐玩的角色,那個時候,您比現在可要年輕十二歲……”
“先生,我自有理由讓于洛先生自由。”
“這種謊話,太太,它無疑足夠把您犯過的罪孽一筆勾銷,給您打開天堂之門。”克勒維爾反唇相譏,一臉狡猾的神色,男爵夫人頓時紅了臉。“高貴而又可敬的太太,這話跟別人說去吧,可不要騙克勒維爾老爹,您要清楚,他跟您那個惡鬼丈夫花天酒地,四個人一起混的時間可是太多了,不會不知道您的價值所在!一杯酒下肚,他會責備起自己來,跟我細說您的那些美德。噢!我太了解您了:您是個天使。在一個芳齡二十的姑娘和您之間,一個好色之徒會動搖,我可不會猶豫。”
“先生!……”
“好,我不說了……可要知道,崇高的圣女,當丈夫的一旦喝醉了,都會在情婦面前說太太的事,什么都往外抖,笑破她們的肚子。”
幾顆羞恥的淚珠從于洛太太美麗的睫毛間流出,國民自衛軍軍官戛然打住,一時忘了再擺好姿勢。
“我再往下講,”他說道,“多虧我們那兩個妖精,男爵和我交上了朋友。男爵和所有色鬼一樣,和藹可親,真的是個老好人。噢!這個怪家伙,真讓我喜歡。不,他鬼心思可不少……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們成了好兄弟……這個惡鬼,完全是攝政時代的習氣,想方設法把我往壞里引,在女人方面,向我宣揚圣西門主義的那一套,灌輸一些觀念,什么大老爺啦,什么風流啦;可是,您知道,我當時愛著我那個小寶貝,恨不得娶了她,若不怕有孩子的話。我們這兩個做爸爸的,又是……那么好的朋友,您說我們怎么不會想結個親家呢?他家公子跟塞萊斯蒂娜成親三個月后,于洛(我不知道怎么稱呼他,卑鄙的小人!他把我們倆都給騙了,太太!……),哼,那個卑鄙的小人把我的小若賽花給奪走了。當時,貞妮·凱迪娜越來越走紅,很招搖,那個混賬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已被一個年輕的參議員和一個藝術家(真絕!)所取代,于是,偷走了我可憐的小情人,她多漂亮可愛啊!您肯定在意大利人歌劇院見過她,她就是靠那個混賬的面子進了那個戲班子。您家男人不如我那么有分寸,我呀,就好比一張五線譜那樣,約束著自己(他已經為貞妮·凱迪娜破費了不少,每年差不多要花三萬法郎)。噢!您要明白,他為了若賽花,終于弄了個傾家蕩產。太太,若賽花是個猶太女子,她姓彌拉伊(實際上是把伊拉彌顛倒過來用),這是個猶太人的標記,以便別人能夠辨認,因為她是個棄嬰,小時候被丟在德國(據我的調查,證實了她是一個富有的猶太銀行主的私生女)。那個戲班子,特別是貞妮·凱迪娜、舍恩茲夫人、瑪拉嘉和卡拉比娜之流教給了我的小寶貝對待老頭子的那一套,在她身上激起了她的老祖宗希伯來人喜歡金銀珠寶,崇拜金犢偶家的本性!在這之前,我一直管束著她,她走的是條規矩的道,而且也不多揮霍。可這個名歌女,后來變得貪得無厭,一心想要富,想很富很富。這樣一來,別人為她揮霍的錢,她一個子兒也不亂花。她拿于洛老爺開刀,把他剝個精光,噢!說是剝,那叫刮!那條可憐蟲,跟凱萊家的一個兄弟,還有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斗了一陣,這兩個家伙當時都迷著若賽花,且不提那些崇拜她的無名鼠輩了,后來又出了個有錢有勢、保護藝術的公爵,眼睜睜地把她奪了去。那個公爵,您叫他什么來著?……一個侏儒?啊!叫德·埃魯維爾公爵。那個大老爺想一人獨霸若賽花,風月場上的人議論紛紛,可男爵卻一無所知;他呀,不管是風流事,還是在別的方面,都是這個德性:這種事,情夫和當丈夫的一樣,總是最后一個明白。現在,您理解我說的權利了吧?美麗的太太,是您丈夫奪走了我的幸福,奪走了我鰥居以來唯一的歡樂。是的,若不是我倒霉撞上了那個老色鬼,若賽花現在還會在我手里。您知道,我這人是決不會讓她進戲班子的,她一輩子會默默無聞,安分守己,只跟著我。噢!要是您八年前見到她,瞧那模樣,苗條的身段,活潑的性格,金黃的膚色,就像人們說的美如安達盧西亞女子,烏黑閃亮的頭發似錦緞一般,褐色的長睫毛,眼睛閃閃發光,優雅的舉止,像個公爵夫人,人雖窮,但樸實,規矩,像頭野鹿那樣可愛。全怪于洛老爺,她的那些魅力,那份純潔,全都成了誘狼的陷阱,吞錢的暗窟。小丫頭如人們所說,成了淫蕩之母。如今,她是滿嘴葷腥,可以前她是什么也不開竅,連這個說法也不懂!”
這時,老化妝品商眼里噙著淚水,他抹了抹。這實實在在的痛苦對于洛太太起了作用,她從恍惚中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