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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無法遮掩

栓柱實在是等不得夜深人靜,就火急火燎敲開了舍娃的家門。

舍娃是村上有名的瞌睡蟲,這陣子早已扯展被子鉆了被窩。聽見有人把自家大門鐵閂在外邊拍得乓乓直響,他硬是裝作沒聽見。栓柱站在門外,黑燈瞎火地摸了摸門環(huán),確定在里邊閂著,知道這貨肯定猴在被窩不愿起來,順手撿起塊破磚頭就開始狠砸起來。舍娃在炕上雖不吭聲,卻也睡不安生,只好披了件衣服罵罵咧咧地把栓柱讓進了院子。

栓柱也不進屋,兩人摸著黑站在院子里就此事嘀咕了好一陣子。

盡管他對舍娃加油添醋地學(xué)了一河灘,舍娃卻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井坊究竟都說了些啥話,更不明白這么個屁事居然招惹得人家公社的人動起了如此大的殺伐。

最后,栓柱千叮嚀萬囑咐,如果有人問起他在井坊的那一轉(zhuǎn)轉(zhuǎn)事情,一定要咬死一句話,啥都沒說!經(jīng)過兩人分析,在這號事情上,左鄰右舍的一般不會胡咬蛋。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地讓舍娃給星三和君懷親自安頓一下為好。并告訴他說,公社天黑那陣子來人追問這個事情時,當(dāng)時到場的三個人都沒吐口。為了讓舍娃此時心里不要太緊張,他又安慰地說:“這號扯淡事情又不是人命案子,撂一撂說不清也就涼腔了。眼下,卻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舍娃聽完栓柱這么認真的給自己交代,這才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沒想到,這號砍頭坐牢的事居然有人敢給他下手。他實在是想不通,大凡害人要利己,半閣城誰又會和自己結(jié)下這號不共戴天的冤仇呢?

栓柱走后,舍娃躺到炕上,一直圓睜著兩眼在反復(fù)想:狗剩絕對是做不出這號沒前后的事情的。星三為人活泛、腦袋瓜靈醒,也不會無事生非。想來想去,就只剩下君懷嫌疑最大。于是,他又反反復(fù)復(fù)把君懷這個人在肚子里掂量了一陣,覺得也不大可能??墒?,這貨在村里經(jīng)常會鬧一些沒屁眼的事情,看來也只有他了。那么,君懷為啥趁著這事兒要置自己于死地呢?這陣子他還真的有點不敢往下想了。

那還是四年前的一件事情。

他在河槽朋友家里借糧回來剛上坡頭,遠遠地看見地上倒著一個人。等近前了,才看清地上躺的是本村人謝君懷。問了半天,倒在地上的君懷勉強還能開口說話,卻少氣無力地說不清個子丑寅卯。他看見君懷腰里纏著一把牛皮劃子繩,心頭也就一松。這貨八成沒啥大病,肯定是餓倒了。寒冬臘月,有些村民時常偷偷幫人拉坡掙點腳錢,再不濟也能掙幾塊饃饃。這貨也不看入冬后縣聯(lián)社的運輸隊全換成了高頭大馬,那天準(zhǔn)備碰碰運氣,空著肚子守了一天,也沒有攬下一分錢的活路……舍娃聽到這里,二話沒說就從自己的糧食口袋取出一大塊苞谷面鍋盔遞了過去。一個大鍋盔,主家切了四刀分成八塊,自己家留下三塊,他吃了兩塊,剩下的三塊本來是他留給自己老婆孩子救命的呀!

可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知為何要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往茅坑里推!

舍娃本來就不是個心里能擱住事的主兒。他躺在炕上一整夜幾乎都沒眨眼,一個人愈想愈憋氣,直到雞叫頭邊才迷糊了一陣兒。天剛蒙生兒亮,他早忘了栓柱的再三叮嚀,便找到君懷家里問事去了。

他這頭一進門,正好撞見君懷在掃院子。他也不說那些廢話,劈頭就問:“喂,我問你,是不是你給公社反映了井坊諞閑話那事兒?”

君懷一看來者不善,趕緊指天發(fā)誓地說:“伙計,咱兩家平時是啥關(guān)系嘛!沒有,絕對沒有喀。唔號事情又不是其他事情,我那是閑得沒事干了去啃那爛槽幫?”說完,還故意關(guān)切地打問了一句“伙計,到底是咋回事嘛?”

舍娃仍然十分惱怒,也不管人家那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誠懇,又緊著追問了他一句:“壇子里還能把老鱉走了?你說,人家咋第一個問的是你?”

君懷立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交代不清,舍娃掄起老拳就把對方揍了個半死。臨走,還把話給君懷留下了:“去,麻煩你小子到縣上再告一趟去,老子早想吃看守所那八兩苞谷面去哩!”

軍懷那兒子給丈母娘送年貨去了,君懷這頓打也算白挨了。望著舍娃氣勢洶洶出了自家大門揚長而去的背影,他趴在地上暗暗發(fā)誓:不把你狗濕的搬倒,我謝君懷就枉活這一世人了!

卻說,舍娃這么大張旗鼓的一鬧騰,村上人立即就知道半閣城又出了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不過,他們委實鬧不明白,君懷這個人也真正是無事生非,萬一為這號沒屁眼的事兒把舍娃日鬼到公家那“四堵墻”里去避幾天野風(fēng),他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實際的好處呢?再說,兩家一無仇、二無怨,居然在村莊上鬧出這號事由,真是驢踏騾子不成個正經(jīng)路數(shù)。

幾天過去后,公社居然沒有追問這事兒,栓柱先心松了一半。不過,他依然十分小心,一般都不敢離開大隊部半步。

眼見天色已晚,他剛想回家喝湯去,楊麥秀卻變臉失色地跑進大隊部把他攔在門口。見了支書的面,她結(jié)結(jié)巴巴只說了“老詹”兩個字,就結(jié)得說不出話來了。

栓柱此時已有預(yù)感,可能老詹出了事兒。自從他知道了老詹的那些底細后,就一直擔(dān)心在這活寶身上出什么麻煩。他也急了,幾乎是提著麥秀的領(lǐng)口問:“快說,老詹他咋啦?滾溝啦?”

麥秀一脫口卻接住了:“老詹叫人抓走了……這陣,肯定還沒走多遠!”

栓柱也不知道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居然敢進半閣城來抓人,只把麥秀往前一推,自己撒腿就跑出大隊部向村口跑去,一路跑著還一路吆喝:“都把家伙提上……老詹叫人劫走了……”

聽見支書一路失聲號叫,正在吃飯的都把飯碗往門墩上一放,正在攬柴的把籠一撇,一群山民像當(dāng)年從狼口里去奪娃娃一般,嗚呼喧闐地隨著栓柱沖向村外。

半閣城出村西去只有一條官道。另外,還有一條小路是上中學(xué)的娃娃插近道踩下的羊腸小道,平常一般人都不走。栓柱領(lǐng)著一幫人插小路攆了兩里多地,到了南頭壕那足有一丈高的土崖前,左右都沒有路了,前邊幾個小伙也不怕躉壞了腿腳,呼呼地一躍而下,后邊的人便下餃子般撲里撲通跟了下去。一會兒,大路上幾個人就被他們擋了個正著。一看老詹也在其中,栓柱這才一下子放下了那顆倒提著的心。

那幾個押人的家伙,看見迎面來了一群氣勢洶洶的山民,一時便不知所措,沒等人家近前,立時丟下老詹,一個個慌不擇路地朝上了凍的麥地里竄開了。他們雖然從未經(jīng)見過此種場面,卻知道如果落在這幫目無王法的山民手里,根本容不得分辯,即使死不了也得活活地被脫層皮。

栓柱一看老詹安然無恙,便招呼大伙不要再攆了。他已經(jīng)認出那幾個人是公社雇來的打手,領(lǐng)頭的正是任丕顯的“哼哈將軍”談如流??蓭讉€小伙子在謝栓牢的帶領(lǐng)下,依然像放細狗攆兔般大呼小叫地追了過去。

事情有時壞就壞在做賊人的心虛上。這幫人如果不撒腿跑,有栓柱在那兒擱著,咋說也惹不出接下來的這一場混亂。他們看見后邊有人沒命地追,只顧往后看,卻不意前頭還有一隊人馬已經(jīng)動起來了!

原來,吾家營一群壯漢正在村頭喊著號子夯澇池,遠遠望見幾個人在前邊跑,半閣城的人在后邊攆,便丟下手里的木夯幫忙在前邊攔截。兩村人雖常起仇怨,但對闖入這塊土地上的外來毛賊,那絕對是會同仇敵愾、齊心捉拿的。那幾個人被攔住了去路,一個個此刻業(yè)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就只好跪在地上求饒。兩村幾個打架不見血的家伙覺得過手癮的時候到了,不問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陣拳腳,直把幾個笨蛋打了個靈魂出竅……

過了好大一會兒,待栓牢他們把那幾個鼻青眼腫的家伙拖到路上來時,栓柱這才沖上去做作地要打老五,幾個小伙忙把支書架住了。

栓柱卻依然跳著雙腳喝罵:“你們?nèi)压费巯沽??這是公社革委會的革命小將你們都不認得了?真他媽一群混眼狗!知道不?打擊他們就是打擊革命!”說完,他親手扶起癱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談如流說,“同志,讓你們受委屈了,實在對不起,唔些貨色都他媽是些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東西喀!”

參與下手的謝有福也在一旁幫腔道:“你們來了也不給我們招呼一下,你看這事鬧得……咋樣,到村里喝口水把臉洗一下再走吧?”

栓牢卻在一旁小著聲十分鄙夷地嘟囔了一陣:“對他們還客氣個屁!下次進村再敢像那些偷地雷的狗特務(wù)一樣,小心半閣城的人把你們都給卸了!”

栓柱立即就白了他一眼,還真的有點生氣地吼了他一句:“你狗濕的真是個惹事精,看我回頭不收拾你個狗東西!”

這時,那個姓談的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地開了腔:“謝支書,這也不能全怪你們。我們這次是秘密行動,也沒想到你們村的人咋是一窩混眼蜂!你看能不能讓不明真相的革命群眾先回去,讓我們把人帶走?”說完,自己用手指按住鼻子擤了一下,一小攤血塊便濺了一地。

栓柱顯得十分為難地蹲下身子對姓談的說:“老談,按理說吧,下級革委會應(yīng)當(dāng)堅決支持公社革委會的英明決定。不過,你們這樣不明不白地把人帶走,讓我給群眾咋交代?這兵荒馬亂的時月,出了人命誰負責(zé)得了?”

談如流吃力地站起身子,慢慢地挪到栓柱身邊,一邊用眼溜著老詹,一邊用手捂在栓柱耳朵上小聲告訴他:“唔個貨色……是證據(jù)確鑿的美國特務(wù)——你看他那……鼻子!”

一聽從談如流嘴里吐出這句話來,栓柱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站在那兒好像自己給自己壯膽似的大聲說:“原來是這樣?這……消息可靠么?”

姓談的只怕栓柱走口泄密,掙扎著直了直腰,把栓柱又往旁邊拉了一把,這才小聲制止他說:“你小子小聲點好不好?在這兒咋給你說?人家省上‘紅聯(lián)指’來人調(diào)查這事情剛走,任主任只怕半路有人走漏了風(fēng)聲,就立即部署了這次秘密抓捕。其他的,我這個毛猴猴咋得知道?”

栓柱表情怪異地點了點頭,馬上認真地扯著對方的耳朵說:“伙計,你他媽的還真夠朋友哇!不過,這是個大事兒,你看你們現(xiàn)在這樣子,咋能保障萬無一失?”

一看姓談的面有難色,栓柱趁機替他出主意說:“我看是這樣,你們前頭走,我親自帶上幾個基干民兵給你們把他送來。你先給公社報個信兒,我保證天明之前給你們把人全須全尾地送到!”說完,這才不無歉意地對他說:“至于你們挨的這頓瞎打,也純粹是革命群眾鬧出的誤會,還請多多予以革命的原諒。”

談如流也知道,如果半路上老詹再逃跑了,憑他們幾個目前這副樣子,是絕對沒有一絲兒勁再去追攆的。他只好同意了栓柱的建議,但仍慎重地答應(yīng)說:“行,這可是你當(dāng)這么多人保證過的。當(dāng)夜就得送人,不敢有一點怠慢,失了事你給任主任親自解釋去……”

栓柱立即拍著胸脯說:“你老哥好賴也是上級的人,說出的就是指示,我咋好開這號玩笑?”

談如流滿意地點了點頭,伸出手象征性地和栓柱握了一下。接著,就招呼起他那幾個傷兵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明真相的老詹一看這伙人就這么被打發(fā)回公社去了,堅持要跟那伙人一起走。栓柱沒好氣地喝問他:“你干什么去?你給我站??!”

老詹不識時務(wù)地走過來給支書解釋說:“你們打了公社的人,我得親自去給高書記解釋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要不,我騎上自行車去,路上會很快的!”

栓柱馬上厲聲制止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老實待著!眼瞪啥?謝有福和謝栓牢,你們兩個負責(zé)給我把他先弄到大隊看管起來!”

謝有福不知栓柱和姓談的剛才都說了些啥,卻明顯看到支書臉色不對,這個時候才伸著脖子湊了過來。

栓柱馬上對他命令道:“你,立即命令半閣城武裝基干民兵連進入一級戰(zhàn)備,防止美帝蘇修和我們今夜開戰(zhàn)!”

那幾個人一看謝栓柱這個大隊支書革命覺悟挺高,也就十分放心地回公社等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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