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突佳人(2)
- 古龍文集:楚留香新傳(1)借尸還魂
- 古龍
- 4240字
- 2014-07-25 17:36:54
他腳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施傳宗也不知這人怎么來得這么快的,吃驚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膽子,偷東西居然敢偷到這里來,快夾著尾巴逃走,少莊主還可以饒你一命。”
看到來人是個陌生人,他的膽子也忽然壯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絕不會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動作,因為他知道像施傳宗這樣的風(fēng)流闊少,用幾句話就可以嚇住了。
施傳宗臉色果然發(fā)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么樣?”
楚留香道:“我只問你想怎么樣,是要我去將你老婆找來,還是帶我去找梁媽?”
施傳宗怔了怔,道:“帶你去找梁媽?”
楚留香道:“不錯,這兩件事隨便你選一樣。”
這選擇簡直就像問人是愿意吃紅燒肉,還是愿意吃大便一樣,施傳宗一顆心頓時定了下來。
他生怕楚留香還會改變主意,趕緊點頭道:“好,我?guī)闳フ伊簨尅!?
小院中的偏廳已改作靈堂。
梁媽坐在靈位旁,垂著頭,似又睡著了,暗淡的燭光,映著黃棺白幔,映著她蒼蒼白發(fā),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凄涼。
施傳宗帶著楚留香繞小路走到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人找梁媽為的是什么。
只見楚留香走過去站在梁媽面前,輕輕咳嗽了一聲。
梁媽一驚,幾乎連人帶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時,她已哭得發(fā)紅的老眼中竟似露出一絲欣慰之意,道:“原來又是你,你總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兒為了你……”
說到“茵兒”,她喉頭又被塞住。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認(rèn)得你的人,一定會以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親。”
梁媽哽咽著道:“茵兒雖不是我生的,卻是我從小帶大的。我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親人,現(xiàn)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覺得有些凄涼,這時施傳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看到。
梁媽拭著眼淚,道:“你既來了,也算盡到了你的心意,現(xiàn)在還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發(fā)現(xiàn),只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見茵姑娘一面?”
梁媽霍然抬起頭,吃驚地望著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見她,我還有法子。”
梁媽駭然道:“你……你有什么法子?難道你會招魂?”
楚留香道:“你現(xiàn)在也不必多問,總之,明天正午時,你若肯在秀野橋頭等我,我就有法子帶你去見茵姑娘。”
梁媽呆了很久,喃喃道:“明天正午,秀野橋,你……你難道……”
突聽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夠膽,昨天饒了你,今天你居然還敢來!”
楚留香不用回頭,就已知道這是花金弓來了,但他看來一點也不吃驚,似乎早就等著她來。
只見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換了一身緊身衣褲,還帶了十幾個勁裝的丫鬟,每個人都手持金弓,背插雙劍,行動居然都十分矯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聞夫人的娘子軍英勇更勝須眉,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來拍馬屁,我只問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來很像楚留香嗎?”
施少奶奶鐵青著臉,厲聲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還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膽子來,我們就有本事叫你來得去不得!”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好威風(fēng)呀,好殺氣,難怪施少莊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傳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頭,大聲道:“我們夫妻是相敬如賓,你小子少來挑撥離間。”
花金弓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很有趣,自然是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地跪下來束手就縛,等我們問清楚你的來歷,也許……非但不殺你,還有好處給你!”
她故意將“好處”兩個字說得又輕又軟,怎奈楚留香卻像一點也不懂,淡淡問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連珠箭一發(fā),你就要變刺猬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做刺猬又有何妨?”
花金弓道:“好,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幾個娘子軍也立刻張弓搭箭。看她們的手勢,已知道這些小姑娘一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何況“連珠箭”連綿不絕,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輪箭,第二輪箭就未必躲得開了。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閃,只聽一連串嬌呼,也不知怎地,十余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十余個少女石像般定在那里,竟已全都被點了穴道!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雖然明知這“漂亮小伙子”有兩下子,卻也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柄弓,兩口劍,閃電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卻似存心要給她們點顏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氣了,身子一轉(zhuǎn),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就已擒住了施少奶奶的手腕,將她的劍向前面一送,只聽“嘣”的一聲,花金弓的弓弦已被割斷。
楚留香倒退幾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萬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臉色發(fā)白,她畢竟是名家之女,識貨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絕不是這小伙子的對手,忽然拋下雙劍,一把將施傳宗從門外揪了進(jìn)來,跺腳道:“你老婆被人欺負(fù),你卻只會站在旁邊做縮頭烏龜,這還能算個男人嗎?快打死他,替我出氣。”
施傳宗臉色比他老婆更白,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氣。”
他嘴上說得雖響,兩條腿可沒有移動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頭擂著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施傳宗被打得齜牙咧嘴,連連道:“好,我去,我這就去!”
話未說完,忽然一溜煙地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著牙,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喊著道:“天呀,我嫁了個這么沒用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活呀……”
她忽然一頭撞入花金弓懷里,嘶聲道:“我嫁到你們家里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否則有誰敢欺負(fù)我,我也不想活了,你們干脆殺了我吧……”
楚留香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也想不到這位少奶奶不但會使劍,撒潑耍賴的本事也不錯。
只見花金弓兩眼發(fā)直,顯然也拿她這媳婦沒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這耍賴的功夫,難道也是家傳的嗎?”
施少奶奶跳了起來,哭吼著:“你放的是什么屁!除了欺負(fù)女人你還會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本來也認(rèn)為你真是女人,現(xiàn)在卻已有些懷疑了。”
施少奶奶咬著牙道:“你能算是男人嗎?你若敢跟我去見爹爹,就算你是個男人,否則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孬種!”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會再來了,但你現(xiàn)在最好安靜些,否則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莊院規(guī)模不如擲杯山莊宏大,但風(fēng)格卻更古雅,廳堂中陳設(shè)雖非華美,卻當(dāng)真是一塵不染,窗欞上絕沒有絲毫積塵,院子里絕沒有一片落葉,此刻雖方清晨,卻已有人在灑掃著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實得很,楚留香暗暗好笑,他發(fā)覺“鬼也怕惡人”這句話真是一點也不錯。
但一到了薛家莊,她就立刻威風(fēng)了起來,跳著腳,指著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種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來。”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來?”
花金弓眼睛瞟著他,冷笑道:“膽子太大,命就會短的。”
施少奶奶剛沖進(jìn)去沒多久,就聽得一人沉聲道:“你不好好在家侍候翁姑,又到這里來作甚?”
這聲音低沉中隱隱有威,一聽就知道是慣于發(fā)號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帶著哭聲道:“有人欺負(fù)了女兒,爹也不問一聲,就……”
那人厲聲道:“你若安分守己做人,有誰會平白無故地來欺負(fù)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脾氣……親家母,你該多管教管教她才是,萬萬不可客氣。”
花金弓已趕緊站了起來,賠笑道:“這次的事可半點不能怪姑奶奶,全是這小子……”
她嘮嘮叨叨在說什么,楚留香已懶得去聽了,只見名滿天下的第一劍客薛衣人,此刻已在他眼前。
只見這老人面容清癯,布鞋白襪,穿著件藍(lán)布長衫,風(fēng)采也沒有什么特異之處,只不過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視。
施少奶奶正在大聲道:“這人叫葉盛蘭,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居然還有臉敢撒野,連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里。”
花金弓道:“據(jù)說這人乃是京里的一個浪蕩子,什么都不會,就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過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訓(xùn)教訓(xùn)他吧。”
她們在說什么,薛衣人似乎也全未聽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楚
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無知,但望閣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俠言重了。”
薛衣人道:“請先用茶,少時老朽再置酒為閣下洗塵。”
楚留香道:“多謝。”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發(fā)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還對這種人客氣,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臉,道:“他怎樣?他若不看在你年幼無知,你還能活著回來見我嗎?”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會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對手。
花金弓賠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聲道:“親家母,老夫若是兩眼還不瞎,可以斷言這位朋友絕不是京城的浪蕩子,也不是葉盛蘭,否則他就不會來了。”
他轉(zhuǎn)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閣下風(fēng)采照人,神氣內(nèi)斂,江湖中雖是人才輩出,更勝從前,但據(jù)老朽所知,像閣下這樣的少年英雄,普天之下也不過只有兩三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輩過獎。”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據(jù)聞金壇千柳莊的‘蝙蝠公子’無論武功人望,俱已隱然有領(lǐng)袖中原武林之勢,但閣下顯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與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閣下的武功人望,只怕還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猜得不錯,閣下想必就是……”
他盯著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帥!”
這老人竟一眼看出了他的來歷,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驚,動容道:“前輩當(dāng)真是神目如電,晚輩好生欽佩!”
薛衣人捋須而笑,道:“如此說來,老朽這雙眼睛畢竟不瞎,還是認(rèn)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面容全都改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點了點頭。
花金弓眼睛發(fā)直,道:“你……你為何不早說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說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道:“你若非葉盛蘭,為何到我們那里去呢?”
楚留香道:“久聞夫人之名,特去拜訪。”
花金弓笑了,連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總算看得起我,我卻好像有點對不起你……這樣吧,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鱸魚,我親自下廚房,叫你看看我的手藝是不是比左老頭子差。你可千萬要賞臉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賜,怎敢辭。”
施少奶奶忽又沖了進(jìn)去,一面笑道:“我也會調(diào)理鱸魚,我這就下廚房去。”
花金弓咯咯笑道:“楚香帥,你可真是好口福,我們家的宗兒和她做了好幾年夫妻,都沒有看到她下過一次廚房哩。”
薛衣人只有裝作沒有聽到,咳嗽幾聲,緩緩道:“久聞香帥不使劍,但天下的名劍,一經(jīng)香帥品題,便立刻身價百倍,老朽倒也有幾口藏劍,想請香帥法眼一評。”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淺,眼福更好。我們親家翁的那幾口劍,平時從來也不給人看的,連我都看不到。”
薛衣人淡淡道:“劍為兇器,親家母今天也還是莫要去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