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穌之死(庫切文集)
- (南非)J.M.庫切
- 1516字
- 2021-09-24 14:42:39
第三章
時不時地,在晚飯之后,男孩會讓他們兩個坐在沙發上(“來吧,伊內斯!來吧,西蒙!”),然后為他們表演他所謂的unespectáculo,一場演出。這些時刻是他們感到作為一家人最親近的時候,也是男孩最清楚地表達對他們的感情的時候。
大衛在他的演出中演唱的歌曲來自于他在課堂上與阿羅約先生合唱的曲目。其中許多是阿羅約自己的作品,題獻給一個她(很可能是阿羅約的亡妻)。伊內斯并不認為這些曲目適合兒童,他也同意她的保留意見。盡管如此,他仍覺得,當阿羅約聽到他的作品由一個大衛這樣的少年用純凈清脆又稚嫩的聲音唱出來,一定神清氣爽。
“伊內斯,西蒙,你們想聽一首神秘的歌嗎?”在法布里坎特來訪那天的夜晚,男孩問他們兩位。然后,他就帶著一種非比尋常的既緊張又富有感染力的聲音,高聲唱了起來:
In diesemWetter,indiesemBraus,
nieh?tt’ichgesendetdasKindhinaus–
Ja,indiesemWetter,indiesemBraus,
durft'st DunichtsendendasKindhinaus![1]
“這就是歌曲全部嗎?”伊內斯問道,“這首歌很短。”
“我今天為胡安·塞巴斯蒂安演唱了這首歌。我本來打算唱另一首歌,但是當我張開嘴時,這首歌自己就唱出來了。你們知道它的意思嗎?”
他慢慢地重復著這首歌,小心翼翼地說出那些奇怪的詞匯。
“我不知道這曲子的意思。阿羅約先生怎么說?”
“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告訴我不要擔心。他說,如果我這輩子不知道這曲子的意思,下輩子我會找到答案。”
“他有沒有考慮過,”他,西蒙說道,“也許這首歌不是來自你的下輩子,而是來自你的前生——你在踏上大船,漂洋過海之前的生活?”
男孩沉默了。他們的談話到此結束,那天晚上的演出也到此結束。第二天,當他和大衛獨處時,男孩又回到了這個主題。“西蒙,在我漂洋過海之前,我是誰?在我開始講西班牙語之前,我是誰?”
“我會說,與今天的你是同一個人,除了長得會有些許不同,叫著另一個名字并說著另一種語言。當你漂洋過海的時候,所有這些伴隨著你的回憶都被沖走了。不過,要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我會說,在你的心里,在你的核心,你就是你自己,你自身,唯一的自我。否則說你忘記了你曾經說的語言等等就沒有意義了。因為除了那個你的自我,你內心深處保護的那個自我以外,還有誰在那里忘記呢?這就是我的看法。”
“但我并沒有忘記一切,是嗎?In diesemWetterindiesemBraus,我記得這話,只是我不記得它的意思是什么了。”
“確實。或者,正如阿羅約先生所暗示的那樣,你說的這些話并不是來自于你的前生,而是來自于你的后世。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它來自于memoria[2],記憶,就會不準確了,因為我們只能記住過去的事情。我會將你說的話稱作profecía,預言,就好像你記得后世一樣。”
“你認為它是什么,西蒙,是前生?還是后世?我認為這是后世。我覺得它來自于我的后世。你記得后世嗎?”
“不,唉,不論是前生,還是后世,我一點都不記得。和你相比,年輕的大衛,我是一個非常愚笨的家伙,根本沒有特殊之處,事實上我是特別的反義詞。我像一頭牛一樣生活在當下。無論是記得過去,還是未來,這都是一個非凡的天賦,這一點,我相信阿羅約也會同意。你應該隨身攜帶一個筆記本,這樣你就可以想起什么,記下來什么,盡管它們可能看似毫無意義。”
“或者我可以告訴你我記得的事情,你可以寫下來。”
“好主意,我可以做你的秘書[3],一個記錄你秘密的人。我們可以把它做成一個項目,你和我一起來做。不要等待著事情出現到你的腦海中——比如說神秘的歌曲——我們可以在你早上醒來,或入睡之前,每天留出幾分鐘,集中精力嘗試記住過去或未來的事情。我們要這樣做嗎?”
男孩沉默不語。
[1] 歌詞是德語,大意是:在這樣的天氣里,在這樣的陣雨中,/我從來沒有把孩子送出去——/是的,在這樣的天氣里,在這樣的陣雨中,/你一定不能把孩子送出去!
[2] 西班牙語,之后譯文中西班牙語和同義英語并列的,譯者將西班牙語原文與同義詞并置。
[3] 原文為西班牙語,secretar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