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過頃刻之間,便聽天上大呼:“華山馮甲波來也!”
火把閃忽,一身軀高大老者從天而降,原來這人是從山崖上直跳下來的!
老者虬須如焰,目透精光,掃了一眼鏢局眾人,低聲問道:“誰甩的蓮花火信?!”
“師伯,是我。”燕子亭在從溝底拉馬爬了上來,手足并用,甚是狼狽。
虬須老者眉頭一皺:“有路不走,你爬什么坡?!”
燕子亭臉皮一紅,好在月黑風高:“師伯,他們是掌門點名上山的鏢局!想向北竄逃,被我攔下了。”
“什么掌門?!那個掌門?!關我底事!!”虬須老者怒眼一瞪,轉身就走。
“是……是……”燕子亭甚是懼怕老者,聲音一弱終是沒說出掌門的名號,但他又大聲說道:“師伯!他是衛子龍!”
“嗯?!”虬須老者霍然轉身,目光如電在鏢局眾人臉上掃過,最后落在衛牧臉上:“子龍?”
衛牧雙膝跪地,磕頭道:“小侄衛牧,給師伯磕頭!”
虬須老者面現喜色,但卻迅速隱去:“衛牧……衛牧,這名字是跟華山派無緣分了嗎?”
衛牧無語,伏地不起。
“你……你起來吧。”虬須老者馮甲波轉身對燕子亭道:“蓮花火信是用在大事上的,你亂用什么?!”
燕子亭垂頭只能稱是。
“沒什么大事!我走了。”余音裊裊,人已無蹤。
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幸虧遠處也有呼聲傳來,且四面八方絡繹不絕。
燕子亭面露得色有訕訕說道:“五師哥,你功夫還沒扔下呀。”
衛牧站起身來并不言語。
燕子亭自討沒趣便轉向霍天鷹:“乾寧鏢局的,你們商量商量,咱們可以好好說話上山,否則華山腳下所有地頭都會與你為敵。”
“兄弟,我有個地方不明白,為何點名要乾寧鏢局?看神色你并不認識霍總鏢頭呀。”
“我也是奉命行事,無關閑人該走路走路,我只留乾寧鏢局!”
“他這是耍離間計,分化我等!”溫五奇恨不得撕碎了這個小白臉。
“嘿嘿,你懂得還挺多的,便是分化你們,你們敢抱團么?”燕子亭面露譏諷,自他出道以來,看的都是各大鏢局對華山派的卑躬屈膝,為了口飯吃,連點江湖風骨都沒有。
有兩個人從前頭騰身奔至,打頭的須發茂盛,蓬松的胡子長可擋胸,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后邊那個看不清面目,頭上戴著一個斗笠,兩人都是身上披著蓑衣,手上拿的兵器也是一樣,是兩口樸刀。
燕子亭側臉道:“我是華山燕子亭。”
前邊老頭一聽,立刻抱拳施禮:“華山李管峰,參見師叔!”
后邊戴斗笠的那人,也是抱拳施禮:“華山林不璋,參見師叔祖!”聲音聽來是個中年人。
“羅浮道士誰同流,草衣木食輕王侯。世間甲子管不得,壺里乾坤只自由。數著殘棋江月曉,一聲長嘯海山秋。飲馀回首話歸路,遙指白云天際頭。”這是呂祖的一首詩詞,華山門人名字中都嵌合著詩中的一個字,以示傳承輩分。
剛剛來去如風的馮甲波便是“甲”字輩的,新來兩個人則一個“管”輩,一個“不”字輩,燕子亭自然是“子”字輩的了。
“我跟你們走,你別為難鏢隊就成。”霍天鷹耳聽四面八方都是呼喝,響應而來的不下百十余人,先前來的那虬須老者十丈之高的山頭躍下,氣定神閑,就是自己再練上十年也是追不上的,后來兩人雖然輩分比燕子亭低,但中氣十足,內力遠高于燕子亭,單這燕子亭,一手鬼魅黑鏢若不是衛牧抓住,別說師弟,便是自己也是沒有把握不中招的。
“已經晚了,要走就都跟著走吧!”燕子亭聽見后邊兩聲霹靂吟嘯,神色頓時一肅,神情恭敬十分。
兩個提著燈籠的白衣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華山派三人身后,燈籠上有一個白色蓮花圖案。
那兩個白衣人身后跟著之前離去的虬須老者馮甲波,神色也跟燕子亭一模一樣恭敬。
其中一個白衣人踏前一步,聲音清冷:“什么緊事要用蓮花火信?”
華山派全是肅立,燕子亭低聲道:“一時沒經腦,叨擾到仙兄了。”
火把照耀在白衣人臉上,年紀和燕子亭不相上下,面無表情,十分老成干練的樣子:“你們是哪一支?”
“龐靈門燕子亭。”
“靜岳門李管峰。”
“靜岳門林不璋。”
原來這華山派,一派十八門,分上中下三系。
上三門為精、氣、神三門;中三門是睡門、陽秘門、陰平門;最后是下十二門:龐靈門、靜岳門、落鵲門、立昴門、松淵門、轉輪門、折弓門、飄葉門、沉鐵門、盤鷹門、急風門。
門徒從下十二門入門,每三年一遴選優秀者升入中門,這已經是華山派極大的榮耀,很多人終其一生也只是下十二門的人。
至于上三門,則是從需要層層試煉,并經過教主的欽點才能具備資格。
這里有個特殊的門脈,就是燕子亭所在的龐靈門,這門弟子有機會直達上三門,這個規矩是陳摶祖師親自定下的。
等級極為森嚴,這兩個白衣人是上三門的,權力極大,即使其他門的掌門見了都要唯命是從。
“是什么事?”
“這伙人是開封過來的鏢局,在華陰過道喊鏢,且高舉鏢旗橫行無忌,我們掌門師兄想跟他們談談。”
“規矩不能破,這等小事以后不要用火信。”
“是!”
白衣人對鏢局眾人視若無睹,說話間四家鏢局已經被趕來的華山門徒圍得水泄不通。
燕子亭道:“各位是過兩招再走,還是咱們和和氣氣的上山?”
鮮于旭一抱拳:“自然要和和氣氣的,和和氣氣的。”
鏢隊連夜趕往華陰,一路上燕子亭騎馬走在前邊,鮮于旭湊將過去:“燕少俠,剛剛你說華陰有人喊鏢,一定是誤會了,你也看到了,我們離華陰幾十里呢,而且取道也不是華陰哪,再說,我們都是守規矩的人,膽子再大也不敢老虎須上蕩秋千不是,您看這里邊能不能幫我們說說好話,澄清下誤會。”
“你干什么!”燕子亭一揮手,把鮮于旭偷偷塞過的一包銀子打落在地。
鮮于旭壓著火氣道:“一點茶錢,小小意思。”
那燕子亭嗓門大了起來:“我華山派用得著你請喝茶么?!”
鮮于旭一看他這樣,也沒法再聊,嘿嘿訕笑拉馬慢了下來,等石老鏢頭、霍天鷹、周衣上來并騎在一起。
“看這樣子,這個結不解開,過不去。”石老鏢頭說道。
“咳,擺明是有人作梗,從風家集這里邊就有事。”
“對,如果袁子山、梅子戥能替咱們說個公道話,也許能解。”
“怎么會呢,畢竟是栽在咱們手中,不落井下石就燒高香了。”
“你說,誰會辦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難道是咱們在西路得罪了什么人?”
“哈哈,咱們得罪的人多了,既來之則安之,華山派好歹算是名門正派,做事不會太絕。”
“是啊,約束好咱們的人,別節外生枝。”
鏢車走到次日天亮,沿途陸續有華山派人跟了上來,聲勢浩蕩,四家鏢頭分別回到自己的鏢車約束鏢師、趟子手不要惹事。
衛牧追上鮮于旭,面帶歉意道:“大當家,恐怕我的事讓鏢局火上澆油了,到地方,我來說明,我個人和鏢局無關。”
鮮于旭嘆了口氣道:“老弟,你小看我鮮于旭了,雖說江湖人都說我是滑不溜手,但我對自己兄弟向來是兩肋插刀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完,扭頭對自己鏢局的鏢師、趟子手喊道:“你們聽著!從今以后‘五云手’衛牧,就是先登鏢局的副總鏢頭!三當家的!”
范萬等人連聲稱是!
燕子亭回頭看了一眼,一臉的嫌棄。
午時到了城頭觀,其西南便是通往華山的要道。
燕子亭將手一展:“四位鏢頭,哦,還有這位衛副鏢頭,上面請吧。”
這城頭觀規模不大,建在一道窄嶺之上,只有一條狹道可以上下,地形十分的險要。
四個鏢頭看了一眼鏢隊,已經隨著華山眾人半押半請地進了一個大院,周衣道:“鏢隊得留個掌事的,否則壓不住武火,沖突起來就不妙了。”
“那石老鏢頭您留下吧,您德高望重。”鮮于旭說道。
石老鏢頭應道:“我沒問題,這邊你們盡管放心吧。”
燕子亭在旁只是冷眼旁觀,并未說什么。
四人隨著燕子亭拾階而上,進了城頭觀的小院,中間有一正殿,供奉的是一尊巨靈神像。
據說中條山與西岳本是一體,阻擋大河奔流,澇患西海,河神巨靈,掌擘足抵,中分為二,使得大河東流,西岳東峰崖上,指掌之形具在,便是關中八勝之一華岳仙掌。
華山派武學中也有同名的武功,取意便是“坤元之道,巨靈赑屃,高掌遠跖,以流河曲”。
殿中只有幾個蒲團,墻角處有一捆鏢旗映入幾人眼簾,周衣上前一看竟是他們四家鏢局的鏢旗,圖案毫無二致。
鮮于旭從中抽出一支飛馬鏢旗,用手在旗面上一捻,又捻了捻其他三家的鏢旗:“雖然圖案無差,但質地上卻是破綻明顯,我等四家鏢旗,質地不同,這些鏢旗都是用同一種綢緞做的。”
周衣和霍天鷹用手去捻果然如鮮于旭所說。
殿門外一聲呼喝:“掌門師兄到!”
眾人轉身看去,四個人簇擁著一人昂然而入,當中那人一團白臉,顴骨微高,不到四十歲的年紀。
這人鏢局四人都識得,知他是龐靈門掌門“翻手道人”狄子鶴,因為平素總愛負手而行,而得名。
狄子鶴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徑直給巨靈神上香之后,默禱良久,才轉過身來,負手道:“鮮于鏢頭、霍鏢頭、周鏢頭,你們知道我找你們的意思吧。”狄子鶴眼睛直直,故意不看衛牧。
“狄掌門,你找的是我!是橫是豎沖我說。”霍天鷹沉聲說道。
狄子鶴掃了一眼霍天鷹:“如果你只是一人來,我便沖你說了,說實話,我沒想到你們會一起來,不過一起來也好,省得我一個一個再叫來,只是這樣少了點樂趣。”言下之意,正是溫五奇喝破燕子亭的離間分化。
“狄掌門,這其中有誤會,我等鏢局素來對華山派十分的敬仰,做事極為謹慎,怎么可能做出吃力不討好的荒唐事呢。”
“不可能?那為什么在華山腳下喊鏢?還四處亂插鏢旗,這分明是故意找茬!”
“這事燕少俠是知道的,我們四家鏢局一過潼關便走北路,即使是不懂事亂了規矩,也是在北路喊鏢嘛。”
“那鏢旗是不是你們的標號圖案?!”
“圖案不假,鏢旗卻是假的。”鮮于旭從懷中掏出殺死燕南方的匕首和布條:“狄掌門,您看,我們之間的事情是有蹊蹺的,望您明查。”
狄子鶴身旁一人接過匕首和布條,展開給狄子鶴看。
狄子鶴:“梅子戥?”
身旁立刻有人低聲說道:“松淵門的弟子。”
“這又是怎么回事?”
“這事要從頭說起……”鮮于旭便將風家集梅子戥、袁子山被人利誘設伏鏢局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后轉到燕南方的死前后細細說了。
“唔,還鬧出了人命,你們覺得是怎么回事呢?”
“也說不清楚,這事很怪,就像有人在故意攪和華山派與我們鏢局的矛盾。”鮮于旭點到為止。
“這個,先不聊,聊不清。”狄子鶴拿起匕首仔細看了看:“現在就聊一件事,華山腳下喊鏢怎么辦?”
“狄掌門,你知道我們是被冤枉的呀。”
“理就不要跟我講了,這關系到華山派門面,被四家鏢局公然叫號,你讓我們華山派在江湖上臉面何在?!”狄子鶴寡臉含威:“這事不管是不是你們干的,都得你們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