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鷹道:“久聞華山派是名門正派,不肯講理,那就畫個道吧,拼得過,讓我們走,拼不過我留條命給你!”
“哼哼,畫個道?誰跟你畫道?你當華山派是小山頭攔路搶劫的么?還畫道?!姓霍的你醒醒吧!我華山派講的是以勢壓人!!”狄子鶴身邊一人跳出來講話。
“諸位,請冷靜!假定有人讓我們互斗,咱們是萬萬不能遂他心愿的!狄掌門,你有什么想法,我們商量著來。”
“商量就不必了,我的想法很簡單,你們四個鏢頭在華山待上半個月,你們所有人丁我華山派好酒好菜養著,半個月后,鏢貨留下一半,你們走人,以后路過華山,咱們當朋友。”
“這……做客半個月,是我等的榮幸,只是,只是一半鏢貨太多了……”鮮于旭立即賠笑道。
“多不多,到時候看心情吧。我還有事,這事就這么定下好嗎?”狄子鶴的話語雖是商量但口氣確實不容辯駁。
“定了,定了,這事按狄掌門的辦!”
“那少陪了!”狄子鶴又帶人昂然而出,自始至終沒看衛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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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回到山下,進了那個大院子,石老鏢頭橫著凳子坐在門口,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怎么樣?”
鮮于旭搖了搖頭:“扣咱們半個月找補華山派的面子,半個月過了,留下一半鏢貨讓咱們走,也算是以后的拜山禮。”
周衣看了看院子里的鏢車,擺放整齊,但馬匹都被拉走了,啞巴正坐在岐靈壺的車旁給鐵樺棍做偽裝。
原本周衣自己做的,啞巴在旁看了“阿叭阿叭”地表示讓他來,他在行。
周衣走過去,看石頭正用裁削極細的竹條包裹鐵樺棍,竹條之間用棕麻密密纏繞,已經弄成大半,從外表上看鐵樺就像一根梭鏢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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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在旁坐下,石頭抬頭一笑又繼續忙他的活計。
岐靈壺拉開篷車的窗簾:“是插翅難飛了嗎?”
周衣笑了笑,并不說話。
華山派講的是以勢壓人——名門正派如果都這么公開宣淫,那可真比小時候那個白石頭池子還讓人后背發涼。
當然,這種偏激的說法未必代表華山派。
因為華山派十八門處理山下事務的由下十二門輪流執掌,每兩年一更替。
今年是龐靈門執掌的最后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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鏢師們住的是三間大房子,非常的寬綽,華山派也言出必踐,好酒好菜供應著,鏢局的人早就習慣了風浪,全然不管明日如何,推杯換盞不亦樂乎。
就連霍天鷹和石老鏢頭都對飲起來,只有鮮于旭背著手在廳中央來回走:“老霍,我說你怎么也這樣,石老頭老沒正經也就算了,你怎么……,嗨,讓我說啥是好?!”
霍天鷹道:“這方圓百里都是華山派的人,我們便是插上翅膀也會被打下來,來,喝一口。”
“你這是怎么了,換上以往你可不會這么放得下。”
“吃飽喝足,到時候拼個你死我活,總行了吧,來,喝一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咱們應當找些關系疏通疏通,再說咱們也是有理的。”鮮于旭走到旁邊坐下,并不喝酒,眼神在霍天鷹、石老鏢頭之間看來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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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寧遠鏢局南下,華山派就看不上咱們開封的所有鏢局,找誰疏通啊。”石老鏢頭端著酒說了一口。
“石老,我不明白了,這是為啥?尤如云、尤如雨這倆老小子跟華山派什么關系?”
“尤如云和華山派上三門的守一道長是至交。”
“即便如此,老尤他們鏢局在東京城待不下去,華山派怎么找咱們麻煩?”
“這里事你、我、老霍都參不透。”
“你說,平白無故的發瘋,哪有什么大派的風范!”鮮于旭惱得臉上都憋紅了,聲音壓得低低地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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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飄起雪來,落在地上就化。
傍晚的時候,外頭來了一頂小轎,請“五云手”衛牧出去。
好事的人,爬在墻頭偷看,轎中人并未出來,衛牧垂手站在旁邊。
后來轎子走了,衛牧竟然袖子在臉上抹,不知是雪水還是淚水。
雪,一片一片地落。
后來,小轎幾乎每天都來,有時候甚至帶走衛牧。
衛牧回來擔著兩罐上好的佳釀。
游虎開玩笑道:“兩罐太少,下次讓我跟你去擔,多擔幾罐回來。”
次日,果然衛牧帶游虎去了,結果啥也沒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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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派接下來的幾天,除了送酒菜的雜役,并沒什么人上門來。
鐵樺棍被石頭偽裝成梭鏢模樣,棍前安了個矛槍頭,槍頭有兩刃,長一尺二分,無纓。這是岐靈壺的設計,他說周衣習慣了用刀,用槍之時總是不知不覺融入刀勢,干脆合二為一,更增威力。
周衣天天與石老鏢頭、石頭對戰槍法,翻來覆去就是記得那幾招青城派槍法,但越是熟練越發現青城派槍法的高明,就連手指握槍的力度、腳尖騰挪的幅度都是大有講究。
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有不同的變招。
石老鏢頭跳出戰圈連連搖頭:“這不是人練的槍,一槍下去千百個后招跟著,因敵而變,老夫的腦子跟不上了。”
遠遠旁觀的岐靈壺笑道:“這便是賊槍。”
“我看叫鬼槍都中,哈哈哈……”石老鏢頭一扭槍桿,折成三節鏈槍,又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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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鏢頭猝然突入,鉤槍如火龍出云,周衣翻腕劃槍,迎著來勢一揮,在旁的石頭趁機紅纓槍直奔周衣左肋!
周衣提起左腳畫弧一擺,踢開石頭的槍勢,乘機右腳一蹬,一個“貼山靠”將石頭撞倒在地,手中的槍依舊和石老鏢頭的折槍交戰不停。
石老鏢頭見石頭倒地,便將槍一擺,跳出圈外:“哈哈,應當多叫幾個人過來,我們爺倆降不住少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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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觀得技癢的“蜈蚣槍”溫五奇立刻應道:“帶上我一個可好?”
“銀筆秀才”易冰山一拉韓起和衛牧道:“再算上我們三個。”
“那我得讓岐兄彈琴助我,否則我只能繳械投降的份了。”
周衣嘴角上翹,唇紅齒白,看得辛二娘偎依在妹子身上發起花癡,軟聲說道:“你說,這鏢要是有小周、小岐,一直走下去,該多好。”
辛三娘吃吃笑道:“姐姐,你可讓我省點心吧,整天價地發花癡。”
“你呀,眼中就有那個‘秀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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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起極為痛快,話也不說,沖上前去,雙掌翻飛蹂身近戰。
石頭爬將起來,挺槍跟著奮戰,“銀筆秀才”易冰山從背后撈出兩把“判官撾筆”揮舞著沖了上去,石老鏢頭和溫五奇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封住周衣兩路出入。
衛牧則在戰圈之外來回走動,眼睛緊盯著周衣,試圖捕捉最佳進攻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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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冰山的判官筆是奇兵,通體是雪花鐵鑄就的半截鬼手,手中攥著一根鐵筆,筆尾留有哨孔,揮舞起來發出尖銳的怪響,聲勢極為攝人。
韓起內里深厚,一雙肉掌上下翻飛,專欺周衣近處。
溫五奇的天龍槍和石老鏢頭的鉤槍異曲同工之妙,都有鉤拿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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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被這幾人圍在當中,還要提防衛牧的偷襲,委實艱難,左等右等不見岐靈壺琴聲提醒,只能騰挪閃躲先做招架。
易冰山等人得勢不饒人,一窩蜂地追擊,一時間氣魄張狂,勢若吞虎!
判官筆翻花鑿啄!
雙肉掌推蓋斬撞!
三桿槍連捅再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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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牧在旁見五個人依舊封不住周衣輾轉游走,再拖下去攻勢一弱機不再來,大吼一聲沖天而起,雙臂箕張高舉過頂,從空中直像周衣砸下!
此時,周衣橫槍膠戰左右包抄的溫五奇和石老鏢頭,槍勢已經無法豎起,從上來的攻擊正是他無法防御的空門所在!
“琤!”
琴聲一響,周衣身如游龍向東滑出一步,竟然極巧妙地避開易冰山、韓起、石老鏢頭的攻勢,槍身走圓,推開溫五奇的刺槍,也頂住衛牧的撲擊!
剩下一個石頭,被同伴身形擋住,根本無法沖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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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牧凌空反翻,閃開周衣當胸迎來的槍頭落在地上,剛一著地,便被周衣追上來的槍尾一點,打在腿側,一個踉蹌退了出去。
幸虧三桿槍追著周衣不放,周衣才放棄追擊,轉身迎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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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琤崆不斷,周衣有若神助,進退都占先機,一掃頹勢,易冰山戰得奮勇拉開長袍,咬牙硬拼。
其余人企圖蜂擁向前,但卻被周衣凌厲的槍勢壓制得自顧不暇,只有韓起、衛牧二人還有攻勢,其他人等全都守得攻不得了。
衛牧雙掌一擊,一式“風車云馬”直撞周衣槍桿,韓起也是雙手擒拿,試圖抓住周衣的槍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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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琤琤急響,周衣目光如電,一聲輕喝,向后凌空射到院墻上,擺手道:“容我歇一歇。”
眾人立刻心境一松,不約而同扶膝調息,深感歇得及時。
之后的較量,只要琴聲琤琤急響,周衣便跳出戰圈喊停,幾次下來,石老鏢頭大笑一聲,柱槍道:“果然是武無止境,老夫歇歇。”
易冰山等意猶未盡,雖然沒有勝算,但與周衣交手自覺提煉起不少武功,是謂高手切磋,只強不弱,彼此之間都是有長進的。
越來越多的鏢師加入戰團,武功低的不敢用刀槍,怕傷到同伙,便用棍棒,畢竟能和“玉”字頭交手,也是練武人的幸事,以后酒桌上隨便一說,我在“玉狻猊”手下走過幾十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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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沒下場的黑襖老幺問石老鏢頭:“怎么這么多人,都占不了周少鏢頭的便宜?”
石老鏢頭捻須笑道:“等下你看周鏢頭的眼睛。”
琴聲琤琤急響,周衣又是目光如電,又是喊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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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襖老幺有些困惑,看向石老鏢頭。
石老鏢頭呵呵一笑:“你沒參戰其中,也是無法體會,周衣喊停之時,正是大家氣息遲滯,不及換力的時候,他的目光所到之處,都是大家破綻所在。”
黑襖老幺輕呼一聲:“那……那不是大家根本贏不了?”
“贏?”石老鏢頭哈哈又笑:“下去的人恐怕都沒想過這個事兒。”
“那圖個啥?”
“下棋找高手,弄斧在班門。武學一道,講究越挫越勇,這股狠勁不是對敵人的,而是對自己的。武功練到一定地步,上進就難了,只有在高手的較量中才能長進自己。”
“啊!那我也去試試身手。”黑襖老幺抓起一根桿棒也跳進混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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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派送酒菜的雜役,站在門口瞠目結舌,還以為鏢局內亂發生了械斗。
在遠處,一個依山而建的閣樓上,一個灰發老者負手而立,遠遠望著大院里的一切。
“鏢行里怎么還有這樣的人物?”
老者身后站著兩人,一個是龐靈門的掌門狄子鶴,一個是“芙蓉仙子”唐子薇,兩人神色恭敬,不敢輕易接老者的話茬。
“有這身手,甘做走卒,真是墮落!”老者搖了搖頭,轉過身道:“過兩天的宴會上請這幾家的鏢頭參加,子龍……,衛牧也叫上,還有這個以一當十的少年。”
“父親,這少年就是鏢頭之一。”
“哦?叫什么名字?”
“‘玉狻猊’周衣。”
“‘玉’字頭的?真是墮落!”
這位老者是狄子鶴的父親,上一任龐靈門的掌門狄甲扁,江湖人稱“白虎道人”,性情急公好義,一柄虎紋劍威震四關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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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道人對狄子鶴說道:“你下去吧。”然后看了一眼唐子薇道:“說說你是怎么碰到子龍的。”
唐子薇道:“前些日子我和子亭去繡嶺宮送請帖,過寶月口時,迎面來了一隊鏢車,子亭眼尖先看到的,當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衛牧他一臉風塵,絲毫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的英姿。”
白虎道人:“你知會一下子亭他們,要以禮相待,子龍的事是上一代的恩怨,你們不要卷進來,否則不會落好。”
“是,師父。”
“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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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薇離開之后,白虎道人走到窗前,望向山下的大院,此時鏢局的人已經說說笑笑進了大屋,老者捋著胡須,自言自語道:“日子過得真快……”
狄子鶴一直站在樓下的廊間,看唐子薇出來,輕輕咳嗽一聲:“九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