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起連干三碗,一抹嘴巴對“五云手”說道:“老弟!你的酒量老哥摸不到底,這樣拼下去,很難出結果,你說怎么辦?”
“五云手”說:“你說吧,怎么辦?”
“來!你們幾個過來!”韓起向看熱鬧的鏢師一招手:“你們一人拿一個大碗,依次居高,那個老何你捧著酒壇子,站在高處往下倒,你們拿碗的人接住老何倒下來的酒,衛牧你的酒碗接住他們碗里流出的酒,一口氣不能停的喝,我們就看誰先挺不住!”
衛牧只是內功深厚,只是消遣心事,痛飲暢快而已,不是酒國老手,現在一看這花樣的形式感到有趣,可當賀渭龍酒壇傾瀉出酒瀑時,衛牧連忙大口鯨吞!
韓起那邊也是如此,圍觀的鏢師、趟子手無不拍手叫絕!好事者,早早拍開了另一壇準備續上,但只是半壇,衛牧便連連擺手叫停!
韓起那邊瞥到,也搖著手,不是叫停而是讓繼續倒下去!
整整一壇酒灌完!
韓起挺身站起,仰著脖子呼了口酒氣,哈哈大笑道:“硬拼拼不下,得來點花活,哈哈哈……”
白墨坐在角落里,這次他易了容,一路跟蹤開封城四家鏢局的鏢車,他都在執行一件事——讓鏢局和華山派矛盾激化,這是澹臺春水的命令。
之前他雇傭了華山派兩個門徒,制造事端,但事情并沒像預期那樣發展,鏢局里有高手,很輕松的就擒拿了華山派的兩個人,最妙的是處理極為圓滑,扔到水潭里的一顆石子,連個響聲都沒有。
澹臺春水的意思是,讓白墨盡量照應鏢局,別太早被華山派給滅了,那樣五花幫不但踩不進關內華山派的地盤,反而壯了華山派的聲威。
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白墨覺得澹臺春水對鏢局的情報不準確。
澹臺春水給了他一封信,這封信是鏢局內鬼傳來的,上面寫著四家鏢局所有鏢頭、趟子手的名單,周衣的名字下做了記號,說這人武功不弱。其他人標了兩個一個是霍天鷹,一個是石圍昌,其他人都沒標注,表示能耐一般。
就他的判斷來說,如果把鏢局所有人的武功分個三六九等的話——
周衣是第一等的話,但在他之上還有人,那個坐在烏篷車中的白衣人,這人很神秘,完全猜不出是什么來路,在草料場中白墨混跡在嘍啰之間,白衣人一個千里傳音的功夫,就說明了實力。
第二等中石圍昌還是可以,但霍天鷹未必能在其列,倒是這兩個拼酒的人,內功精純,可以入列。
第三等中,霍天鷹必然在列,“流金手”夏居高、“銀筆秀才”易冰山、還有“無影飛梭”蕭騰云等人是旗鼓相當的。
第四等是鮮于旭,這人白墨有點吃不準,這四家鏢局的人中有兩個人太會內斂之術,一個是周衣,一個就是鮮于旭,給白墨的感覺他就是個生意人,而不是跑江湖的。這一等中,還有“蜈蚣槍”溫五奇、“流金手”夏居高、“小白龍”蕭騰雨。
其他人就都隨意了。
華山派那邊固然高手如云,但要真拼硬斗,這四家鏢局還是有幾根硬刺的,沒那么容易吞得下去。
目前白墨想和鏢局里的內線碰個頭,這個內線藏得很深,澹臺春水告訴他,內線的武功不弱于他,白墨逐一在鏢局的人頭里想了幾回都沒想出是誰,莫非是藏在趕車的把式里或那些灰頭土臉的趟子手里么?
一切將會在今夜知曉,因為白墨在店鋪的樓梯口留下了記號。
鏢師們的一片喧囂中,白墨想著他的計劃,早已栓上的鋪門,突然被人“啪啪”的拍打。
掌柜的窩著手沒動地方:“客滿了,移步別家吧。”
“噗”地打破窗子的紙格扔進一塊東西,落在柜臺上翻滾到掌柜面前,嶄新閃著銀光的五兩紋銀。
“哎呦!財神爺降臨啦!快!快開門!”掌柜的忙不迭的把銀子抓在手里,大聲吩咐伙計開門。
門栓一拔,兩扇店門就被風雪鼓蕩開來,發出啪的兩聲大響。后院霍天鷹的卷毛犬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狺狺地叫了起來。
布簾子被一雙修剪極為精致的手指挑開,探進一張熟面孔——狐眉飛揚、面若敷粉,正是“九尾狐”朱心!
圍觀喝酒的人里,“小白龍”蕭騰雨、“朝天蹬”鄧超倫是吃過“九尾狐”苦頭的,知道他的厲害,不由繃直了手掌,雙目緊盯著九尾狐。
“九尾狐”卻像沒看到他們似的,嘴角輕挑,微笑著給身旁的人挑高布簾,請那人先進。
眾人好奇的看去,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讓“九尾狐”朱心如此恭敬。
是一個頭上罩了雪帽的女子,垂著擋雪面紗,罩了一件石青緞子面的鶴氅,衣角翻卷出露出名貴的白狐貍內襯,“銀筆秀才”易冰山識貨的人,一眼就看出鶴氅便是不菲之物。
“九尾狐”把女子讓進店內后,自己才跟了進來,接著進來兩個身穿錦袍的童子,脖頸上都戴著一個拉絲金環,在燭光下熠熠閃爍,這兩童子手上各自捧著一口精致的箱子。
童子之后進來的也是熟人,各自吊著一只胳膊的胡八、胡九兩彪漢,只是這次他們穿得特別體面,不像上次那般袒胸露背的粗野,各自頭上戴著文縐縐的小帽,看上去反倒有些滑稽。
“九尾狐”徑直走到柜臺前:“掌柜的,開四間上房。”
掌柜的面帶為難:“大爺,客房都已滿了,您要住,我可以把自己和老伴的房間讓出來,但也是只有一間呢。”
“這十里八村的,就是因為你這兒是大店,所以才選過來的,你想想辦法。”九尾狐袖子在柜臺上一掃,又轱轆出兩錠銀子。
掌柜的看得眼珠子發圓:“要不,我把伙計的房間也騰出來……”
“下人的房子是人住的么?”九尾狐扭過頭,掃了一眼鏢師們:“讓他們讓出兩套來!”
“這……,誰會讓啊,大晚上,風大雪大的,您看要不我把湯場子收拾收拾,哪有熱湯,還暖和……”店掌柜的緊捏著銀子絞盡了腦汁。
“他們能住,我能住么?”九尾狐手指挑了挑胡八、胡九,眼神閃爍出怒意。
“這……,你看……”
“讓他們騰出兩間!你不好說話,我去跟他們說。”九尾狐轉過身來,狐眉飛揚對鏢師們道:“你們誰的房間是上房?給我讓出兩間。”
鏢師們曉得“九尾狐”的厲害,彼此看了看,誰也不敢回話。
“我的房間讓給你,不過只讓一間。”周衣從樓梯上走下。
蕭騰云一見周衣如此說,忙道:“少鏢頭,要不讓我們的房間給他吧。”
“不用,你們好好歇著,我今晚值個通宵,正好向岐兄請教請教。”周衣擺了擺手,又對掌柜的說道:“掌柜的,這人與我有舊,讓他住我的房。”
掌柜的自然是一百個愿意,搓著手討好道:“你看……這……實在是……”
“九尾狐”盯著周衣:“你不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
“朱兄,早點歇著,這的溫湯是一絕,可以試上一試。”周衣向他點了點頭,轉身去了后院。
“九尾狐”回頭看了看胡八、胡九:“你們信‘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么?”
胡八、胡九不知所云,揚著眉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與他有舊?”罩了雪帽的女子抖了抖帽子上的雪,輕輕問道。聲音不高卻極是悅耳和婉,短短幾個字滿是柔媚溫柔,頓時眾人都豎著耳朵屏息聽她說話,鋪子里陡然靜了下來,掉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到。
“手下敗將,不足掛齒。忘了正事,掌柜的,快招呼姑娘上房休息,我就住你的房間,其他人到湯場去住,記得把熱湯給姑娘先送去!”
“得,得,您放心,您放心。”
“九尾狐”又側著身子走在前邊,經過眾鏢師橫了一眼,繼而又是笑容滿面的迎著那女子上了樓梯。
兩個金環童子亦步亦趨跟在女子后邊,轉過身時,看見他倆腰間橫著鑲嵌玉石的短劍。
胡八、胡九撿了個桌子坐下,示意小二上酒給他們。
眾鏢師都坐將下來,靜默不語。
白墨也站起身來,走上樓去,在樓梯拐角,看見自己畫的記號被人用手指抹下一塊,正是同意見面的意思。
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口,白墨便看出房間進了人,他用手慢慢推開門,里邊漆黑,地中央的桌子旁坐著一人。
周衣與岐靈壺一直暢談到天亮,大雪都沒過了靴子也不自知,旁邊拄著紅纓槍的石頭也是癡癡陪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聽到一聲驚叫!
“斷嵐刀”燕南方是在廚房里發現的,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柄匕首,匕首把手上急著一條有墨跡的布條。
上面寫著:“犯我華山者就是這個下場!”,署名是“梅子戥”三個字。
“這得報官哪!”店掌柜的看鏢局的人給燕南方抬將出來忙連連說道。
“報官也好,我安排人去報。”鮮于旭捏了捏額頭,心里懊惱怎么又是自己的人:“只是報了官,你這個店十天半個月是開不了張的。”
關中自唐末以來,烽火不斷,民風漸為刁戾,大宋開基,皇氣東移,關內吏治不舉,百姓對法制淡漠得很。
更何況商道上的店家,十個鋪子八個黑剩下兩個被債催,店老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客官說得甚是,我盤下這個店子的時候,上一個掌柜的,就是惹了官司,狼吞虎咬,一件小事,就把偌大的生意全都送給衙門了,我們也是不容易啊。”
“你看這樣如何?”鮮于旭微微一笑:“你去弄一副棺材,這人我們帶走,對外就說得了暴病。”
“這……”店掌柜的仔細瞄了瞄鮮于旭的神色:“不如不對外聲張如何?住店的都很避諱的。”
“哈哈,也可,掌柜的好說話,謝了。”鮮于旭招招手讓鏢師把燕南方的尸身抬到空了的廂車里,等人走了又問店掌柜的:“店里除了我們還有多少人入住?”
“就一個,啊不,半夜還來了一伙人,三男一女,兩個童子。”九尾狐等人進來時,鮮于旭在二樓是看到的,他沒露面。
“他們中可有早走的客?”
“有一位,就是那個一個不是你們人的客人。”
“長什么樣子?”
“五短身材,挺壯的,三十多歲上下,面貌平常得很,昨晚坐在那個桌子,兩壺酒喝了半宿。”店掌柜一指角落里的桌子。
“他住哪個房間?”
“樓上左拐第二間。”
“等會讓我的人過去看看。”
“好好,沒問題。”
石老鏢頭、霍天鷹、鮮于旭、周衣四人進了那個早走客人的房間。
他們先碰了個頭,昨晚樓下“五云手”幾個喝到天亮,記得有這么一個人,背對著他們。
“九尾狐”等人來了之后,有人看到他也上了樓。
店里就這么幾類人,鏢局的人、店鋪老板夫婦、三個打雜的、九尾狐一行五人,以及這個早走的客人。
梅子戥身材瘦高,除非縮骨功練得好,才能偽裝成五短身材,所以這個人是梅子戥喬裝的可能性非常小。
如果不是梅子戥那會是誰呢?
首先有一點是必須的前提,那就是這個人一定知道梅子戥、袁子山和鏢局的過節。
那么兇手的范圍就小了許多,肯定是認識梅子戥的人,是他的同門或者朋友,殺人留名替他出頭。
房間陳設簡單,一架床,一個桌子三個錦墩。
一番查看下來,就兩點不太正常。
一個是茶水是滿壺的,一個喝了半夜酒的人,不口渴是奇怪的。
一個是在錦墩的旁邊發現的石頭,石頭棗仁形狀,手感滑膩
“這是滑石。”石老鏢頭手一摸便說道:“裁縫用的,丐戶也愛用來在地上畫圈。”
“也是江湖人做暗記用的。”
“這么說,我在樓梯口看見過一個。”霍天鷹肯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