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瞻奧集:中古中國共同研究班十周年紀念論叢
- 余欣主編
- 1601字
- 2021-10-14 16:36:18
五、結 語
基于PT 1189.r號所記史事及其背景,這件書狀當系964年肅州府主致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的致禮信函。綜合如上討論,PT 1189.r號所記河西地區幾大部族或政權間的交涉史事,雖是一個頗為具體的歷史斷面,但卻反映了一個長時段的歷史背景。唐宋之際河西地區部族關系與護國信仰的概貌,足可通過這件書狀予以管窺和探尋。PT 1189.r號以其多層面的史實信息,集中折射出當時敦煌周邊諸多部族碰撞與交流,以及多元文化分異與融合的狀況。此點見諸政治文化領域,便是不同部族或政權對于多聞天王信仰的共識和實踐,以及對于“轉輪圣王”觀念的襲用或互鑒。作為政治名號的“天大王”銜稱的文化淵源,在此意義上展現出深廣的背景內涵和豐富的歷史語境。曹氏歸義軍三代節度使自號“王”或“大王”的文化心態,非惟藉其據有一方而自大自雄這一淺層因素,佛教治國的政治理想和護國佑方的價值動機庶幾更占重要地位。曹氏歸義軍統治敦煌時期的諸多史事,亦可循此路徑獲得較為通透的詮解。
附識之一:本文原載《西域歷史語言研究集刊》第7輯(2014年)。發表以后,筆者對于譯文和正文作過一些訂正和補充。此后,白玉冬先生發表專文,對于PT 1189.r號的年代提出新的觀點,刊于《絲路文明》第1輯(2016年)。此文指出:P 3272.v號《甘州使頭閻物成文書》(967年)并未提及達怛、仲云參與會盟,故而不能作為PT 1189.r號的斷代依據(第107頁);IKS 13號、P 2741號《于闐使臣奏稿》(924年)表明回鶻、達怛、仲云常于途中劫掠前往甘州的使臣,而且達怛、仲云與甘州回鶻系盟友關系,鑒于PT 1189.r號與這一背景存在相似之處,故而此本的年代應在曹議金自號“大王”的931—935年(第117—120、123頁)。筆者認為:IKS 13號、P 2741號所反映的部族關系格局,實為唐宋之際河西地區一個長時段的歷史現象,尚不足以作為斷定某一寫本具體年代的切實依據;與此相反,P 3272.v號所記“諸部盟誓”這一史事,以及“西州離亂”這一背景,仍是目前可資取信的唯一斷代坐標。因此,本文原有結論不變。
(記于2018年6月)
附識之二:最近,陸離先生發表專文,對于PT 1189.r號的年代以及相關問題再作討論,刊于《藏學學刊》第19輯(2018年)。此文基于白玉冬先生的斷代之說,主要觀點如下:P 3272.v號《甘州使頭閻物成文書》(967年)以及相關寫本表明,曹元忠掌政時期,歸義軍已經不能控制肅州,此時甘州回鶻完全領有肅州;PT 1189.r號明言肅州屬于“阿郎大王(歸義軍節度使)城垣”,同時甘州回鶻對于肅州事務仍然保有相當的干涉權,肅州府主為求庇護歸義軍轄境來的竊賊,未將竊賊交予甘州回鶻;P 3272.v號與PT 1189.r號所記并非一事,故而后者的年代應在931—935年(第67、69—72、83—85頁)。筆者認為:基于PT 1189.r號藏文原文和前后語境,其與P 3272.v號所記仍為一事。PT 1189.r號所謂肅州屬于“阿郎大王城垣”,實為居于甘、沙兩強夾縫下的肅州府主對曹元忠的一種說辭,這與肅州實際依屬甘州回鶻并不矛盾。至于竊賊,當系西州“逃人”及其所糾合的“諸處貧下”,并非全系歸義軍屬民。因此,本文總的結論不變。
此外,陸離先生強調,PT 1189.r號中的Thyen the'i wong(天大王)銜稱完全出自漢地傳統,并舉P 3882. 2號《張元清邈真贊》稱曹議金為“承天托(拓)西大王”為例(第66—67頁)。他將“天”視作“承天”的省稱,尚有未盡周致之處。漢地政治傳統之中,確實存在“天王”之號。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君主稱號,通常經過“王”→“天王”→“皇帝”這一不斷抬升的過程,亦有因故將“皇帝”降為“天王”的事例。及至唐宋之際,仍有類似事例。根據S 1563號《西漢敦煌國圣文神武王敕》(914年),歸義軍節度使張承奉(894—914年在位)911年敗于甘州回鶻以后,國號“金山國”改稱“敦煌國”,王號“天子”降為“天王”。然而,通觀PT 1189.r號以及相關寫本,當時不同部族或政權對于政治名號的襲用或互鑒蔚為風尚。筆者認為:“天大王”與“天王”并無本質不同,這一銜稱難保不受突厥回鶻政治文化傳統的影響,可以釋作“天”與“大王”的合體。漢地傳統中的“天王”即便古已有之,此時恐已突厥-回鶻化了。
(記于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