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每個月份添上一種適合這個月的“花”的話，秦后來會給九月種上牽牛花，給十月綴滿桂花，給十一月灑上雨花，給十二月添上蘆葦花，給一月畫上臘梅花，給二月飄滿雪花……
十二月份清晨的城郊，充斥的是霜的顏色，路旁的鐵樹裹得像個菠蘿，澤畔的蘆葦頂著花白的頭發，早起的攝影師穿梭于水霧中，如同沐浴在牛乳間，這些都是上學路上秦后來觀察到的，他多希望自己的雙眼成為相機，一眨就是“咔嚓”一下，將人生天地間的美景美事美人通通定格在眼眶中，裝裱成最動人的照片。
這天下午第一節課前，歷史老師美美地問同學們：“你們中午有沒有聽見外面在放音樂？”
“沒有。”林沉湘回答。
“你們窗關得死死的，都是群貪睡的小豬。北邊的同學不要睡了，窗簾拉起來，窗戶開著，透透氣。”歷史老師笑著。
窗邊的同學一邊拉著窗簾，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
林沉湘問：“中午外面在干什么呀？”語氣甜得仿佛空氣里有糖。
“跳舞。”歷史老師笑著說
“跳舞！？”簡兮立刻提起了興趣，“是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跳舞嗎？”
“不是很奇怪。怎么，你中午去看了呀？”老師說。
“沒有沒有，我們之前晚自習的時候去藝術樓看過。”簡兮說。
“呣，上個月他們每天晚上都在那里排練的。”歷史老師的話終于解開了那個晚上的謎團，“你們班主任也在里面。”
“是的！”林沉湘說。
“周老師，”林沉湘又說道，“那你知道鏜鏜鏜的鐵器聲是什么嗎？”
老師疑惑地看著沉湘，“什么鐵器鏜鏜鏜？”
“啊，沒沒沒，沒事了。”林沉湘笑著搖著頭，然后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手背，呆萌得可愛。
晚自習的時候，秦后來和林沉湘雙雙被語文作業難住。語文老師讓他們查月考卷上一些成語的意思。他們身邊一沒成語字典，二沒手機，一籌莫展。
“一蒙二猜不就行了。”簡兮說。
“這位同學你過來一下，你的學習態度很不端正！你這個樣子，怎么學好語文！”林沉湘模仿年級主任的語氣說道。
“那我回宿舍用手機給你們查一下。”簡兮說。
“讓我發現有誰在宿舍偷用手機，我要沒收的！要么期末再來向我要，要么叫家長過來把手機拿回去，不準再帶過來。”
“你今天受什么打擊了嗎？能不能用正常的語氣跟我說話？”
“誰要你查，我自己也能查。”
秦后來說：“今天正好是周姐姐值班，我們要不要去問一問她？她是文科老師，說不定知道。”
“好啊！”林沉湘笑著說，如今夜燦爛的星星。
于是林沉湘叫上室友，和秦后來帶著試卷，準備前往歷史老師辦公室。
“什么時候回來？都快上課了！”簡兮說。
“大概十幾二十分鐘吧。”沉湘說。
“你們想逃晚自習！”簡兮看破，“帶我一個！”
“你不是說要回宿舍查的嗎？跟我們過去干嘛？”林沉湘說。
“出去走走也好嘛。再說了，我怕秦后來跟著你們有危險，所以來當他的貼身保鏢。”簡兮說。
林沉湘敲了敲門，秦后來替她喊了聲“報告”，歷史老師笑著迎他們進來。
“怎么這么大陣仗？有什么事情嗎？”歷史老師很驚訝。
“周老師，我們作業里有幾個成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想來請教一下您。”林沉湘甜甜地說，她最后的“您”字說得很輕，想禮貌一點用敬語又害羞得不敢說大聲。
“哪個不會？”歷史老師自信地接過試卷。
“這個。”林沉湘用手指了指，“戴盒望天。”
“戴盆望天！”老師糾正道。
“啊啊啊，戴盆望天。”林沉湘才意識到自己看錯了字，轉過身尷尬地笑了笑，她室友抱了抱她表示安撫。
“這個成語我也不會。”老師很爽快地說，“不過我們可以上網查。”
老師抖了抖鼠標，電腦屏幕亮起來，桌面壁紙是穿白裙的歷史老師抱著一位三四歲的小女孩。
“周老師，這是你女兒嗎？”林沉湘問。
“對的。”老師笑了。
林沉湘羨慕地說：“好可愛！”
“林沉湘也很可愛。”歷史老師與秦后來異口同聲，只不過前者是口頭上的稱贊，而后者是在心里。
搜索的結果呈現在她們眼前，秦后來和簡兮站在外側，看不太清。
“比喻行為和目的相反。”沉湘讀了出來。
“就是南轅北轍。”老師補充道，并回頭看了一眼秦后來和簡兮。
這兩個男生根本沒聽說過這個成語，就忙著點頭，把新詞記在旁邊。
“哪個猿？”簡兮問。
“人猿的猿去掉反犬加個車。”林沉湘告訴他。
“轍呢？”簡兮問。
“清澈的澈去掉三點加個車。”林沉湘又說。
“清澈的澈怎么寫？”簡兮又問。
“不會寫寫拼音吧。”林沉湘無奈地嘆氣道。
“還有呢？”歷史老師接著問。
沉湘說到：“掛一漏萬。”
歷史老師同樣爽快地說“不會”，接著幫他們查。
“形容列舉不周，選了一個，但遺漏很多。”林沉湘讀給他們聽。
秦后來聽寫完最后一個字，恰好林沉湘接著道：“還有雪泥鴻爪。”
周老師似乎對這個成語很感興趣，她搜到釋義后，先用自己的話跟他們解釋了一遍，然后伸出她的“左爪”，抓了一下林沉湘：“比喻往事的痕跡，就像我現在抓你一下，就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跡。你看，它是出自蘇軾詩里頭的。”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往事留給人的無盡想念，幾多年后，偶然間翻到一張陳舊的試卷，那上面可能有另一個人幫忙訂正的字跡，可能有另一個人隨手畫上的表情，也可能有一行鉛筆字，好看著，清秀著，不忍擦去，那感情沉淀在心田，好像依然會變濃烈。
“還有嗎？”歷史老師問。
“沒有啦，謝謝周老師。”林沉湘首先說，其他人緊跟著也都向歷史老師表示感謝。
“那好，你們早點回去，晚自習都開始十五分鐘了。我不用猜就知道你們打的什么如意算盤，課間不來問，上了課來問，就是想逃掉一點晚自習。”
他們的小心思被看穿了，都不好意思地笑著。他們向老師揮揮小手，然后一個銜一個出了辦公室，可巧一出門就撞見班主任。
“你們怎么流竄到這里來了？”班主任語出驚人。
秦后來解釋道：“來找歷史老師問題目。”
班主任關照了幾句，就放他們走了。
他們走過連接教學樓與教師辦公樓的長廊，明月和燈都高高地亮著。
林沉湘和她室友一邊對著走廊里擺的大鏡子整理發型，一邊做著古怪的表情。秦后來站在一旁，也會靜靜地看著，此刻時光緩慢流淌。
簡兮說：“我們慢點，我還不想回去上晚自習。”
秦后來也是這么想的。
可他們還是被作業無情地拉回教室。
教室安靜得只有翻書聲，一旦下課鈴響起，哄鬧聲便不絕如縷。
簡兮訂正語文月考卷犯了難，他問秦后來：“玉盤珍饈值萬錢的前一句是什么？”
秦后來沒有直接告訴他：“這首詩初中就學過了，你忘了？”
林沉湘點了點頭，說：“試卷上‘羞’還打錯了，不是害羞的羞。”
簡兮恍然大悟：“難怪我怎么沒見過這句話！”
教室后面異常熱鬧，秦后來湊過去瞧了瞧，發現又是后排的男生們在一對一阿魯巴。
只見陸某和一壯壯的男生纏斗在一起，不可開交，要是放到某種格斗節目里，也能算一場頂級的表演賽，周圍的人有蹲著數秒的，有坐著叫好的，還有站著躍躍欲試的。
“你們幾個在開馬戲團啊？！”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男生們連忙回頭，只見火冒三丈的班主任立在門前，氣得臉色鐵青，男生們像小販看見城管來了一般飛鳥各投林，落了個白茫茫教室后面真干凈。
第二天陸某和那個壯漢同學被停上晚自習一周。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主謀春哥依然逍遙法外，“馬戲團”照常開著，新添了一個放哨的。
秦后來想起小學老師常講的一個比喻，用在他們身上再合適不過，“臉皮厚，比城墻還厚。”
秦后來和簡兮都報了十二月中旬的生物競賽，所以相應地，生物課聽得格外認真。他們現在坐到了第二組，這個位置夕陽照不到。
生物老師是位老爺爺，鏡片厚厚的，頭發薄薄的，上課的時候喜歡把套在外面的羽絨服脫下，露出的毛衣還塞在褲腰帶里。
每次生物老師讓同學們抬頭看幻燈片，都會先重重地敲幾下白板，然后說：“小頭抬起來。”底下那幾株蔫了的禾苗就會瞬間打起精神。
有一次他一邊講課一邊倒退著走，不當心撞到了簡兮的桌子，大家都在關心老師有沒有事，老師卻問“桌子沒事吧？”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接著老師朝簡兮補充道：“你這地方結構太復雜。”
上他的課，同學們不敢偷偷吃零食，萬一他突然講一個笑話把大伙兒逗樂，吃零食的人就會被噎著。
最近同學們有學到生產者、消費者、分解者的知識。生物老師課上隨機請同學起來回答問題，他推了推眼鏡，看了看座位表，叫道：
“杜沉湘。”
林沉湘尷尬地站起身。
秦后來就坐在老師面前，小聲提醒道：“老師，他姓林。”
老師趕忙道歉，又扶了扶眼鏡，接著提問道：
“你來回答一下，這個蘑菇是什么者？”
“生產者。”
“蘑菇，它不是生產者，是分解者，坐下。”
簡兮說：“不對啊，植物大戰僵尸里的陽光菇不是生產者嗎？”
生物老師的眼神表示，你走吧，我沒你這個學生。
也是從十二月中旬開始，因為《紅樓夢》的閱讀臨近尾聲，語文老師便讓同學們以小組為單位，每周請一個小組出四道簡答題，出完后貼到黑板報上面的學習資源板塊，讓全班一起做。
秦后來小組第一個出題。
他們一人出一道，然后貼在黑板報上。林沉湘出了一道有關“黛玉巧解九連環”的題目，于晴晴出的是“金鴛鴦三宣牙牌令”里面的，秦后來的題目脫胎于“識分定情悟梨香院”，唯獨簡兮的題目讓人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出自哪回。
林沉湘和于晴晴懷中抱著書，邊翻邊思考，仍是對簡兮的題目一頭霧水。
林沉湘便問秦后來：“簡兮出的題目是第幾回的？”
他草草地讀了讀題，說：“弄權鐵檻寺。”
她們搖搖頭忙說“不是”，因為題干跟尤二姐有關。
秦后來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撣了撣身上的灰，“既然是尤二姐的話，那應該在中間幾回。”
“算了，不想了，直接看答案了，答案被簡兮放哪兒了？”于晴晴說。
秦后來說：“等簡兮回來當面問他吧。”
林沉湘問：“他人呢？”
“好像被英語老師抓到辦公室重默了。”秦后來小聲說。
有時候，在上午跑完操的那個大課間，英語老師也會進班讓同學們重默。
重默的學生都是先抄好了中文，等老師過來一聲令下，再刷刷填上答案。
這天，秦后來很不幸地重默了，回到教室后他發現大家已經開始了重默，于是趕忙跑回座位，可他翻遍了書的每一頁，都沒找到那張事先抄好中文的紙。
“我記得被我夾在英語書里了啊，怎么不見了？”
秦后來正疑惑著，簡兮對他說：
“在找默寫紙？別找了，在我這兒，我幫你默了。”
“快還給我！”
“剛看你人沒回來，我就好心幫你默了啊。都快默完了。”
簡兮怪秦后來把他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秦后來搶過默寫紙，瀏覽一遍，無奈說道：“我都檢查出三個錯的了！你想害我啊？我真懷疑你上次默寫是僥幸通過的。”
“你怎么知道！”簡兮笑著，不言語了。
老師說重默再錯，就一個訂正十遍，秦后來真分不清簡兮是敵是友。
但英語老師絕對是秦后來的“戰友”，之后的英語課上，簡兮在打瞌睡，英語老師說道：“有沒有同學知道這句話里的doze off 是什么意思？”
同學們都在搖頭，少數幾個查起了字典。
英語老師笑著說：“簡兮剛剛就在doze off。”
同學們都笑了，簡兮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
英語老師接著問他：“你是intentionally還是habitually？”
簡兮超小聲地說了一句：“randomly。”
“給我站著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