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好一會,我才緩過神來。扒開簾子的手已經僵住,維持著這一個動作,上面全都是血,一股子腥味飄進我的腦仁里,漸漸清醒之時我的胃突然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吐的正歡,小馬夫不知什么時候蹲跪在我身邊,幫忙拍著我的背。
“那幫黑衣人都沒影了,另一個家丁也不見了,就連地上的尸體也都沒了。”他說。
吐的好些的時候,我身上重重的抖著,像篩子一樣,完全不受控制,極其難受。我伸手緊緊抓住了小馬夫的胳膊,試圖控制自己的身子。
他的手停了一拍。
“我以為你有多大的勇氣,不過如此。”他在旁邊略帶玩笑的說。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他,他的臉上也濺了血,看了他一眼,話未說出口,瞬間又吐了起來。
“你——”他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下來。
“你哦馬的到底哦么人哦嗚——”我邊吐邊抖著說,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聽不懂。
“什么?”他一愣。
我稍稍平復了一下,剛想說的時候,他一把握住我的雙肩,將我的背強制拉直。
“好了,我道歉,這回是我連累你了。”
連累我?連累我什么了?不該是我連累他了嗎……
莫名其妙。
我閉上眼睛,努力的先平復著心情,魂一點一點的回到身體里。
從來沒經歷過的事在一天就經歷到了,雖然曾經想過,在古代做女主就肯定會有這么一段劇情,還提醒過自己做好準備,但是真正到來的時候還是根本適應不了。
“你猜我們在哪?”他又說。
“在哪?不是快到吉縣了嗎?”
“在仙嶺。”
“什么?”
仙嶺和吉縣一個向北一個向東,就這么走了快半天。
“你掀著簾看了一路,你都沒發現嗎!”我握著他手臂的手使勁推開了他,生氣的問道。
“發現了,我就想看看他們要干什么。倒是你,昨晚走了一夜的路,竟然沒發現這次的路不太一樣了?”
“我……你!”
好啊,本來因為我的身份被人算計,還對他有些愧疚之情,現在基本上全都沒了。
“他們還真是拿我當小孩。”他說。
“呸!”我吐了口臟污,向后癱坐,舒了一大口氣。
我仔細想著,好多事情根本毫無厘頭。那幫黑衣人不像是土匪山賊,他們打斗時的組織能力很強。那兩個家丁更是身手不凡,他們兩個帶我來仙嶺做什么?想殺我這一路又會有機會。
但兩位家丁又是師父家的人……
“馬車壞了,走不了了,我的馬也受了傷,天黑之前我們只能到仙嶺住一晚。”小馬夫說。
對,還有我身邊這個小馬夫,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十三歲孩子該有的心智,還有那身功夫,那劍舞的比在場的人都要利落。
我轉過頭盯著他。
“干啥?”他被我盯的有點發毛。“小時候跟舅舅學過點劍術。”他知道我要問什么,主動說了出來。“我從小就是在馬背上長大,在馬上跟我打,怎么可能打過我。”
不不不,他絕對不止這么簡單,我知道我問也問不出什么,就暫且假裝相信了他的回答。
“看你膽小如鼠,卻還是有點聰明的,雖然連路走錯了都不知道,但倒是還能看出家丁的問題。”
“為什么……”我沒理他,自顧自思索著,將心聲問了出來。
“這就得問問你師父了。”他從車上站起來,跳了下去。
“我師父肯定不會害我!”我十分堅定的說,他卻一邊拆開套車的繩子,一邊輕松自如地回應了一句。
“別太相信別人。”
我心里打鼓,想起曾經與師父的種種,雖然還是不相信,但這個疑問卻總隱隱若顯。
就算是師父讓人把我們送來仙嶺,那他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對方那些刺客,訓練有素,像是官兵一般,難道是……周……
“下來吧。”
我想到這,小馬夫向車內伸出手來,示意扶我下車。
我躲開他的手,徑自跳了下來。
“別太相信別人。”我把這句話又回送給他。
“不跟著我走,你肯定會死在路上。仙嶺地廣人稀,盡是亡命徒的躲藏之地”
“哦。”我淡淡的回應。我是女主角,死肯定是死不了,萬一還能遇見英雄救美的男主角,豈不美哉。
“天快黑了,快走吧,一會趕不上城門。”我回頭對他說。
透支了一身體力,終于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仙嶺人雖稀少,城池面積卻很大。
這一路上我們聊的更少了,我心里一直在想著這件事,偶爾看向他的時候,他仿佛也在想事,不知是不是也在懷疑我的身份,為什么能招這么多人來追殺。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我究竟何時惹了人的懷疑,如若身份暴露,那最有可能發覺到的就是那個周大人,只是如果黑衣人是周大人的人,為何又不是來取我性命的?
仙嶺城中與都城的景象完全相反,屋舍關的緊緊的,街邊很少有燈火通明的商鋪。
“你去前面的旅館開間房吧,我先去給阿祖買些藥膏。”
他把韁繩給我。
“它聽我的嗎?”
“沒事,它很溫順的。”他摸了摸馬兒,動作很溫柔,與他平時的樣子不符。
“走吧,阿祖。”我晃了晃韁繩,馬兒就跟著我踱步。我連馬兒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了,卻還不知道他叫什么。
問了幾遍也問不出來名字,真是奇怪的人,這有什么好隱瞞的。
“三兩銀子。”
“什么?住一晚上要三兩銀子?”我面對著旅館老板的漫天要價,不禁驚嘆。三兩銀子可是我得攢兩三年的零錢才能攢下來的。
“小客官,目前全仙嶺很少有空房間了,你去別家也要三四兩,環境還不如咱家呢。”
“騙子。”我瞇了瞇眼。
“你個小姑娘可別亂說。仙嶺好像有大人物來了,許多旅館都被包了。”他悄咪咪的跟我說。“去別家可能都沒有房間,你還得回來,太麻煩了。”
“什么大人物?”我問他。
“上面的人。”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房頂。
大人物……我現在聽著都有點發怵。如今身在異地,剛經歷了生死關,現在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萬一繼續走下去,又碰著什么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一間房。”我把兜子里的全部銀子放在桌上。
“好嘞客官。”
等小馬夫回來時,臉都黑了。
“怎么就開了一間房,這怎么睡?”
“太貴了,兩間房要我六兩銀子。”
他把藥瓶放到桌子上,倒了口水喝。
“還是再開一間吧。”他打開他的囊袋看了看,又默不作聲的給系上了。
“這樣。”我把套繩抻直,放在床的中間,將床分為一半。“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你武功高強,萬一夜半又來什么人,我也不影響你打斗。”
“安心睡吧,不會有人來找了。”
不知他為何這么說,但是聽到這句話,我心里還是安穩了很多。
晚上,他在桌邊坐到很晚才上床。
“你還沒睡著?”他問我。“是今天給你嚇到了?”
“稍微有點吧。我從來沒見過殺人,連殺豬都沒見過。”
他輕輕吹滅了窗邊的蠟燭,說道:“我今天,不算是殺人吧。”
“你以前沒殺過人嗎?”我不太相信他這身好功夫和今天的冷靜對待,是沒殺過人的樣子。
“他自己從馬車上掉下去摔死的。”他有點答非所問。
見我不作聲,他轉過頭來看向我。月光照了進來,原本熄了燭光后的黑暗漸漸又被重新映亮,我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眼睛,瞬間慌亂的錯開他的視線。
“你害怕我?”他聲音略微輕柔了些,以為我心有提防。
“不怕。害怕你我就不會只開一間房了。”
“因為你摳。”
我思索了一陣,說道。
“我真的不害怕你。”
他離我很近很近,幾乎是肩膀靠著肩膀,卻又不擠,他的頭再側過來一點,我們鼻尖估計就能碰在一起了。
“嗯。”
半晌,他只回了我一個字。
他躺在我身邊,我能感受到他均勻的呼吸,心中的恐懼漸漸地消散了去。
不知何時進入夢中,夢中是云娘。她個子不高,娃娃一般的小圓臉,可從我小時到如今,她也漸漸變得成熟。刺繡的活令她時常眼睛疼,所以在夢中,云娘也總是揉著眼睛,可我總覺得她是在偷偷抹眼淚。
醒來時天是昏藍的,夢中的云娘和昏黑的屋子,只讓我覺得喉嚨發緊,眼眶發酸。
逐漸清醒些才發現,他已經不在身邊了,桌上只有一兩銀子。
直到找遍了旅館也不見他,那匹馬也不見了。
我坐在床榻,望著空蕩的屋子,回味著這一切,直到破曉后,天邊的紅霞映入眼中,才回過神。
仙嶺到吉縣,快馬加鞭也需一天一夜,如今只能徒步走,不知何時才能到。況且這一路上難免遇到什么危險。
我想不到他離開的理由,是覺得我在他身邊會給他帶來麻煩嗎?或是說他本身就很討厭我,再加上昨天那番話,讓他有了很強的束縛感嗎?
內心空落落,若未曾有過還好。
隨便找了個地方吃早餐時,旁邊烏央烏央的來了好多人,個個別著長刀,穿戴整齊,吃飯時都不言語,紀律十分嚴明。
腰間別著的令牌直觀的告訴我,他們是朝廷的近衛。
我有些畏懼的換了個離他們遠一點的位置,背對著他們,匆匆吃完,不敢多耽擱。
這仙嶺到底來了什么人物,竟然有朝廷近衛直接保護?
我望著遠處青青的山,清晨之下還是霧氣昭昭的,讓人的思緒無比模糊不清。向城門外走去,外面荒野寂寥,有一種巨大的孤獨感襲來。
沒辦法,如今身處異鄉,前面的路還很長,必須迅速收拾好心情準備上路。
回家?回去見云娘?我該回去嗎……若我真的愛她,是不是不該再繼續拖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