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兩邊的店鋪,青瓦紅漆,十分大氣。只是好多家門都已緊閉,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熱鬧,甚至不如老家。
“集市的商鋪好多都關門了,街上的人也不多呢。”我自言自語道。
小馬夫聽到了,說道:“曾經這邊是最繁華的集市,家家生意興隆,現在經營不下去了。你我來的時候路過的那一大片土地,也有很多都是荒廢的,可有許多農民卻無地可耕。”
我們家常年不接觸外界,吃穿都是靠留下的財寶的抵當,所以外界這種事根本鮮有所知。
“土地荒廢,農民卻無地可耕?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修陵之事。”他稍微俯下身子,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先帝的帝陵已是浩大工程,可這次偏偏開了先例,太后不與先帝合葬,而是與先帝合陵。”
“合陵?”我問道:“是要給令德太后專門再修建一個陵墓嗎?”
“對,就在先帝陵邊,他們管這叫合陵。同時修建兩座陵墓,天下哪吃得消。人手不夠,征召也不上人,又不能強迫民眾去修,就有人出了主意。”小馬夫特別小聲,謹小慎微地說著:“漲了良田的租價,又加重了賦稅。天下土地都是王家的,百姓想要種地就要租賃,種出的糧食還要加重交稅的量,一年到頭百姓不盈反虧,有些人還不起家債,只得抵賣了房舍,實在沒辦法了,就只能去做修陵的工。”
我聽了之后大驚,“這王家是真能作死,地無人耕種,國庫的糧能挺到什么時候?這國家難不成已經是——”
“噓……”小馬謹慎地說道:“這是都城,說什么話都要謹慎。”
“如今新皇帝已在位兩年,大權卻遲遲還是在太后手中掌握著,朝中忠臣武將早已被太后的親族常氏替換的差不多,就連如今的三軍之重任,竟然都交到了太后的內侄常道全手中。如此將天下運作當做兒戲。”
原來這個王朝的內芯已經開始腐敗,深居外圍的我們卻根本沒有什么察覺。
不過這個小馬夫倒是知道很多,剛想夸贊他一番,卻被他反問。
“這些你竟都不知?”
不常與人接觸,師父又是個古板的,只教四書五經,自是不會教我這些。
“我才疏學淺,沒特意關注過這些。”
都城大的沒邊,邊打聽著,走了有一會了。
“你著急趕路,就先走吧,或者去吃個早點,不必陪我了。”我對小馬夫說。
他一愣,擺了擺手道:“不急,送你到你師父那里再說。”
我心里萬分感激。從到這個世界以來,我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來這么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其實還是希望他能陪我的。
打聽了一路,終于找到了師父的府邸。黑匾金字,寫著張府,很低調。我跑去敲門,很快便有人來開門。
對方是個花白頭發的老翁,還沒等我開口,他就先說了話。
“是云綏姑娘嗎?”
“阿翁認得我?”我詫異。
“哈哈哈,認不得,但是老爺說了,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長得漂亮,我估摸著就是你。”
“師父,在等我?”我說。
“請進吧,老爺在待客,不過他有吩咐,那邊來的人直接進來就好,不必等。”
我跟著他走了進去,那個少年也要跟進來,卻被老翁揮手攔住。
“馬栓到院內的馬樁上吧。你……應該不是云禧公子。”
好厲害,一眼便能識人。
“他是送我來的馬夫,晨起露水重,他陪我走了一夜,讓他也進來歇息可好?”我問到。
老翁快速打量了一番,小馬夫一直不吭聲。
“好,一同進吧。”
院內好有生氣,花開的真好,還有池塘和魚兒。蜿蜒的小徑后面隱匿著青瓦的亭子,還未走到,就聽見了人的笑聲。
“老爺在會客,請小姐移步亭中堂稍息片刻,我去通會一聲。”
“好。”
不一會,老翁便將我請入會客室。我見師父坐在左邊,右邊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德高望重,笑著看著我進去。
“綏兒!”師父看著我驚喜極了,連忙起身迎我。
我顧不得禮節,急忙拉著師父。
“師父,云娘和云禧被吉縣縣衙強行帶走了!”
“什么意思?”師父吃了一驚。“縣衙為何捕他們去?”
“其實……云娘一直不讓我跟您說,云禧……他是縣令之子,但出身不光彩。”我字字思索著回應,卻無奈只能將事情全部妥出。
師父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是……是袖兒與縣令的孩子嗎……”
“啊不!云禧是云娘收養的,他親生母親已經去世了,由于是私生子,從小受盡虐待,小時候離開家被云娘收留。現在縣令夫人帶著官服的官兵上我家捉回云禧,云娘拼死不讓,就連帶著云娘一并抓走了!”
師父越聽臉色越白。
“他們現在人會如何?”
“他們知道我逃了出來,會落下口舌,應該不會輕易索人性命,但我真的不確定……求您了,師父,救救他們!”
我剛要跪下,被他一把拉起。
“綏兒,你知道我一定會救他們,又何必如此相求!”
隨即轉頭向身后的男子賠禮。
“周公,今日我有要緊的事,照顧不周,請您海涵。”
“誒,張大人,何事還需對我避諱,今我至此,能什么解決不了的事?”
這位周大人似乎已經看出來了我們的窘境。
“講來羞愧,我老家有一舊相識遇當地官府刁難,但作為官員不能私自出城,我位份低微,也無權干涉。”
那位大人擺了擺手,說道:“好說,我讓下人通知吾兒,即刻遣書文前去相救。”
“啊!多謝周公相助!”師父行了個禮,被對方攔住。
“不必多說,救人要緊。”
我交代了全部的事后,他的下人匆匆忙忙出了府。我本想一同前去,卻被師父攔下。
“綏兒,你騎了一夜,去休息吧,這些事交給我,我會同時請示吏部侍郎嚴查此事。”
來的那位大人似乎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師父擺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只是師父心中有事,實在難以盛情招待,那位大人卻無絲毫不悅,反而還慰藉師父。
“云綏姑娘雖然年幼,但只身逃離困境,還不忘回去相助,勇氣可嘉,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膽魄,前途無量啊。”那位大人揮手示意我。“云綏姑娘也請上座吧。”
我惶恐,怕失了禮儀,連忙回禮。
“女子不能上座,何況我還是小孩子,怕打攪大人的興致。”
“哈哈哈哈……”那位大人笑著說:“女子男子何妨,大人小孩又何妨,只是家宴而已,是不是啊張大人。”他向師父示意。
師父也不好拒絕,便說道:“得周公之請,綏兒便來吧。”
我只能惶恐的坐了下來。
“隨行的小生,也一同入席吧。”姓周的大人又說道。
“周大人,我們都是貧民草芥,怕失了禮儀,冒犯大人。”我起身行禮說道。
“民乃國之根本,草芥亦是萬物生靈,何來高低貴賤之分,小姑娘切勿自視輕賤哦。”
“去將外面的小生請進來吧。”師父對著身邊的侍女說道。
小馬夫進了門便向兩人都行了禮。
“今日謝過你,帶綏兒前來,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師父說著,擺了擺手,侍從會心的吩咐下人。
“不辛苦,能來到都城見過兩位大人,已是榮幸。”
周大人微微瞇了瞇眼,思索了一會。
“這位小生有些面熟啊,你……從哪里出生呀?今年幾歲?”
“大人,我就是從玉京出生,今十三歲。”
“哦……”周大人微微蹙眉。“為何去了吉縣?你的父母又在哪里?”
“父親不知去向,母親身弱,無法照看我,幼時去到吉縣是追隨舅舅去了。”馬夫回話時一邊作揖,卻又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周大人說話。
小馬夫很有氣場的感覺,那一刻似乎將當場的人都壓制住了。
宴席上東拉西扯,師父問的最多的還是云娘和云禧之事,看得出師父內心很焦躁不安,于是我都乖乖作答,小馬夫在一旁似乎是無心聽這些,卻被周大人一直追問家里的事。
這個周大人似乎是朝廷重要的官員,說話很有分量,看年齡估計是老臣了,應該是德高望重的那種。
周大人微醺之際,突然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驀然開口道:“云綏姑娘……生于何地呀?”
“大人,小女出生在吉縣的安東村。”
他問我這個做什么?我從小就離開了都城,難不成這能被他認出我是褚家人?
“哦——安東村……是好地方,我家曾經有位家丁,老家就是安東村,不過安東村以張齊魯三家姓為主……”
“回大人,我娘姓云,嫁入安東村,我是跟娘姓。”我慌亂的有些失了禮儀,打斷了他的話。
“哦,哈哈哈。”他臉色有些微紅,笑著回應。
我順勢說道:“周大人有些醉了。”
“周公今日不勝酒力呀。”師父說道。
“沒醉沒醉。”他擺擺手,“我只是老糊涂了。”他邊說著,邊手捻著酒杯,自己悶了一口酒。
送走了周大人后,師父給我們兩個安置了兩間客房,睡到約午時,我們兩個不約而同都睡醒了。
我心中掛念,也實在睡不好,就向師父請辭了。
“到那邊給師父報信,如若他們平安出來,師父一定會接你們回來,不論袖兒是否愿意,我一定要你們來我的身邊。”
我看著師父堅定的目光,不禁為云娘感到欣喜,若非是因為我,云娘也不會有這樣好的男子分離……
師父為我們備了一輛車和許多盤纏,還有兩個家丁隨著。上了車,出了城。
快到黃昏時,趕車的家丁說離吉縣也只有兩重山了。馬車似乎比騎馬更顛簸,感覺身上要散架了。
一路上,那個小馬夫就望著簾外,像是在逃避與我的溝通。
“那位大人,你曾經見過?”
我忍了一路,終于問了出來。我見小馬夫將掀開簾子的手伸了回來。
“未曾見過。”
不知為何,他總給我一種耍帥的感覺。不過配上這張臉,耍帥也算是成功。
“總覺得他認識你的樣子。”我說。
“他像是也認識你的樣子。”他說。
“我?”我呵呵一笑,“估計他就是愛問小孩子這些奇怪的問題吧,跟我們村頭的張二大爺一樣。”
說完我便將頭轉到了一邊,也掀開簾子不言語了。
周大人看起來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按理說曾經是肯定與我爹有過交集的。
想到這里我突然打了個寒顫。是啊,若同為前朝當官,一定日日相見,難道是我長得有哪分像我爹,被認了出來?
日后還是遠離都城的好。我心里想著。
就在這時,馬蹄聲被打亂了節奏,前面傳來嘶鳴。
“有人——”前面的人喊道,隨即轉來兵刃相見的聲音。
我心中一驚,掀開前面的簾子的時候,兩個家丁已經手持長劍與一幫黑衣人打了起來。
“什么情況?”害怕之余,我注意到了兩個家丁身手不凡,握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雙刃,竟能在層層刺客中迅速直擊要害。
可惜對方身手也很厲害,其中一個家丁已經處于下風,被兩個人擒住。
怎么回事,對方未下死手?
我手心出了一層汗,眼見另一個家丁更敏捷,不一會已經遍地是血,黑衣人疊著倒在一起。
那個家丁雖然厲害,但耐不住對面人多,他被砍了幾刀,身上也已經紅透了。但對方刺客也所剩不多,只剩下三四個人。
我本身希望家丁占上風的心目前有些懷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么長時間,那幫刺客那么多人,目標應該是轎子里的人,但是從打斗至今一個靠近的都沒有,而是都奔著那兩個家丁去的。
我的懷疑大過了恐懼。
一籌莫展之間,身邊的人“噌”地飛了出去,撿起地上的劍。
是小馬夫?
“殺了他!”我指著那個較厲害的家丁,本能的大喊道。
小馬夫也是毫不猶豫地刺向家丁,那個家丁可能也沒想到,躲閃不及被刺傷左肩,見局勢不好,跳上了馬車,重重的坐在了我面前,身上的血濺了我一身,我嚇得不住叫了一聲。
他手中的匕首狠狠扎向馬的臀部,馬兒吃痛,猛的向前沖去,沖出了人堆,險些撞到小馬夫的身上,小馬夫不躲反而也順勢跳了上來。
馬車飛速地向前跑著,二人在車上打了起來,沒幾回合那個家丁就被踹下了車,撞到旁邊的巖壁上。
小馬夫又迅速飛騎到瘋跑的馬身上,拉緊韁繩,可馬兒受驚了,并沒有停下來。
他口中大喊著:“阿祖!阿祖,吁——”
他繼續拉緊韁繩,隨即這匹馬前蹄飛起,急剎的瞬間黃土四漫,模糊中我見到馬背上的小馬夫已經快要飛到我頭頂上。
終于停了下來,仿佛靜止一般,只能聽見我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