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參

西梁皇宮的太醫院坐落在東北方向，緊挨著天極宮，中間只隔一棟聽音樓，這樣的設計別具匠心，既可方便宮中太醫隨時為皇上請脈，也不至煎煮草藥的酸苦氣味擾到圣上。

此時正是午后，太醫院當值的御醫多半在院角的寢舍休息，只留了一個年輕太監顧看，是個胖乎乎的白凈青年，八字眉配上兩只略大于綠豆的眼睛，意外和諧。

他面前有一張長桌，又高又寬，上面堆滿了各類藥材。他抓起一把黑色如小石子的東西嗅了嗅，口中念念有詞：牛蒡子，性寒、疏散風熱解毒消腫也。說完還對自己滿意的點點頭。他又瞧了瞧旁邊的藥材，然后猛一拍腦門兒，愣頭愣腦道：“又錯了，這才是牛蒡子，剛才那是……是……”他伸出背著的一只手，手中拿著本厚厚的書，他嘩嘩翻了幾頁念叨：“是淡豆豉，又名香豉，可發汗解表……”

烏梧和麒王已站在太醫院門口許久，那個小太監仍在用功背書，專心致志、渾然不覺兩人的到來。

麒王輕輕咳了一聲，小太監終于抬頭，看到面前站著一男一女。他進宮五年半，前五年五個月都在凈房洗貢桶，月初才進太醫院，連皇上的模樣都未見過，更識不得宮中貴人。不過他見男子貴氣非凡、女子清雅俏麗，心想他倆定不是普通人，忽而轉念想到阮院令提過，日前已詔了皇親國戚進宮侍疾，于是他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至麒王面前，撲通跪下，緊張道：“奴才不知王爺王妃駕到，請王爺恕罪。”

麒王緩緩走進太醫院，端坐于八寶黃花梨木椅上，不發一言，任由小太監跪著。小太醫雖然把頭埋得極低，但麒王盛氣凌人的架勢已讓他嚇得后背濕透，額上豆大的汗顆顆往下掉，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結巴道：“王、王爺……阮院令在寢舍休息，奴才這就去通報。”

麒王目光平靜，聲音卻低沉：“本王問你話了嗎？”

小太監聞言，渾身一抖，聲音發顫道：“奴才該死，冒犯王爺，請王爺恕罪。”

麒王冷著臉，語氣冰到極點：“父皇病重，若你們太醫院如此玩忽職守，本王便移了你們所有人的腦袋。”

“王爺、王爺息怒！”小太監幾乎要哭出來，“奴才不敢懈怠，阮院令和其他太醫更是夜以繼日值守，請王爺明鑒吶。”他著實害怕，他一個凈房太監，無權無勢，好不容易攀上阮院令進了太醫院做事，可不想就這么掉了腦袋。

烏梧站在麒王身后，也是大氣都不敢出，好好的小伙子認真學習而已嘛，也不知麒王哪兒來這么大的火。她湊到麒王耳邊小聲道：“麒王殿下，孩子不容易，背這些東西確實糟心。”

麒王瞥了她一眼，雖然不合時宜的插嘴，也讓他的目光柔了幾分。

小太監耳尖，聽到烏梧為他求情，拼命磕頭道：“多謝王妃，多謝王爺，請王爺息怒、息怒，奴才正在為皇上煎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已經小火煎了一個時辰，馬上便好了。”

麒王望了望角落的火盆，陶罐口裊裊熱氣不斷，他端坐著，良久道：“罷了，你們誰負責父皇的病情？今日請了幾次脈？”

小太監慌忙答道：“是阮院令負責，從擬方子到抓藥都是院令大人親力親為，不敢絲毫馬虎，院令每日為皇上請脈三次，今日已請了一次，待晚膳和臨睡前，阮院令還會各請一次。”

麒王沉吟道：“阮院令在宮中多年，請脈一事還算妥帖。”他話鋒一轉，“那藥呢，端給本王看看煎的如何。”

小太監忙不迭起身跑過去，揭開陶蓋，陣陣澀苦氣味彌漫開來，他蓋回陶蓋，將紗布扣在一只白玉碗上，慢慢把煎好的藥傾入碗中。他邊倒邊說，“請王爺稍等，藥已煎好，待奴才弄妥帖了給您過目。”

麒王拍了拍烏梧，她正全神貫注的盯著藥碗，看到熱騰騰的藥汁似十分享受。烏梧回過神，正要問麒王拍她干嘛，卻見麒王指了指藥碗上的紗布，烏梧心下頓時明了。

她走到小太監身后，對紗布上濾出的藥渣仔細端詳片刻，故作疑惑道：“咦？這是人參吧？”

小太監知道烏梧方才幫了她，所以對她格外親切，他點頭如搗蒜，“是的，王妃好眼力，這是北齊年前送來的賀禮，阮院令說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百年好參，益氣安神，用在方子里最好不過了。”

烏梧若有所思附和道：“果真是好東西。”隨即看向麒王，見麒王眉頭漸漸擰緊，眼中思量隱晦。

小太監雙手捧著藥碗先呈給身邊的烏梧，靦腆笑道：“王妃請看，這藥湯濃郁清澈，火候正好呢。”烏梧頻頻點頭，伸出兩只大拇指道：“確實，非常贊！”

小太監雖沒聽懂烏梧說的“非常贊”是何意，但看她的神情，應是肯定他水平的。小太監笑得更開心，他捧著藥碗走到麒王面前，跪下來道：“請王爺過目。”

麒王掃了一眼，起身道：“不錯，繼續用心伺候著。”說著示意烏梧一同離開。

小太監滿心歡喜，一是終于送走了麒王，保住了小命乃至太醫院上下的安危，二是得到了兩位貴人的肯定，干勁更大了。他恭恭敬敬的目送麒王和王妃離去，馬上又回到長桌前，拿起書本，嘴里嘀嘀咕咕背誦起來。

烏梧見麒王一臉嚴肅，忍不住分析說道：“麒王殿下，人參不是外人摻進去的，是阮院令的方子中本來就有。”

麒王淡淡道：“嗯，我知道。”

“還有，你對那個小太監太兇了，至于嗎……”烏梧咕噥一句。

麒王笑道：“不嚇嚇他，能這么聽話？”

烏梧看著麒王俊朗的笑容，無言以對。她問道：“那，阮院令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得查查他？”

麒王搖頭說：“阮院令妙手仁心，父皇極為信任，況且他明年便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于情于理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烏梧這下迷糊了，看麒王神色定然，好似心中有數，她快走幾步行到他前面，問道：“你心里有答案啦？“

麒王沉默良久，目光雪亮道：“本王倒要賭一賭這結局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