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禍心

天極宮靜沐在日光下，如不動聲色的諸佛，睥睨眾生、沉默不語。

麒王站在天極宮前，眉目堅毅，他垂下眼，想賭贏這一局，越要耐住性子。烏梧知道他將有所行動了，因為他的眼眸閃出了同樣的光芒，與上午朗朗闊步于眾人面前時一模一樣。

“你打算怎么做？”烏梧問道。

麒王沉默半晌道：“一個字，等。”說完，他先一步跨入殿中。院中只有三兩個宮婢，與平常并無二致，早間吵嚷的情形已煙消云散，烏梧第一次感到皇宮如一張細密巨大的網，可以遮去眼前的一切。她有些不安，不自覺挨緊麒王，麒王放慢腳步，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只這一眼竟讓烏梧出奇的安心。

“老奴見過麒王殿下、見過梧側妃。”守在門口的太監頭發銀白，精瘦矍鑠。

麒王點頭道：“胡公公，請通傳母后一聲，本王前來侍疾。”胡公公彎腰道：“老奴這就通傳，請麒王殿下稍候片刻。”說著一揮手，旁邊的小太監立刻搬來兩把紅木高腳圓凳，請麒王和烏梧坐下。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胡公公便從殿內出來，正要開口，皇后也盈盈而出，她上前拉住麒王的手，款款笑道：“好孩子，快和側妃一同進屋吧。”話音剛落，從殿內傳來茶盞摔碎的“哐當”聲，皇后臉色瞬間變了。

烏梧有些尷尬，她望向麒王，卻見他平靜道：“孩兒在殿外侍疾即可，請母后進屋侍奉父皇。”他退后兩步，抱手行了一禮，繼而走下臺階，白玉石磚冰冷堅硬，他揮開墨黑長衫下擺，端端正正跪了下去。烏梧心道：得，我也得跟著唄。

烏梧默默走過去，挨著麒王跪下，即便已經做好周全的心里建設，但膝蓋著地那一刻，寒意和痛感如電流般襲占周身。

皇后神情哀傷，重重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房間。胡公公向麒王服了一禮，繼續低著頭守在門外。天極宮又恢復了安靜，仿佛只剩墨黑和水色兩個身影。

“你，昨晚就這樣跪了整晚？”烏梧輕聲問道。

麒王目視遠方，稀松平常道：“是。”

“很難受吧？”烏梧聲音柔的如冬日的溫泉。

“還好。”麒王看著她道：“你回如意殿吧，我晚些再回去。”

烏梧搖頭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跪得起，不用擔心我。”

麒王目光溫柔，卻轉瞬即逝，烏梧想再看真切些，他已轉過頭，恢復了淡漠。

“你為什么不帶夏側妃來侍疾？”烏梧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問了這么一句。

麒王道：“我承諾過你，定力所能及維護你的尊貴。我沒有正妃，但愿意在外人面前給你正妃的待遇。”

是這樣……烏梧雙眸緩緩瞥向別處，只是因為禮貌相待而已，并無其他啊。她“嗯”了一聲，不知所起的失落感讓她一驚，趕緊搖搖頭，想驅散這不該有的心緒。

時間慢慢流逝，烏梧與麒王跪著，不再言語。天色逐漸暗淡，烏梧將身體的重量悄悄壓在雙腳上，仍然累到不行。

這時，陣陣盔甲碰擊聲傳來，沉重生脆。只見一個身著青銅甲胄的魁梧男子走來，一步比一步緊。

胡公公迎上去，笑道：“老奴見過索將軍。”

索將軍不搭理，只略略向麒王欠了身，對胡公公說道：“本將軍還要趕到澧州城去，軍情緊急，想面見皇上和皇后，你速速去通報。”胡公公笑容更燦爛，他彎腰行禮道：“回稟將軍，皇上在殿內靜養，請索將軍把戎裝換成官服再來面圣。”

索將軍雙目圓睜，厲聲喝道：“你也配指揮本將軍？”他毫不客氣推開胡公公，徑直走到殿門外，“砰砰砰”拍門道：“皇上、皇后，我西梁勇士與南詔國交戰五個月，今日一戰至關重要，末將有信心擊退南詔。”

烏梧整個人看傻了，這是什么操作？她用手肘推了推麒王，他輕輕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終于，在持續不斷的拍門聲中，殿內傳來一個穩成的男聲，虛無卻威懾人心：“索愛卿何事？”

烏梧又用手肘推了推麒王，指了指殿內，無聲問道：“這是皇上在說話？”麒王點點頭，也竟聽懂了。

索將軍聽到皇上的聲音，收斂了幾分，也停止了粗暴的拍門動作。他橫著嗓子道：“皇上，南詔國去年奪了我們西南三城，江都郡、汾城和慈莊。烏將軍年事已高，是卑職臨危受命，如今已連退南詔兩次，收回江都郡和慈莊，若再勝一次，南詔士氣必將重挫，收復三城指日可待！”

殿內沉默半晌，“辛苦索愛卿了。”

索將軍大手一揮道：“這是卑職職責所在，請皇上下旨放了索貴妃和豫王殿下，末將定當不負皇恩！”他不遮不掩、絲毫不避諱的講出這些話，著實讓烏梧驚嚇下巴，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啊……她有些悵然，坐在朝堂上時威震四方、金尊玉貴，但只要離了朝堂，安于臥榻那一刻起，彼時的威嚴便不復存在，深藏在笑臉和迎合之下的禍心便立刻取而代之，招搖露骨，烏梧只覺悲涼。而麒王這才緩緩抬眼，把目光移到了索將軍身上，眼中寒意漸生。

“朕自會考慮，索愛卿請回吧。”皇上的聲音從殿內傳來，聽不出任何情緒。

索將軍聞言，竟席地而坐道：“只要皇上等得起，卑職便等得起。我軍下的戰書是三日后巳時，卑職最遲今晚亥時啟程，方能趕上戰書時間。若卑職不在前線，貽誤戰機，我西梁全軍覆沒不說、屆時皇上丟的可不止三座城池！”

索將軍的話如洪雷，回蕩在天極宮，而殿內再也沒有聲音。

麒王抿緊嘴角，筆直的脊背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他起身，時機已在眼前，這一次定要牢牢抓住。烏梧以為麒王要向索將軍走去，誰知他竟轉身，出了天極宮。烏梧拉住他，壓低聲音問：“你要去哪里？”麒王淡淡道：“去烏將軍府上。”

胡公公輕輕敲了敲殿門，推門道：“陛下，麒王殿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