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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從17層跳樓后,他在精神病院等開門

26歲的老狗,確診雙相情感障礙。兩次嘗試自殺,至今服藥6年。17樓樓頂那一晚,是他離死亡最近的時刻,也是人生的新起點。

2014年的一個清晨,一夜未眠的老狗趕到醫院,等精神科開門。

“我想死,我想死,我真的想死……”診室里,他來回重復這一句。

這個大一男生,頭天夜里爬上了宿舍樓17層,腦子里的聲音將他往下推。6年前他與死亡狹路相逢,6年后的今天,他與我們分享這個“勇者勝”的故事。

奇怪的我:秋冬凄凄慘慘,春夏積極樂觀

2011年夏天,我開始為1年后的高考做準備。

作為藝術生的我,認準了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由于目標學校難度較高,我不得不在高三上學期就從老家赴京學美術,怪事在這時開始發生:我發現,秋天和冬天,自己情緒非常低落,一個人慘兮兮地住在地下室,蓬頭垢面、邋邋遢遢。可第2年開春回到老家準備文化課時,我又積極起來,學習思路開闊,對生活也充滿希望。成績出來,文化課考得很好,但藝考失利,我落榜了。復讀一年,情況一模一樣。我只好放棄北電,選擇了東北的一所美術學院。

當時我沒在意自己的異常,覺得肯定是環境原因:在老家時朋友多,老師看重我,女友對我也好。夏天一來,人情緒也會變好;而秋冬在北京時,因為太缺乏社會支持,才會郁郁寡歡。

現在看,那其實是非常典型的雙相情感障礙癥狀,加上外部環境因素,才讓我的情緒周期性地大起大落。

陌生的病:凡·高和我是病友,有點酷?

果然,來東北讀書不到一年,臨近2014年清明節時,我的心情又變得跌宕起伏。于是我去了學校心理咨詢室。那位心理老師畢業于中國醫科大學精神醫學專業。

有一次咨詢,我們一口氣談了四五個小時,把我大大小小的心結都聊了一遍。然而長談剛過,第2天上午我又去了。這么快又見到我,她也愣了。聊了一會兒,她勸我去醫院看看:“你的狀態不太對,接近中度抑郁癥。”在學校對面那家大醫院的精神科,我遇到一位非常靠譜的醫生。十幾分鐘的交談后,他說:“你這是雙相情感障礙,Bipolar Disorder。”得到診斷時,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什么東西?抑郁癥至少聽起來挺酷,學藝術的得抑郁癥,好像還有點厲害,整個什么雙相情感障礙?

后來我就去百度,一看,哇,雙相情感障礙看起來嚴重,可也那么酷,凡·高和一些名人都是這個病。一瞬間我還有點沾沾自喜。確診后醫生給我開了藥,藥不貴,一個月兩三百塊錢,我至今堅持服藥五六年,幾乎沒有過副作用。服藥后我的狀態真的變平穩了,內心安靜,人也會積極融入生活。這個診斷結果,也令我釋懷:原來,沒考上理想的大學和以前遭受的一些痛苦,是因為雙相情感障礙,是有理由的,我失敗,并不是因為我自己不好。

死亡邊緣:為什么這樣對我?

沒想到,剛服藥一個多月,就發生了一件讓人痛心的事,這件事幾乎將我推到死亡邊緣。

在大學里,我和一個女同學彼此喜歡,到2014年4月,關系已經很好了,我們會手拉著手出去吃東西、約會、互送小禮物……儼然一副青年男女談戀愛的樣子。結果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不能和你這樣糾纏。這引爆了我有史以來最強烈的情緒波動。我想不通她為什么這樣對我,想讓她出來說清楚,可她堅持不見我。

我爬到宿舍樓17層,當時就想往下跳。那完全是一種病理性的沖動。一種強烈渴望結束生命的意念,像拉響的警報,嗡嗡作響。但我在腦子里馬上又對自己說:你絕對不能一個人,必須打電話。

我就打電話給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會拖住我。我不停地說我想死、這個世界為什么這么不好之類的發泄情緒的話,種種經歷全都翻了出來。那是極度折磨的一晚,我在17樓站了一夜,給朋友的電話打了一夜。天亮了,他說:“我用最快速度趕到你身邊也得兩天,你去看醫生吧,這太嚇人了。”清早6點,我從樓頂下來,去醫院排隊。7點多,精神科那位醫生拎著包來上班,看見我就愣了——我頭一天剛去復診過,狀況良好。他說:“你怎么又來了?”

我說:“我想死。”

他想了一下,說早上的預約號如果沒來,就讓我先進去。8點10分,他打開門沖我招手。進去之后,我不停地重復一句話:我想死,我想死,我真的想死。

回想起來,那是非常強的求生欲念,我急于幫助自己。

精神病院:為了自殺,我說想喝可樂

經精神科醫生診斷,我的狀況需要住院,將被轉介到沈陽精神衛生中心。大學輔導員和黨委書記聞訊趕來,帶我過去辦了住院手續。讓我意外的是,書記和其他男老師接力陪我住在醫院,貼身照顧。這給了我莫大的支持。然而,在精神病院,我受到了一個非常不人道的待遇——他們用了一種陳舊的療法,電休克療法(ECT)。

ECT,其實就是楊永信電擊治療的正規版本。把患者綁在床上,往靜脈里注射麻醉藥使其失去意識,然后給大腦通電。等患者醒來,治療已經完成了。

這種療法讓我的情緒變得異常暴躁,更想自殺了。那時我的父母已經來了,我想到一個辦法。我跟我爸說:“我想喝罐裝可樂。”

我的真正目的是用易拉環割腕自殺。當然,精神病院防護措施很好,沒有成功。后來我深入了解過ECT,也跟行業內的朋友聊過,他們說這東西早就過時了,副作用太大,而且個體差異大,跟前額葉切除手術一樣備受爭議。我住院是6年前,那會兒ECT大概還不像今天一樣,被嚴格限制使用。在住院的兩周內,我接受了四五次電擊治療,因無法忍受而喊停了。

人生逆轉:貧困山區的孩子治愈了我

出院后,艱難的康復之路開始。

回到老家,不好的回憶仍在腦子里盤旋。我想,休學一年總不能在家待一年,便偷偷給三個支教組織寫了求職信。其中一個回復了我,面試通過,通知我中秋節去上海培訓,然后赴貴州支教。

這成為扭轉我一生的重大事件,奇跡就發生在支教經歷中。

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火車,我來到了貴州山區。

他們問我:“你會教什么?”

我說:“畫畫。”

“還會什么?”

“數學。”

他們說:“那你教英語吧,我們缺英語老師。”

在我成為一名小學三年級和四年級的英語老師后,整個世界都變了!我幾乎忘記自己是剛從精神病院出來的。孩子們非常愛我,我也很愛他們,那一點一滴的感受,只有經歷過才會懂。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6歲的小女孩,她3歲多上小學一年級,6歲就讀三年級了。她臟兮兮的,坐在最后一排,成績也很差。這不怪她,6歲上三年級怎么學得會呢?

我經常陪她畫畫,她也會疊小星星、小船、小寶劍之類的東西送給我,用的還是“××不孕不育醫院”的廣告紙。有一天放學,孩子們跟我鬧著玩,一群人圍著我打,我假裝說不要打啦,我要改作業!這個小女孩竟然當真了,一只手抱著我,用另一個小拳頭打其他同學,還咬人。我好心疼,趕緊抱著她說老師跟他們鬧著玩呢。照顧孩子們的時候,雖然很累,但我一點也不抑郁,一點也不躁狂,一點也不難受。病理性狀態完全消失,甚至身體上的一些小毛病,像咽喉炎、脫發、頸椎病,也都好了。支教期間,我堅持服藥,但感覺自己的病已經好了。我還遇到了愛情,人生又一次充滿美好和光明。

抑郁復發:我用瘋狂學習拯救自己

遺憾的是,2015年支教結束,脫離了孩子們、女朋友和支教同事們的關愛,回到蕭條的東北,我再一次陷入抑郁。

這次是穩定的、持續性的、惡劣的抑郁,伴隨焦慮、恐懼。我不知道怎么和同學、舍友、老師相處。后來我了解到,我所在院校的抑郁癥和雙相情感障礙發病率很高,每100個人就有四五個在服藥的。我用了一種新辦法緩解抑郁:拼命學習。

我開始瘋狂學英語,過四六級、考研究生……說實話,我對英語也不是很感興趣,但我發現,學習的時候能進入心流狀態不抑郁!

當然,學習方式是關鍵。抑郁狀態下,的確很難深入思考,不妨簡單粗暴一點,比如借助單詞軟件機械性背單詞。

在借助軟件背單詞的時候,你必須思考、必須點擊,否則會超時。這樣,你就沒辦法想過去、想未來。只要你脫離了記憶、脫離了未來,跟當下在一起,你就不會出現問題。從格式塔心理療法的角度講,這就是保持與現實的接觸。點一下,就與當下接觸一次。可能你會說,玩游戲不也是一種接觸嗎?

我試過玩游戲,玩的時候不抑郁,玩完卻更抑郁,我猜可能是因為中國社會不鼓勵人玩游戲。雖然在玩游戲時能獲得即時性的快樂,但玩游戲本身并不能得到自我的心理獎賞。

遵循快樂原則的“本我”得到了滿足,而遵循道德原則的“超我”卻使人產生了嚴重的內疚感,這二者無法調和,人們就會更加焦慮、抑郁。

而學習不一樣,沉浸于學習既可以使人感到快樂,又遵循了道德準則,所以我能從學習里得到救贖。

獲得平靜:世界上有太多愛了

然而,學到2016年,抑郁依舊籠罩著我。直到畢業后,我的情況才開始穩定地好轉,我好轉主要有兩個層面的原因。

一是從大學生變成社會人后,發現自己能經濟獨立。

大學時,明明是成年人,可吃喝拉撒談戀愛都要靠父母,價值感很低。畢業后,我想完成學心理學的夢想,于是辭職考研,不再掙錢。這種自卑感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里,就像阿德勒所說的,人天生就是自卑的,因為人幼時所有生活都依附于養育者。

第一年考研,我差了10分沒有考過,便去北京找工作。嘿,發現掙得也不少,自己還是有點能力的。其實不需要掙很多錢,只要證明自己能掙到錢,自卑感就會消退很多。

2019年上半年,我瀟灑地辭掉了工作,安安靜靜地看書、備考、運動、休息。穩定的狀態持續到10月份,我開始變得有些緊張,并有了一些關于死亡的奇怪想法。我反思是長期獨處造成的,于是找了一份圖書館的實習,狀態又慢慢好了。考研是大事,情緒有波動是肯定的。考研前,我一度緊張到極致,睡眠質量忽高忽低,有一次吃夜宵,甚至不小心把煤氣灶開了一夜。直到成績公布,我才完全放下心來。

二是感情趨于穩定,這對我精神狀態的穩定有極大的幫助。兩年前,我和女友發展成正式、穩定的關系,并開始融入她的家庭。

女友有一個充滿愛、充滿支持的家庭。表面看起來,她家的結構很不穩定:父母離婚,她生活在姥姥家,姥姥和舅姥爺生活在一起。這些人生活在一起,似乎會有些奇怪。但她的家人,每天都會直接表露感情:我很愛你啊,你也很愛我吧。家里房子不大,卻有柔軟的沙發、溫暖的燈光,吃飯時座次沒有任何講究,沒人強迫你做任何事。

而我的原生家庭,沒人離婚、失業、生重病,但總是你控制我我控制你,充滿了肢體暴力、關系暴力、語言暴力、冷暴力……柔軟的東西實在太少。

我反思,她家人是有選擇地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囿于某種血緣關系。這個家,給了我莫大的撫慰,也是我好轉的重要原因。

記憶里,我最早出現病理性的情緒,是6歲讀小學一年級時。

反思這些年的經歷,我覺得有個問題很重要:之前為什么不覺得自己有病?我的答案是,因為社會文化,因為別人的眼光。

當你躁狂時,人們可能會說,你適應于現在這個急速變化的時代;當你抑郁時,別人會說,這孩子坐得住,很乖;當你說你痛苦時,有人會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在有些國家,人的狀態偏離正常時,會知道去看醫生。但我們卻覺得,“偏”一點才是人中龍鳳,不正常才能成功成才。另外,加持在性別身份上的枷鎖,比如男性就要多吃苦,女性就該多忍讓,等等,也使我們忽視自己的健康,對自己的疾病視而不見。

目前,我睡眠正常,飲食規律,每天跟女朋友及其弟弟打打鬧鬧,日子過得很開心。我依然堅持服藥,但用來安眠的富馬酸喹硫平已在逐漸斷藥。本書中出現的藥物只適用于講述者本人,請讀者仔細辨別,切勿根據書中提到的癥狀擅自服藥。此外,本書后面的故事中,還有講述者在患病期間出現過濫用藥物、自殘等行為,請讀者切勿模仿。如有病癥,請務必及時就醫,遵從醫囑。——編者注

其實不管是抑郁癥患者還是雙相情感障礙患者,最終追求的都是內心的平靜。我感到離這個目標越來越近了。當然,我會給自己一個寬松的區間:每年抑郁或躁狂一兩個星期,無所謂。

我再也沒想過自殺的事,因為世界上有太多的愛了呀。

康復之后我想和病友說

康復之后,老狗考取了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正在接受相關長程培訓。目前的他考研成功,感情美滿,精神狀況穩定,再沒想過自殺。

從患者到心理咨詢師身份的轉變,讓老狗對康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抑郁研究所在采訪過程中,針對一些病友常見的問題和老狗進行了專門的交流。

1.怎么找到匹配的心理咨詢師?

老狗:這真是低概率事件,我前前后后不知換過多少個。我們老師有句話說得特別好:找咨詢師什么也別看,就看眼緣。看照片,這人長得順眼,就是他了,絕對好使。別看邏輯、履歷什么的,因為這時候調動的是你的潛意識。相由心生,人的臉本來就是心理機能的外部表征。

2.從咨詢師那里,獲得過什么啟發?

老狗:以前我覺得,每個人的問題太復雜了,今天失戀,明天工作不順,后天父母虐待……但最近這位咨詢師告訴我,并不是這樣,每個人都有一個核心沖突。比如我的核心沖突,就是理想和現實不能合一、內在自我與外在要求不能合一。我所有的矛盾都圍繞著這一點。這個核心沖突,像一根定海神針,遇到問題都可以從這上面找到原因,很容易就理清楚,而不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3.現在跟患病時相比,最大的改變是什么?

老狗:現在我的自知力非常好,也可以叫自我意識。臨床上,判斷一個人是神經癥還是精神疾病,自知力是一個重要標準,即“知不知道自己有病”。我現在能提前就知道自己未來幾天會不會抑郁、會不會躁狂。這是最大的變化。有了這個東西,人就很安全了。

4.自知力怎么獲得呢?

老狗:可以刻意鍛煉。我的方式,一是學心理學,二是不斷感受自己、了解自己、不停地深挖自己,有一點變化,就跳出來用第三者的眼光去看,而不是把感受當成客觀事實。

5.病友的親友們,常有“拯救”身邊人的想法,應該怎么看?

老狗:我知道,你想讓我說不認同“拯救”這個詞。但就我們現在的生活環境、社會文化來說,有些關系真的有拯救的意味。

從精神病院出院時,大學的心理咨詢老師給了我三個小建議:學一下客體關系理論,找個女朋友,做一次家庭治療。第一個太復雜,第三個沒條件落實,第二個非常有用。

愛情真的能在很大程度上拯救一個人,前提是這個人愿意,而且最好懂點心理學。那種陪伴,真的是往撕裂的傷口上涂消炎藥,然后靜靜陪著你,讓它慢慢地好。

6.什么時候應該尋求幫助?

老狗:如果自己感覺不太好,就應該及時尋求幫助。好的幫助,就是讓你舒服;不好的幫助,就是聽起來有用,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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