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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城外
  • 謝新源
  • 2981字
  • 2021-07-16 18:53:22

捉鼠

說起來也怪,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盡管三年自然災害已艱難度過,但鄉村生活依然苦不堪言。尤其到了冬天,整個村莊竟然沒有幾家的灶頭是冒煙的。可是,令人討厭不已的老鼠卻絲毫不見減少。我們家堂屋靠東的一間搭有木頂棚,上面擺的多是農具、舊家具,預備過冬的蘿卜干、紅薯干和干果。老鼠假若只是偷吃這些東西也就罷了,它們吃飽之后還要在頂棚上嬉戲,跳來跳去,嘰嘰嘰地叫,弄得家具、農具叮咣亂響,擾人清夢,很討人嫌。于是,父親說得治一治它們。

堂哥大慶是村里的年輕木匠,木工手藝挺不錯。父親就登門請他幫著做個抓老鼠的籠子。在鄉村做這樣的籠子是件簡單的事,第二天,父親便拿到了手。籠子前入口下裝踏板,上裝吊板,后面有一連著踏板可掛誘餌的咬鉤,老鼠一旦進入籠子接觸踏板吞咬誘餌,咬鉤脫落便會撬動杠桿,吊板冷不丁落下,老鼠不待轉身便被關在了籠子里。這天晚上,父親用一塊紅薯干蘸上幾滴香油,掛在了咬鉤上。籠子早被分成前后兩截,中間以鐵絲網相隔,老鼠一旦聞到它所喜愛的味道,自入口進去吞咬,不待碰到誘餌就已邁進地獄之門……

冬季,天黑得早,父親手擎著門板,將鼠籠子擺在了頂棚上。母親則就著微弱的煤油燈,為妹妹縫補衣服。我像逮著了一件什么好玩的事兒,雖然一早就趴在了被窩中,耳朵卻一直在聽著頂棚上的動靜。可是,直到我迷迷糊糊睡著,頂棚上仍靜悄悄的。這晚,老鼠甚至都不出來找吃的了。

“聽說,這長大了的老鼠比人精明,能先知先覺。”母親說。

“那就多擺上幾天,老鼠也許懂得觀察和適應。”父親不以為然。

父親說的似乎有道理,沒過幾天,大概也就是第三、四天晚上,全家人剛睡下不久,頂棚上便傳來“哐”的聲響,那是籠子口上方吊板落下的聲音。一只老鼠果然被關在了籠子里。而有意思的是頂棚上只不過平靜了幾天,就被其他大難不死的老鼠鬧得不得安寧。它們跳來鉆去,尋找著吃食。盡管那只鼠籠仍然擺在頂棚上,它們卻就是不再往那鼠籠子邁進半步。

“鄰居武爺不是早說了,鼠籠子里沾到了那只被逮到的老鼠的味道,剩下的老鼠是不會再上當的。”母親這會兒懂得比父親還多。

“那也不可能做一回籠子,只用一次吧!”

“哪天下雨,放雨地里淋淋,再太陽一曬,味道就沒了。”

這會兒,人和鼠似乎在較量著各自的智慧。

“我看還是養只貓吧,用不著這樣子折騰。”父親覺著用貓來逮老鼠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省事得多。

“他叔家的貓不是剛下過幾只貓娃么?”

“明兒個就去抱一只。”

叔叔從小過繼給鄰村一戶人家。那座村子在我們村南,隔著條豬龍河。

父親用一只布口袋裝回這只黃黑條紋相間的小貓。在故鄉有“貓認一百,狗識千里”之說,所以把它裝進布袋,透氣卻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失去標識物日后長大就認不得回它出生之地的路了。

我們都覺得這只小貓形狀極似老虎崽,討人喜歡,便一致嚷嚷叫它“虎皮貓”。

果然,天敵虎皮貓到來后,僅憑它每天不停的叫聲,頂棚上的老鼠們大概感覺到了險境,逃之夭夭,著實安靜了好些日子。

虎皮貓長得很快,冬天抱它回來時,它常常晚上臥在我的腳后,像一團火暖著我。過了一個春天,快到夏天時它便長成了一只壯碩的大貓。這時頂棚上哪怕只有輕微的響聲,虎皮貓也知道是老鼠忍受不住饑餓,要憑著僥幸出動覓食了。它不顧一切但卻是悄無聲息地順著門板攀爬上去,只聽咕咚咚一陣響,便傳來老鼠慘烈的嘰嘰叫聲,數分鐘后一切恢復寧靜。它鼓脹著小肚子,爬回我的腳后蜷縮起身子,酣然入睡。

春漸行漸遠,一場雷陣雨后,太陽在一夜之間遽然熾熱起來,夏天就趁著雷聲哐而至,屋子里也愈加悶熱。父親在當院鋪下兩張草席,母親把飯菜端放在草席上,我們全家人就席地而坐,邊吃著簡單的晚飯邊乘涼。虎皮貓安靜地臥在草席的一角,兩只在淡淡暮靄中發出明亮機警之光的圓眼,直端端凝視著院角那堆殘磚斷瓦。顯然,它覺著那兒會是老鼠出沒的地方。

夏天的飯吃得很慢,一手執筷,一手搖著蒲扇,邊扇動邊品味飯菜的滋味,倒也愜意。天上的星星開始閃爍,夜終于有了涼意,躺在涼席上我們都有了些昏昏睡意。

“喵!”的一聲,虎皮貓閃電般躍出,直撲磚瓦堆,那兒接著便傳出老鼠的幾聲哀叫。

尚未等我們回過神來,貓兒已叼著老鼠消失在了濃濃夜色里。

院里和屋里同時安靜下來。就這樣,我們平靜地度過了秋冬兩季和熱熱鬧鬧的陰歷年。

春天,無疑是令人愉悅的,它的樹綠花艷、草青水秀、雨細氣爽,往往會把人的思緒扯向悠遠的地方。但這個季節的青黃不接又叫人尷尬和難堪,父母常常為全家人的一日三餐而東挪西借地忙碌。

“虎皮貓呢?”這天放學回來,母親突然問我。

我一臉茫然。

剛開學,增加了書法和珠算兩門課,本來課后作業就多,現在每天下午放學回來還得就著“田”字格寫兩張大字,練習撥算盤珠。虎皮貓這幾天在沒在家,我還真沒在意。而且,前一段它也失蹤過幾天,父親說它“叫春”去了。我那時的年齡尚弄不明白什么是“叫春”,只知道那段時日村子里的貓們從早到晚不停地撕心裂肺地叫。

“它自個兒會回來的吧。”我說。

四五天過去,它真的還就不回來了。

我們全家開始逐家逐戶、逐巷逐院在全村尋找。然而,一無所獲,不知所蹤。

“白眼貓!”母親憤憤然。

“嫌貧愛富,是貓都這樣。”父親倒是顯得平靜。

狡猾的老鼠們似乎感知到了貓咪的遠去,不到一個星期就卷土重來,頂棚上到了傍晚再次傳來嘰嘰嬉戲和尋找食物弄出的響聲。

我們的夢境自然不時被這些嘈雜的聲音所驚擾。

“這就沒辦法了?”晨起,父親自言自語。

“那就借只唄?對門章奶家的大黑貓就常常被人借去。”母親提醒說。

“你去給章奶說說?”父親覺得這倒不失為一種辦法。

傍晚時分,大黑貓被母親抱了回來。這家伙身長近兩尺,渾圓壯碩,通身黑亮油光,配上淡綠色的眼睛,確有些“貓王”氣派。

它大概不時為人所借,對陌生環境熟悉得很快。剛一被放在地上便輕手輕腳將屋子里的角落走了個遍,兩只機警的眼睛四處張望,尋覓著老鼠的味道。父親搬來梯子,把它抱上頂棚。它既不掙扎也不叫喚,邁開輕盈的步子,躲去了角落。這個晚上我們躺在床上豎耳靜聽,當然希望聽到老鼠凄慘的叫聲。然而,這個夜晚卻格外靜謐,不得不驚奇老鼠那超然卓絕的感知力了!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一連數日頂棚上悄無聲息,倒是忍不得饑餓的大黑貓先自喵喵地叫喚,伸著頭向頂棚下看,煩躁不安,欲跳將下來。

大黑貓被母親送回了章奶家。第二天,老鼠們便若獲得“解放”一般,頂棚上傳來的嘰嘰叫聲越發響亮,肆無忌憚。

“下藥么,怎么不下藥?”鄰居武爺聽說父親折騰了好幾個月,愣是治不住頂棚上的老鼠,就幫著父親出主意。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父親其實早就想到了這一招,遲遲不愿去做,是想到可能會殃及無辜。吃了毒藥的老鼠在狂躁中四處找水喝,有的就死在了水缸里;有的死在墻縫、鼠洞和磚瓦堆里,惡臭四逸,數日不散;有的不幸被餓貓、餓狗吃掉,結果毒性二次發作,反倒毒死了貓和狗。

“那就和泥堵鼠洞。”武爺總覺得治鼠的辦法多的是。

“試過幾回了不中用。老鼠無孔不入。”

“也只有再養只貓了。”父親還是露出了無奈。

從我記事到住校讀高中,十余年間,父親一直在變換著法子試圖捕捉或趕走頂棚上的老鼠,可說機關算盡。但除卻換來短暫的安寧,遠遠不曾斬草除根。長大后,當我知悉了自然界萬物共生、共存、共親的道理,便想到人們若是一味地欲將有害于己的生物趕盡殺絕,是不是有益于己的生物也會自行消亡呢?互為天敵的一方不存在了,另一方自然便會遭到淘汰。

破壞了規律,人類所遭遇的災難或許更加難以估量。科學早就這樣告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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