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實不容他再細細尋思，黑夜中他見到兩道黑影在船后若隱若現，緊追不息。他竭力想去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怪物，江面上突然冒出大量的水泡，白浪滔滔，從一個圓心，一波波不斷地往泛發。

驟聽得兩聲巨響，幾乎同時從水中躍出兩頭巨型怪物，這兩頭巨型怪物，均長著一個碩大無比的魚頭，魚吻卻又長又尖，長滿利齒。月白色的軀體布滿硬鱗，鑲在臉兩側的雙眼射出藍色的寒光，身軀如巨蟒白腹無足。躍出水面一剎，一股腥臭欲嘔的氣息迎面撲至。阿四抬頭看著兩個怪物，起碼有十七八丈。嘴上肉須一動一動滴著涎液。

老船家失聲道：“這難道就是遠古傳說中的巴東魚龍？可當年鐵牛沉江時候已經把它們禁錮在水底啊！”

那兩條魚龍一左一右夾擊著渡船，不斷撞擊船身，奮然血口一張，兩股水柱激噴而出，凌厲無匹地射向船上四人。

“趴下!”老船家大呼一聲。

縣丞大人身材肥胖，躲避不及，被水柱擊翻在甲板之上。阿四和女眷阿哲卻反應迅捷，屈身一避，躲過水柱的攻擊。

老船家攀到船頭，手中魚槍奮力向其中一頭魚龍擲去。那魚龍身軀龐大，反應卻甚快，那魚槍堪堪擦過，卻激怒了它們。它們暴躁之極，不斷潛入水中，復又躍出，不斷噴出水柱，希望能掀翻渡船。那兩頭魚龍軀體盈十數丈，這樣騰挪滾翻，頓時江面形成無數漩渦亂流，渡船在須臾之間被旋得船首相左，船身又被擊往右。鼓起的巨浪直撲過來，竟連副詭桿都打斷了一根，船體在巨大急速的旋轉力中，發出斷裂的聲響。

老船家大駭，叫道：“阿四，快穿上浮環！”單眼阿四立刻套上浮環，正想尋找槳櫓時，發現槳櫓竟然不知所終，只聽得嘩啦一聲巨響，老船家神情慘然，竟然是后鉈斷裂之聲。船霎時間就如陀螺，跟著漩渦不住打轉，再無法控制住方向。

危急之中，阿四見到遠遠烏沙船上三人均站出甲板，轉首往他們的船看著，似乎有關切之色。忍不住大聲喊道：“來人幫忙啊！”只是江面罡風正勁，水柱亂飛，這聲大叫幾乎微不可聞。

眼見船體裂開大口，江水涌進，淹沒了阿四的腳踝。

老船家悲聲道：”這條船恐怕熬不過去了”。阿四聽了，心下也是一陣黯然。

那兩頭魚龍的攪動，讓整個江面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老船家的船在漩渦里面不斷地向底端，最令人驚懼的是，在旋轉的過程中船體不斷的發出瀝瀝剌剌的破裂聲。老船家知道這個船經不住折騰、牽扯，沉沒已是遲早的事。他嘆息一聲，“這次老漢沒辦法嘛，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縣丞大人站在船艙門口，嚇得腳都發抖，不斷咒罵自己倒霉，女人誤事。阿哲雖花容失色，反而并不慌亂失措。阿四心想，這女子在生死關頭，居然比他夫婿還能保持鎮定，看來真是小看她了。而他自己好歹是在利川地區長大的，水性雖然不是太好，卻不至于落水即沉，他吸了口頭，套上浮環，又取過兩個葫蘆瓜，扔給縣丞和阿哲。老船家喝道：“船隨時會沉，落水后只管浮在江面，隨波逐流，行李放棄就放棄了，性命重要！”

然后老船家感激的看了阿四一眼，似感謝阿四陪他共渡這個難關。

就在船上四人均處于極度困厄的時刻，忽然峽谷上空飄蕩起一把天籟般的少女聲音，聲音即使在連綿夜雨中，也柔柔細細貫入耳中，是吟唱著一曲凄然哀怨的無字曲子，空靈悠揚，清麗憂傷。聲音不高，甚至說有點微弱，但在夜空中似低迴綿延不絕。初時似呢喃燕語，輕細曼妙，后來逐漸清亮悲憤，哀傷欲絕。饒是身臨險境，眾人依舊感到心有戚戚然。

自少女吟唱的聲音出現后，那些兩岸嘈雜的神哭鬼嚎驟然沉靜下來。即使是大雨如注，雨聲似乎也無法遮蓋這吟唱歌聲。只是這歌聲甚是奇怪，忽而東南，倏忽西北，瞬間又去了頭頂，但絕無法確知在何處傳來。

透過大雨，單眼阿四隱隱約約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影在岸邊泅行，那些人似乎臉朝下游方面，遠遠觀之，行動笨拙，形貌枯槁，眼呆呆地看著前方，像受到某種召喚，徑直向前走去。

那兩條巴東魚龍剛才已經發狂攻擊他們的渡船，當歌聲泛起之際，似乎有驅魂趕魄的作用，令他們更加狂躁，似乎急著要盡快把渡船摧毀。而除了岸邊的人影，船身上似乎附著黑影，發出嘶嘶的怪聲。它們隨著渡船在風浪中一起一落，始終不離不舍。

渡船在兩條魚龍全力撞擊下，下部被擊出一個大洞，風高浪急，船身加速傾覆。嘩啦一聲巨響，跪桿折斷，單眼阿四、老船家，縣丞、阿哲通通掉入水中。

江水激流洶涌，阿四掉進水去，止不住連嗆幾口，他耳中聽到一陣嘈雜的吱吱喳喳的叫聲，一團黑壓壓的東西迅速向他們圍過來。最恐怖的是他覺得小腿似被什么死死拖住，拼命向下扯動。驚慌中，他看到阿哲正在附近，兩人被同一亂流激蕩著。他回首一看，只見水底一團黑影，大頭肥肚，四肢瘦長，樣貌極其猙獰。“水鬼！”他心念一轉。就在水鬼正欲抓他胸口時，那水鬼猛地一下彈開，似觸及什么可怕的物事。

就在此時，那條烏沙船已經使到跟前，那年輕人站在船尾，猛喝一聲，“放那孽畜過來！”，那姑娘和圓臉小伙開始正持槳櫓擊打魚龍，聽到此言時，一起停止，那兩魚龍覺得羈絆盡去，怪叫一聲就齊齊往前沖去，張開巨口，勢要撕裂烏沙船上諸人。只見年輕人蹲步，拗腰，全身勁力運于右臂，一個魚叉好像閃電一樣飛擲過去，那魚叉不偏不倚，直接釘在前面的魚龍的眼睛上面，叉尾因為勁道十足之故，猶不斷打顫。一股黑血噴涌而出，那魚龍一聲厲吼，巨大身軀斜插入水中。后面的魚龍卻甚是醒覺，見前面那頭被擊中，立馬騰空而起。這時候，年輕人第二個魚叉已經飛出，卻只能打到后面那頭魚龍的尾部鱗甲處。

阿哲發出一聲充滿恐懼的尖叫，單眼阿四驚見有三團黑影已經將她團團圍著，似是與拉住他一樣的水鬼。其中一只伸手就將其往水下拖去。那縣丞原和阿哲一起掉進水中，開始兩人還相互牽住，但當黑影奔襲過來之際，縣丞卻舍開自己的阿哲，拼命拉著老船家。見到黑影越發涌過來，早已嚇得心膽俱裂，那有半點拯救的念頭，任阿哲如何驚叫，只是不斷叫道：“來人啊，來人啊”。看來官還未當上，官老爺架子早就具備。眼看那些水鬼全力將阿哲往水底下拖，阿哲片刻之間，從呼叫聲變成愴水聲，她本不會游泳，全憑著浮環的支撐，在水鬼們的牽扯之下，浮環已被掙脫，在浮沉之間，連喝幾口江水。單眼阿四聽到阿哲凄厲的呼救，顧不得對水鬼的驚懼之心，手持落水時緊抱的葫蘆瓜，奮力向阿哲游去。而老船家這個時候也擺脫了縣丞的牽絆，手揮大櫓企圖驅散水鬼，他喝道，“阿四，我趕開這些畜牲，你把她救上岸。”阿四奮力游到阿哲身邊，見她驚嚇之下，眼神渙散，抓住阿四的臂膀就不放開。老四拖著那阿哲的身體，企圖把她帶出去，卻未料自己雙腳被其他水鬼纏住，兩個人就這樣子，不斷的下沉。

阿四被水鬼拖著，巨浪之中，阿四聽到老船家怒聲吆喝，但很快他就被拖下水底，眼前漆黑一片。

阿四內心知道大勢已去，他的生命可能在這里終結。，腦海中不斷的想起，童年時記憶中家鄉的模樣，入城后混跡城里的種種艱苦，十多年來病榻前照料妻子的酸辛，回顧這一生好像沒看過什么大事，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留戀，而這次二叔的囑托，本來以為終于可以完成他人所愿，證明自己存在過，有用過，豈料還未出清江就遭逢大難。他眼前似乎出現一片明亮的白光，照亮半邊天際，讓人目不能直視。他閉上眼睛，四周變得一片虛空寂靜，水鬼的厲叫，縣丞的嚎叫，老船家的怒喝，全都沉靜下來。阿四想道，難道這就是陰曹地府的路上了？

阿四這種平靜不過片刻，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話：“三師兄，幫忙把他抬上來”。阿四感覺一條有力的臂膀將他扶起，他睜開眼睛一看，發現又重新回到了江面之上，方才的水鬼、魚龍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刻江面月白風輕，水不揚波，一片祥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