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那個圓臉小伙和姑娘扶著他正游向那艘烏沙船。阿四喊了一聲，“我還好”，掙開自己泅水，他看到老船家的船已經沉得剩下詭桿露在江面，而圓臉小伙道：“那就好，先到我們船上再說。”

游到烏沙船下面，年輕人放下一條繩梯讓他們上去，阿四爬上船后，見阿哲坐在甲板，全身濕透，露出玲瓏浮凸的身體曲線。鬢上還滴著水珠，目光有點呆滯，而老船家攤在船舷喘氣，一臉痛惜懊惱。那縣丞大人撿回性命，不住罵道：“格老子，坐了這趟船，老子盤纏、牒文都沒了，還赴個鬼任啊！？”

那年輕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身外之物，由他去吧。”縣丞大人怪叫道：“說得倒輕松。”忽然又罵道：“這些妖怪肯定是沖著你們來的，我們是倒足霉，跟你們一起倒霉了。”

那姑娘劍眉一豎，說道：“不識好歹啊你這人，剛才你還在哭爹喊娘的。”那年輕人說道：“師妹，算了，這些妖怪顯然是受了某些東西的蠱惑而發狂，但如果我們早點過來就好。”那姑娘哼了一聲，“又是你一直說要小心謹慎的。”轉頭瞪了縣丞大人一眼，“看來我們窮擔心了，剛才這位老爺的威風勁，諒來對付幾個小魚怪不是問題。”

見老船家神情沮喪的樣子，阿四走過去道：“老丈……”。老船家揮一揮手，說道：“這清江夜航船，恐怕以后也不會再走了，以前不信江上老人說的，這次算是栽了個大跟頭。”說此話時他一直看著縣丞，阿四知道他的內心想法，如果他堅持夜不行船，就不會招此大禍。

那姑娘走過來，神情歉然道：“老伯，剛才我們幾個察覺這江水異象，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就在戒備，沒想到你們也因為暴雨關系，也和我們前后進入雙鸛峽，鬼喊人。那兩頭魚龍應該是被歌聲催逼，發狂攻擊來往渡船的。我們初時怕……以致來不及出手幫你們脫困。”

那年輕人道：“老人家，你莫須多慮，你且跟著我們，到岸上我們再想過辦法。”

阿四想知道方才那些怪物怎么憑空消失了，問道：“剛才我被水鬼拖入江底，掙扎之間，覺得天際一片光亮，好像一個龐大無比的白影降臨，后來過不多時，就被你們救了起來，究竟是什么回事呢。”

那姑娘含笑道：“那是你們當地的守護神靈啊。”

阿四惑道：“守護神靈？”老船家道：“那是我們土家的白虎啊，這位姑娘厲害，居然把我們土家的白虎帝君招出來了，那些水鬼見了，還不抱頭鼠竄。”

老船家對那年輕人道：“感謝相救恩德，今晚碰上這個事情，是我行船這么多年從來沒遇見過，早知如此，這位官爺無論多大的價錢我也不走這趟夜船”。

年輕人說道，“老伯不用自責，其實這些怪物今晚如此放肆，應是這鬼天氣和剛才那歌聲所致。本來順風順水，我們現今已經過了鬼喊人，往小牛渚去了。因碰上這種天氣，這些妖物居然成群結隊出來害人。不過剛才那少女的歌聲，好生奇怪”

老船家道：“我在清江上也三十多個年頭，清江的傳說聽了不少，但這少女的歌聲，未曾聽說過，但象這些水鬼，我年青的時候見過兩次，均是單個，而且膽小，常常只是誘人下水，不成也就作罷。今晚這樣群起而來，的確前所未有。”

那姑娘笑道：“其實這兩頭魚龍本領也不怎么大，就是個頭比較嚇人，按師兄的說法，是有勇無謀的家伙。”

圓臉小伙搭口道：“來恩施前，我們就知道清江之上，有魚怪夜行，尤其在鬼喊人這等陰氣旺盛的地方。今日和它們交了手，倒是覺得它們算好對付了。”

那年輕人道：“你倆別得瑟，這兩魚精看樣子不過探探路的貨色。”

老船家道：“聽幾位這樣說，似是有備而來，而魚精莫非又受人驅使？”

那年輕人神情一猶豫，還是說道：“不瞞老丈，我們幾個受人所托，帶一些緊要物品到武昌去。可能是惹起諸般妖怪的貪念，這魚精平時素來性懶。能驅動它們的，恐怕也是相當妖邪之物。”

“哼，老子看你們鬼里鬼氣的，就不是什么好人，累老子家財散盡，險些喪命，真格老子的倒霉！”原來縣丞一直縮在一角。冷不防來了一句。

他的女眷阿哲此時受那姑娘照顧，已進了船艙歇息更衣。

圓臉小伙道：“官爺既然不喜歡和我們呆一起，這樣吧，我們給個舢板你，前面就是趙莊。我們也不擋你。”

縣丞一呆，他本身是浮滑之人。知道當下得罪不起他們，就悻悻道：“到趙莊我就上岸，你們不用留我。”又道：“明知我不熟水性，給我舢板我有個屁用？”氣鼓鼓的走到船后面去了。

老船家道：“這位爺，未知高姓大名，你們幾位須下來是否繼續趕路？”

那年輕人道：“老丈，在下杜川，祖籍徽州，師弟劉福興，師妹管嵐都是宜昌人氏。因七月二十前我們要趕到合肥。所以要日夜兼程。”

老船家道：“老漢姓巫，名字就不好意思說了，水上人家，名字不是叫魚就是蝦。”他看了下單眼阿四。阿四心領神會，他們今晚萍水相逢，經歷一場生死惡戰，親近感自然產生。“我叫饒四，個個都叫我單眼阿四。”

巫老漢又低聲道：“那位官老爺說自己是恩施望族，姓黃。他的女眷似乎不是正室，言談兩人也極少，只是這姓黃的脾性不好，經常喝罵她。”

杜川問：“老丈你的船沉了，現今有什么打算？”巫老漢愁道：“這船是我營生所在，現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杜川歉意道：“那老丈你也打算在前面趙莊上岸？”

巫老漢道：“只好如此。”轉頭對阿四說：“這幾位是到武昌的，或者你也是讓他們順路帶你一程。”

單眼阿四雖然落水，但本來身上就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加上他一直將包袱系在身上。度牒未失。聽杜川他們到合肥，途中必經過武昌，乃是同路。這樣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經過半夜折騰，已是午夜時分。清江之上，水波不興，一輪皓月掛在天際。杜川吩咐管嵐從船艙中取些茶水干果，在甲板上邀請巫老漢和阿四繼續聊天。劉福興和管嵐均年青活躍，不斷探問一些軼聞掌故以排解巫老漢的愁緒。

“前面就是小牛渚了。”巫老漢遠望江面說道。

夜空中傳來一陣悠揚的絲竹聲，雜以胡琴梆黃。在靜謐的午夜，顯得有點突兀。遠遠望去，約一里處有燈火。船漸漸駛近，發現絲竹之聲來自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戲臺，裝點得甚是華美，燈火輝煌，通透璀璨，有如蓬萊島上瓊樓仙閣。這時船走得更快，不多時，在臺上顯出人物來，紅紅綠綠的動。

黃縣丞鉆出來，歡喜叫道：“莫非到趙莊了？！我要上岸去，再不坐這鳥船了！”又向船艙叫喚：“哲兒！快，我們要上岸了。”

杜川立在船首，仔細眺望片刻，說道：“趙莊未到，這個地方應該是一條小漁村。”

單眼阿四道：“莫非前面有何喜慶，竟通宵達旦登臺？”

杜川道：“鄂西風俗有徹夜演戲的習俗，但不多見。”

未頃戲臺越來越近，靠近戲臺，果然有不少烏篷船停在那里，讓杜川他們的船暫無法停近。船上人影晃動，似乎不少人雖然夜深，都依然饒有興味。劉福興下了篙，大家均在船首細看戲臺上所演大戲。

戲臺上演的乃是川劇。川劇又名蜀戲，早在唐代就有“蜀戲冠天下”的說法。清代乾隆時在本地車燈戲基礎上，吸收融匯外來的各聲腔戲班，高腔曲牌豐富，唱腔美妙動人，甚具地方特色。

一名黑色披風的凈角正帶領天兵天將和一眾蝦兵蟹將及一白衣花旦斗得激烈。那凈角白臉敷粉，血口兩側，點一點殷紅，甚為詭異。蝦兵蟹將著裝紅紅綠綠，背上均插著張旗，捏著長槍，連翻筋斗。旦角一身素白，峨眉云鬢。

“大師兄，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什么戲？”管嵐饒有興趣問道。

“按這陣勢，恐怕應該是川劇名本白蛇傳之金山寺。”杜川答道，眼睛卻不離戲臺。

此刻臺上大腹便便的哼哈二將，煽風吐火的風火二神，紫金鐃缽六變化身和襄助白娘子水漫金山的眾水族，翻騰跳躍，矯健輕盈，興風作浪，裂岸驚濤。五位蚌殼仙子腆肚露臂，水靈鮮活，嬌艷嫵媚之中張合著硬殼，以盾作矛，擊水酣戰，過不多時，又翻著跟斗出來兩名金剛，一名紫面，手持琵琶，一名黑面，手執靈蛇。這個時候，那凈角把臉一抹，幻成另一幅模樣，藍臉黑目，青口白鼻，正是蜀戲的名技：“變臉”。

那白娘子咿咿呀呀唱了起來，子喉婉轉如黃鶯啼唱，甚為悅耳。。杜川見那旦角粉臉桃腮，鳳眼含春，眼波流轉，一嗔一怨，舉手投足之間，我見猶憐。唱詞大約就是怨許仙寡情，法海霸道。

縣丞大人一再催促，“把船駛近一點，如果有碼頭，我們就上岸了。”

阿哲呆立船頭，癡癡看著戲臺上的花旦，聽著胡琴梆黃，竟未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