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沒想到古人的傷感，今夜在清江上全體味到了。”青槐幽幽道。

青槐抓著一只烏鴉的腳，在它的腳上綁上一卷密信，輕輕吹來一聲口哨，那烏鴉似有靈性，撲騰撲騰飛往遠方。

靈兒坐在一旁，看著她寄信，沒有說什么。

“今晚應該是他的洞房花燭之夜。良宵美景，美人如玉。唉，可能他已經將我忘了。靈兒，你說是不是？不過，他又似乎不是這種人，看他前兩天性烈如火，幾乎以死明志，這份深情，又豈是一般男子可比。”青槐似在和靈兒說話，又似自言自語。

“郭大叔，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呆過今晚嗎？”她問了旁邊木然呆坐的郭大叔一句。

“是的，小姐。”郭大叔答道。

“這兩天走得極不暢順，本想盡快離開這里。今晚月白風清，正好行船，待在這地方好生心煩，不如我們還是起帆走吧。”

“小姐，前面是鬼喊人。”郭大叔道。

“鬼喊人？”

“傳說是一片水鬼出沒的水域，夜晚行船不好。”

青槐心中一酸，氣苦起來，道：“水鬼有何可懼，若是遇上他們，我還要好好問一問，他們為何冤魂不散，我的心慧姐妹是不是他們害死的！走吧，郭大叔，你這兩天怎么了，畏手畏腳的，十余里的水路走了一天多，按這樣走法，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到得了。”

“小姐，真的要走？過了鬼喊人，還有雙鸛峽，都是不好走的水路。”

青槐有點不耐煩，“走吧，今晚都把這些地方走過了。明天白天路就好走。”

郭大叔揚起帆，動作緩慢，眼神中露出一絲妖異的光芒。

拂岸的微風吹拂著江邊搖曳的細草，散發出一陣清新沁人心脾的田野味道。星辰垂于天際，群山蒼茫，露出堅硬灰黑的山脊，跳動的月影隨波涌動，伴隨著江上的滾滾波濤向東奔流。

青槐的心沉靜下來，那種凄涼苦悶的心情慢慢消退下去。

就在此時，一陣奇怪呼叫和聲聲慘嚎出現。那聲響仿似周圍，忽遠忽近，近者竟如就在身周怨靈發出的喋喋怪笑，遠者似群鬼齊聲吶喊，凄楚哀絕。

接著又聽到一陣嘈雜的吱吱喳喳的叫聲，前面江面上一團黑壓壓的東西迅速向集結在一起。仔細看似一團團黑影，大頭肥肚，四肢瘦長，樣貌極其猙獰。

青槐向靈兒他們道：“果然碰上這些水里面的水鬼。”

此時岸邊走來一群黑壓壓的影子，身材矮小。面容枯槁如石頭，形貌奇特。雙臂垂膝，搭著一對長爪。

青槐奇道：“奇怪了，山精們也出動了。”

山精、水鬼們似有默契，分列江面兩側，圍成月牙形。它們全神貫注盯著上游江面，原來嘰嘰喳喳的叫聲也沉寂下來。

忽然江面卷起巨浪，水中躍出兩頭巨型怪物，這兩頭怪物身體烏黑，只有腹部周圍是月白色，長著一對散發藍色光芒的巨眼，魚吻卻又長又尖，長滿利齒。月白色的軀體布滿硬鱗。足有十余丈長。一條長尾似燕子般分叉。躍出水面一剎，一股腥臭欲嘔的氣息迎面撲至。嘴上肉須一動一動滴著涎液。

那些山精、水鬼沙沙地向后微退，它們當中的一名外貌蒼老的山精張開雙手，臉向那兩頭魚怪，毫無懼色。山精水鬼們原來似是十分畏懼，但見它如此，慢慢平息下來。它們反而更團結地聚在一起，如臨大敵，作出隨時一戰的態勢。

靈兒急道：“小姐，我們要不要避一下，這怪物什么來頭，樣子好嚇人。”

青槐擺手道：“我認識這怪物，這是巴東魚龍，上古陰邪的怪物。”

那兩頭魚龍呼嘿一聲，從口中噴出一條水柱，直向山精和水鬼們而來，同時一擺尾將江水分成兩半，兩邊的江水沖天激起，形成十余丈的瀑布，聲勢甚是駭人。

帶頭的山精一揮手，如履平地，飛一般向魚龍飛撲過去，那些山精見這下號令，均蜂擁而上，撲向魚龍。水鬼們不甘落后，漫天鋪地席卷而上，它們神態猙獰，張開大嘴，露出森森的尖牙。

魚龍張開長吻，以橫掃千軍之勢向山精們，水鬼們撕咬過來，雙方似乎象素有極深積怨。一一上來就全力生死相博。

那些山精伸出長爪，奮力插入魚龍的軀體，豈料魚龍鱗甲甚為厚實，只是劃傷幾道口子，而魚龍張開的長吻，一口就咬住一只山精，將它拋向半空，再飛躍而起，用魚嘴猛頂。那山精頓時口吐鮮血，奄奄一息。

水鬼的攻擊則以拉，拖，纏為主，一個魚龍被數十個水鬼纏住，豈料這魚龍本來就是上古奇物，千年內早修成陰邪之身。它騰挪竄突，兩下就將水鬼們打起七零八落。

靈兒悚然道：“小姐，我們要不要避開一下為妙。”

青槐微微一笑，道：“都是些宵小之輩，不需擔心。我還想把它們收服了。”眼見經過一輪慘烈的搏斗，雙方勝負漸露端倪，山精、水鬼數量眾多，但兩頭魚龍本身就是陰氣極盛之精怪，雖然身上被山精水鬼們劃傷血肉淋漓，但行動敏捷，并無大礙。反而山精們在攻擊過程中，被連斃數只。一些水鬼也被打得三魂不見七魄，頗處下風。

“好孽畜！等我來收降你們。”青槐清嘯一聲。取出一管晶瑩剔透的玉簫，輕抵唇邊吹奏起來。在一片氤氳薄霧襯托下，青槐嫻雅側坐，一雙明眸凝望遠方，眼神中有一縷若即若離的淡淡哀愁。

山精水鬼聽到這簫聲，頓時驚疑不定地停下攻擊，反而慢慢向青槐圍過來，連那兩頭魚龍都靜默下來，觸須垂下。悄悄地半沉在江面。

興之所至，青槐一揮玉簫，玉簫懸停在半空，竟然按照剛才曲調，如有魂魄，自己吹奏起來。

月涼如水，青槐白衣勝雪。青槐手持一副金環翩然起舞，哀怨的神情，舞動人世悲涼。月光下裙袂飛揚，青槐暢飲著那份月色冰涼，輕盈的腳步，舞動著孤寂的靈魂，舞動著迷亂的夢境，魅影翩然，枯萎的前塵往事，仍在船首昏黃的燭光里搖曳，終如渺渺云煙。青槐但覺心事伶仃成一彎瘦月。斜掛在寒夜的枝頭。在光影里舞動曠世的孤獨，峽谷上空飄蕩起一把天籟般的少女聲音，聲音即使在連綿夜空中，也柔曼如絲，灑一地冰涼，碎了憂傷思緒片片。

那些山精水鬼圍成一個碩大的圓圈，青槐在扁舟上獨舞，他們都定定地看著，寂靜無聲。

青槐的吟唱著一曲凄然哀怨的無字曲子，空靈悠揚，清麗憂傷。初始時聲音不高，甚至說有點微弱，但在夜空中低迴綿延不絕。似呢喃燕語，輕細曼妙，漸至高潮時清亮悲憤，哀傷欲絕。

那隔世的紅顏已滄桑，心靈深處激發出來的舞蹈，只為一場渺茫絕望的愛情，也許他不曾回頭凝望，但剎那的溫柔，已定格在生命最深處，那一聲長長的嘆息，回首處黯然神傷，最后一滴淚，幻為凄美的句號。

一舞既罷，青槐臉上的淚水已干。她見到那些山精水鬼不再嘈雜，竟然似頗為剛才自己的月下曼舞所感，深深陶醉其中。

她畢竟少女心性，見此情景也大為意外又不禁暗生得意，心想爹爹曾說這玉女降魔舞名大于實，不堪大用，今次足以證明對付這些山精妖怪足矣。她斂容道：“鬼喊人的鬼魂們，你們為何在此生死相博？”

帶頭的山精飄過來，抱拳發出人聲：“我們本是清江邊山精，它們是清江上溺亡的水鬼，我們在這塊水域，相安無事，直到這兩頭魚龍從巴東下來，擾亂水域，殘殺我等同類，故此我們寧為玉碎，今晚與它們拼過死活。”

此時涌過來一個老年水鬼，水鬼道：“這位姑娘，剛才的曲子真好聽，舞跳得真好看。”

青槐道：“剛才我吹這些曲子，月下獨舞，均是想化解你們的戾氣”，她望了下后面兩頭巴東魚龍，道：“它們積累了千年的戾氣，一樣需要化解，它們本來也并非天生兇殘，若是你們相信我，我幫你們化解一下，從而繼續相安無事，還這片水域一片安寧如何？”

那帶頭的山精道：“恐怕那兩頭怪物未必如姑娘那樣。”

青槐道：“現在那兩頭魚龍已經俯首，再無戰意，我希望你們既然知道成敗之數，就此罷休如何？我奉勸大家一句，這里風景其實殊勝，若是大家收斂，則月白風清，本是良辰美景，何必非要魚死網破。生生死死，魂靈不滅，天地交感，巫山風云，你們為何困守在這片水域，不去尋你們安居之所，而要嚇人害命？”

老年水鬼道：“你是道法高深的仙女，我們只是飄蕩的游魂，就象人要吃飯，鬼要害人一般，這是恒古的定數。”

青槐微笑道：“不是這樣的，我爹爹常說，鬼又有何懼，人之作惡甚于鬼。最可怕的是內心著魔的人，若作起惡來，才是真正無惡不作。若是靈臺清明，鬼也有善心救人的。我朝不是有位蒲松齡先生，筆下就多是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