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琴瑟
- 幽冥鏢局
- 爽糖
- 3265字
- 2014-09-30 19:17:46
青槐在巫馬毅騰的大宅住了一宿。次日起來,天朗氣清,鳥語花香,她和靈兒于是便在大宅里面和花園閑逛,靈兒道:“小姐,這巫馬少爺真是少有的奇人,他這房子里面,樣樣物事新奇別致,每件家具,每樣裝飾別具匠心。就連種棵樹,都十分考究,”她指著庭院里面一株梧桐,“這樹就特別的好看,平時好像很少見到。”
青槐道:“我也有同感,難得在巫馬少爺留洋歸來,卻沒有完全被西洋風格所全盤融化,反而在建自家大宅時,于各樣擺設,庭院園景,處處講究中西學問的融合,令人眼界大開。其人學識淵博,精通西學又并不摒棄家國學問,實在難能可貴。如果我朝多些這樣的人才,那該多好。”
靈兒道:“小姐,郭大叔一早就去附近巡了一圈,他說暫未發現什么異狀。”
青槐道:“郭大叔小心是好事,不過我相信巫馬少爺的為人,我們住在這里,還是比較妥當。”
靈兒道:“小姐,心慧姐的事,我們要跟巫馬少爺說說,讓他找那個古怪的老男人幫我們尋人嗎?”
青槐道:“這個,我晚上找個機會問一問他。他早上好像是到村那邊醫治昨天防洪時受傷的村民了。”
兩人正閑聊間,見兩個老婦匆匆走過,靈兒認得是這大宅的仆人。兩人邊走邊道:“聽說這次村里面打出的幾口咸水井,巫馬老爺和村長都很吃驚,現在一幫人在那里研究對策呢。”
“少爺也過去了,不過少爺說這并不是什么兇兆,反而叫大家去村子附近找什么緣由。”
“他們兩父子最近好像什么都要抬杠一通,就這個事,兩個又在那里瞪眼睛、吹胡子了。后來巫馬少爺干脆就說不管了。”
“少爺泡過洋墨水回來的人,見識自然多點。但畢竟年輕啊,照我說,還是老爺那套管用。”
“我覺得啊,還是幻燈大師說了算。這次怎么不見他出來支持少爺的說法。說不定他也認為是兇兆。”
兩人腳步匆匆,漸行漸遠。
青槐跟靈兒道:“她們說的這事,靈兒你又聽說過嗎?”
靈兒道:“還沒有聽郭大叔說過。下午我出去問一下。”
青槐制止道:“那晚上還是我親自問巫馬少爺吧,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在這村里面亂跑。”
靈兒吐吐舌頭道:“知道了。”
吃過晚飯后,青槐坐在二樓的陽臺上,從陽臺上可以看到山下的巫馬村的全貌。此時巫馬村一片寂靜,只有零星的燈籠發出的黯淡的光芒。
陽臺上是花瓶式的欄桿,在柱上還懸著君子吊蘭,圓月浮空,似逼人而近。這時候,一段宛轉柔美的弦樂在靜謐的夜空中如海潮初生,微微泛起波濤,月皎波澄,神怡心曠之際,忽一陣微風起處,悠悠揚揚,那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琴聲如訴,所有最好的時光,最燦爛的風霜,而或最初的模樣,都緩緩流淌起來;琴聲如訴,是在過盡千帆之后,看歲月把心跡澄清,是在身隔滄海之時,沉淀所有的波瀾壯闊,在懂得之后,每一個音符下,都埋藏平靜而柔韌的情思。
青槐靜靜地坐著,沉浸在奇妙的仙樂之中,含蓄典雅、細膩集中、甘純華麗、憂郁神秘,純凈柔美,低沉處豐滿深厚有力,渾厚深沉。相遇的甜蜜,孤單的苦澀,記憶紛紛泛起,這是繽紛、透明、令人玄感沉醉的詩調,這是動人心扉的柔美樂章。其含蓄內斂、邈逸細致的曲風讓青槐閉眼聆聽,情不自已。
在甘醇清澈的涓流中,這支憂郁純美的旋律由那奇妙的樂器娓娓道來。隨之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高挑偉岸的身影,他轉過頭來,一臉書卷氣息,眼睛中透露出睿智,他思接千里,帶著她神馳四海。結識了他,漸覺相逢恨晚。一曲秦箏彈未遍,無奈昭陽人怨。樂章盡顯陰柔之美,多多少少帶有一些憂郁傷感。但又不是“胡笳一聲愁絕”的斷腸曲,最多不過是“兩眉尖,一半兒微舒,一半兒斂”的輕怨罷了。
她循聲而行,原來在長廊另一端,巫馬毅騰正背對自己,坐在石凳上,臉和肩之間枕著一個古雅秀巧的樂器。他手持琴弦,輕輕拉著,臉上一副陶醉的樣子,似已進入忘我之境。
直至一曲既終,他聽到身后青槐的聲音,才轉過身來。月色下青槐白衣似雪,美目升起一層輕霧,臉上清輝流轉,雙頰暈紅。
“甄姑娘。”巫馬毅騰微笑。
“巫馬少爺,我……,我有點失態了。你奏的這曲子實在動聽,簡直有江南逢李龜年,此曲只應天上有的感覺。”青槐的呼吸有點急促。
“甄姑娘謬贊了。不過你喜歡這曲子,我亦十分高興,知音難覓啊。”
“請問這是什么樂器,如此動聽,我生平未曾見過。”
“這是西洋樂器,叫梵亞鈴,又叫懷娥玲。是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工匠所制。”
“我剛才聽你的演奏,整個人飄飄乎羽化登仙。沒想到這梵亞鈴的魅力竟如此之大。請問這又是什么曲子?”
“這首曲子叫《仲夏夜之夢》,是普魯士名家孟德爾松的名作之一。”巫馬毅騰道:“這位孟德爾頌是位不世出的奇才,他二十三歲時,一位溫柔、嫻靜、純樸、美貌的法蘭克福牧師之小女賽西爾打動了他的心,他們結為了夫妻。婚后兩情相悅,舉案齊眉,自此孟德爾松寫曲靈感源源不斷,終成一代大師。”
青槐美眸燦如星辰,臉上又是艷羨又是仰慕之情。“可惜,在幾年前,孟德爾松最敬愛的姐姐芳妮在一次指導家庭音樂會的節目排演中突然中風,幾個時辰不到竟飄然而逝,噩耗使孟德爾松當即暈倒,自此他郁郁寡歡,半年之后竟追隨胞姐而去,當時還不到三十九歲,真是天妒英才。”巫馬毅騰一聲嘆息,似乎他對孟德爾松的敬仰之情一直壓抑于心,今日終于得以借機抒發。
青槐聽著,淚水忍不住沾濕睫毛,“若是這位奇人還在世,不知世上還有多少如此動聽的華章,可惜是廣陵散一曲,從此成絕響。”
巫馬毅騰道:“甄姑娘,青槐,容許我這樣稱呼你,你能如此欣賞孟德爾頌的佳作,我實在甚為感動,只因我回來之后,還未曾有人和我談論。今日和你說起,忍不住將對其的仰慕之心盡皆釋放。高山流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青槐道:“傍鄰聞者多嘆息,遠客思鄉皆淚垂。
世人解聽不解賞,長飆風中自來往。”
“青槐,我猜你也是好音樂之人,你我不如合演一曲如何?”巫馬毅騰微笑道。
青槐滿臉通紅,道:“聽完巫馬少爺這一曲后,青槐哪敢班門弄斧。”
巫馬毅騰笑道:“我信我的判斷,青槐你嗓音清澈純凈,當為天籟之音,如果能聽你一曲,一定是人生快事。”
青槐搖手道:“我真的不行呢。我還是聽你演奏好了。說起來,我父親還精擅二胡,我自己卻不懂怎么拉法。”
巫馬毅騰道:“那不公平了。你聽了我拉了一個晚上,我想聽你唱一曲,你都不愿意。看來我的顏面實在不堪啊。“
青槐急道:“千萬不要這樣說,只是青槐鄉野村姑,不忍污君清聽。”
“可惜,我這等凡夫俗子,是不能讓神仙般的青槐開金口了。“巫馬毅騰一臉笑意,望著青槐。
青槐忽臉露頑皮的表情,說道:“既然你要我唱的,等下可不準說難聽,山野民歌,本來就不登大雅大堂,但我就只會這些,不過,既然你這樣說我,我就丑媳婦終須見家翁吧。”
巫馬毅騰輕輕撫掌輕拍,笑道:“我當洗耳恭聽。”此時萬籟無聲,似乎靜候著青槐的歌聲。
青槐唱的是一首湘西的民歌。她的聲音有一種銀鈴般的清脆,同時又似乎蘊含著一種薄霧般輕盈的傷感。她的歌聲如甘露般隨著月光傾灑在剛種上的菜葉菜莖上,給一壟壟的剛被賦予生命的小菜地平添了三分生氣。萬種柔情,似可融化冰雪。時而像潺潺流水般淺吟低唱,獨具風韻;時而憂郁悲傷,如林黛玉望月傷悲,看花墜淚。時而若露滴竹葉般玲玲作響,耐人尋味。時而婉轉得似深情交融時的一行熱淚,扣人心靈。那歌聲,訴說著人間難舍難分的真情歌聲拖得很長很長,因此能聽得很遠很遠。仿佛人還沒看見,已經先聽見歌聲了;或者人已經轉過山頭望不見了,歌聲還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歌聲初起的時候,巫馬毅騰還捉摸不到青槐的曲調,慢慢地,他凝神細聽,手中琴弦輕揮,拉出悠揚優雅的和音。伴著青槐的歌聲,如同一道翩躚于花間田野的彩蝶,追隨著醉人的歌聲翩翩起舞,融入了同一幅風景之中……兩人似乎看到這樣的意象,當春天來了,春的氣息催動了燈臺樹的枝丫,它奮力地生長著,纏繞上馬桑樹的枝條,從此兩相依偎,永不分離。
一曲既罷,青槐眼泛淚光,她低頭一鞠道:“多謝巫馬少爺的和奏,你和應得太過美妙,實在令人感觸不已。”
巫馬毅騰道:“青槐,原來你唱歌得如此動聽,這歌實在是沁入肺腑,湘西有如此民歌,若非你唱給我聽,真是滄海遺珠啊。”
青槐道:“這首民歌叫《馬桑樹搭燈臺》,馬桑樹和燈臺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樹,但燈臺樹常常攀附于馬桑樹上,枝椏緊緊纏繞。因此土家人用馬桑樹和燈臺樹的意象來表現男女纏綿、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綿綿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