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翔

回上海的時候，在朋友家住了一夜。這個出生于1993年的朋友現在在一家影視公司上班，明明才二十四歲的他，突然感慨一聲：“我們公司來了一個1997年出生的實習生，我覺得自己好老了。”

衰老對他來說，似乎比沒錢更恐怖。

他說，有一天他因為出門太晚忘記刮胡子，在公司開了一天的會，累得筋疲力盡，于是去洗手間洗把臉。當他洗完臉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時，完全被自己嚇到了，他從未覺得自己這樣憔悴過，松垮的皮膚，濃重的黑眼圈，橫七豎八的胡茬，那一刻他真的覺得自己老了。

和我這個朋友一樣，前幾天和一個攝影師朋友聊天，1995年出生的，聊到后來，我問了一句，你們是不是覺得1990年出生的人特別老了？攝影師朋友看了看我，一邊尷尬地發笑，一邊點了點頭。他說，完全無法想象自己五年后的樣子，覺得好像是下個世紀的事情。

當然，他們覺得我看起來很年輕，雖然已經到了他們認為“老”的年齡。

我突然想起自己剛上班的時候，許多“85后”的同事對我投來羨慕的目光，那時候，他們總會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90后’真的好年輕啊。”

當時有一個對我特別好的姐姐，她和我說，每次看見我的時候，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她進公司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年輕啊，出差的前一天晚上還可以和朋友去KTV通宵，第二天一大早直接提著行李上飛機。說到后來，她只剩下一聲嘆息，然后說，年輕的時候就好好玩，千萬別被工作拖垮了。

經常有朋友到家里來玩，說起眼下身邊新來的同事，這些孩子已經開始工作了，天啊，真的不是雇傭童工嗎？然后細細一算，自己距離三十歲越來越近，真的太恐怖了。

前段時間，趙雷的《三十歲的女人》還被網友吐槽，更有甚者，說1992年出生的人已經開始步入中年了。

這些將年齡看得如此重的人，恐慌得真的是衰老嗎？

因為新書宣傳，我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節目，中間休息的時候，和主持人小馬哥聊天，問起他過去的故事。

他說，他到這里來主持節目已經有八九年了，在成為主播之前，誰都想不到他是一個汽修廠的工人。那時候他在老家，每天面對的，是一輛又一輛沒有感情和溫度的汽車，經常躺在地上看著汽車的底盤過日子。

他在汽修廠工作了三年，每天夜里聽著錄音機入睡，有時候他也跟著錄音機的文章念幾句，有一天同寢室的室友告知他念得不錯。某一天，他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成為電臺主播？他去和師父辭職，說自己想要離開新疆，去北京學電臺主播，他師父告訴他，他年齡已經不小了，沒有必要去和年輕人爭什么，何況每個人的命運翻來覆去，卻始終逃不出人生的五指山。

但他還是收拾行李離開了，去了北京，一邊打工一邊在北京電影學院做旁聽生，回家自己練習發音。幸運的是，那一年正巧北影有成人高考的機會，讓他得以成為正式的學生。當時他比周圍的同學都要大出好幾歲，可是他一點也不慌張，因為他覺得這簡直是上天在眷顧他。

最后他終于如愿以償，進入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小馬哥回想起這些年走過的路，最值得一說的，還是他始終不覺得自己老，當他看見一批又一批比自己年輕十歲二十歲的小家伙成為同事時，他更多的是覺得自己還要像他們一樣保持激情和活力。

我在上海簽售的時候，有一個姑娘冒著雨跑來書店，當時活動已經結束了，她遠遠地看著我，抱著我的八本書卻不敢和我說話，默默地背著書走了。然后隔天在東華大學的活動，她又帶著八本書去了，可是卻沒有找到教室。她給我微信后臺留言，說她只是想找我簽個名，結果發現總是錯過。我看到后臺留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碰巧的是，因為我機票訂錯，要在上海多待一天。我說，沒事，我可以專門給你簽，你在哪兒？

姑娘非常識趣，不想打擾我，問我從哪個機場飛，她可以去機場等我，結果我最終在虹橋機場見到了這個抱著八本書的姑娘。

因為距離起飛還有些時間，我就坐在旁邊和她聊了一會兒天。姑娘說，她這些書是要送給她朋友的，她因為我的文章變得越來越勇敢，所以希望她的朋友也能勇敢一些。

她和我一樣來自重慶，專科畢業，沒什么好的文憑，二十三歲的時候，父母開始幫她計劃相親，讓她安分守己留在家鄉。但是她一直想去外面看看，她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說出來有些不自量力，但還是不甘心，于是收拾東西自己跑來了上海。

經過交談，我了解到，她因為我的文章，越來越堅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她說她沒想過自己要混成什么樣子，現在在一家巧克力店做銷售，她覺得很開心，休息的時候也會去看電影去看演唱會，去感受大城市帶給她的不同。她還計劃和室友一起打工旅行，邊走邊看。她說在老家，很多人覺得女生一旦去了大城市就會變壞，她認為這是偏見，她始終覺得如果一個人內心堅定，就不會那么容易走偏。

她在上海待了四年多了，已經二十七了，她覺得周圍年輕人很多，于是就更不能讓自己顯得老，她說她會去運動，去保持自己的活力，想做就去做，也就漸漸不再在意年齡對自己的限制了。

聽她說完，我內心一震，我怎么都想不到，一個姑娘可以有這么大的勇氣。姑娘最后給了我一袋巧克力，她說那是她們店里的最新產品。回家后我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大袋的GODIVA！算了算起碼值兩千塊，我瞬間對這個女生又多了一份敬意。

當你身邊出現越來越多比你年輕的人時，你在恐慌什么？

真正開始感到恐慌的人，多半是因為自己尚且處在碌碌無為，又對未來毫無把握的狀態，暗自和自己較勁，卻又根本不知道生活的突破口在哪里，說到底，還是被繁重的生活拖垮了，卻又不肯卸下重擔去開始新的旅程。

一個五十歲的人，即使身體狀況已不如二十來歲的人那么好，依舊可以隨時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同樣的，一個二十來歲的人，即使自己處于人生中的黃金時段，也完全可能被生活所困，過著一眼就能看見未來的生活。生理上的年齡是我們永遠無法抗逆的，但生活方式上的年輕永遠把握在我們自己手上。要知道，衡量一個人衰老的標準永遠不是年齡，而是心態。心老了，再年輕也無用，心未老，老驥也能馳騁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