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行政,改革的對象:讓·穆蘭俱樂部的自由主義轉型
出版于1968年的作品《實現(xiàn)政府國有化》是行政的客觀化實踐與普遍理論化過程在高級官員身上相互交雜的結果,它體現(xiàn)了將國家機器的改革作為政治計劃核心的公共態(tài)度。這部著作出自一個“研究小組”,這個研究小組由大量的讓·穆蘭俱樂部(33)成員組成,由于俱樂部當時正逐漸走向沒落,小組成員決定打破以往的傳統(tǒng),以個人名義發(fā)表作品。由于1965年X先生(加斯東·德費爾)參加總統(tǒng)競選失敗,致使讓·穆蘭俱樂部直至1967年還未從敗北的陰霾中恢復過來(34),數(shù)位成員試圖恢復其往日的影響力:帶著這樣的目的,1967年成立的工作組(即研究小組)決定將俱樂部多年來對政府秉持的立場進行匯總,并于次年發(fā)表標題中充滿挑釁意味的作品(35)。參與其中的有現(xiàn)任高級官員(36)、國家行政學院出身后轉入私營部門的前任高級官員(其中有讓·圣-格烏爾(37))以及體制之外的專家(比如知識淵博的業(yè)余研究者(38)和米歇爾·克羅齊耶(39)這樣處于絕對上升期的社會學家)。作品中涉及的所有主題都具有非凡的意義。它們預示著1970年代即將發(fā)生轉折,并與地區(qū)化、參與論、公民權力、中間政府、民主規(guī)劃等讓·穆蘭俱樂部曾經(jīng)通過1961年的著作《國家與公民》(40)極力捍衛(wèi)的觀點徹底決裂。由行政機器遭到質(zhì)疑表現(xiàn)出來的激進自由主義對此尤為敏感。作者們從危機診斷開始:
“這里要指控的,是政府的行政,是與國家關系歷史悠久的行政。可二者之間的關系如今并不和諧。為什么?那些竭盡全力想要回答這個問題的人,要么身處政府之中,要么與政府緊密相連,他們懷著相同的情感為政府效力或是對政府進行觀察:他們愛著它,正因為愛著它,他們才要承受它的行為過錯,容忍它頻繁暴露出來的職權濫用與無能。這些人散布在不同的觀察點,他們早已強烈感受到“政府不合理”的存在甚至威脅。在他們熟知的行政生活的每個領域,他們愈發(fā)注意到政府行動的目的與手段之間存在著嚴重分歧,令他們的不安與日俱增。”(41)
銳意改革的大多是國家高級官員,憑借自身塑造的“服務者”形象而成為政府授權的改革代言人,他們不以政治活動為目標(并沒有對政府政治活動的“目的”提出異議),并宣稱高級公共職能部門的“風氣”完好無損。然而行政卻由于自身的組織(政府行動手段)和規(guī)則,成為了“唯一的”問題。許多醫(yī)學術語用以揭示反映行政“機構臃腫”與“機能失調(diào)”的“政府不合理”。政府對自身“健康”與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狀況關注不足:“從醫(yī)學意義上來說”,它并沒有“改變飲食和鍛煉制度”,沒有“改變生活方式”。作者們并未在書中為國家計劃做任何辯護,而是大膽揭露過度的中央集權,他們主張中央政權要更緊湊、更有效、更協(xié)調(diào),這樣政權的戰(zhàn)略能力才會得到加強。書中還力主向地方行政部門以及私營部門合理放權。“讓別人做而不是自己做”成為本書的主旋律,因為政府“包攬著太多與自己級別不符的責任卻往往不得善終,因為它的監(jiān)管機制著實令人窒息”。作者們正是沿著這個思路巧妙地提出了“政府國有化”理念,“意圖還原政府的強健體魄,一個為我們所需的、瘦身之后更加精壯的體魄”。通過將認為具有官僚制特征的管理任務外放來重新調(diào)整政府重心的考量,預示著新公共管理所推崇的戰(zhàn)略型政府的到來(參見第六部分)。
俱樂部的學說發(fā)生如此演變并不足為奇。1962年至1968年這段時間,俱樂部數(shù)位成員已經(jīng)通過參與預測局或計劃總署的活動,投身到公共行動理性化的實踐當中。1960年代,改革派高級官員似乎想要從此與干預主義國家以及左翼實踐馬克思主義理論化的正統(tǒng)捍衛(wèi)者身份劃清界限。政府改革與行政批評此后占據(jù)中心地位,反映出1964年至1968年這段時間的重要演變,即從改革的政府演變?yōu)楸桓母锏恼>銟凡康男聦W說表明,應用于政府內(nèi)部不同場所不同部門的理念與方法從此將有序組織在更加嚴密更加協(xié)調(diào)的意識形態(tài)框架下。
深入了解行政管理、行政方法及行政人員的相關情況,形成了1960年代極具特色的改革劇目。統(tǒng)計公職人員數(shù)量、優(yōu)化選擇、測量結果、描述行政運作實況,這些新鮮出爐的行政政策正是以了解行政為出發(fā)點。在最初的改革構型中,行政干預逐漸從認識實踐的發(fā)展中涌現(xiàn)出來。1960年代下半葉,問題已不在于通過有能力的政府和經(jīng)濟科學來管理社會(60年代上半葉的情況),而在于有取舍地利用政府可支配的經(jīng)濟學、社會學知識對政府進行改革進而統(tǒng)治社會。主張專家治國的高級官員和傳統(tǒng)政治人員之間的對立(第四共和國構型下特有的)已經(jīng)內(nèi)化于國家機器之中。他們中的一派聲稱管理國家機器是管理其他事務的條件,而另一派不顧協(xié)調(diào)與管控,主張各行業(yè)在充分考慮和適應自身環(huán)境的前提下自主發(fā)展。
(1) 詳見菲利普·貝茲,《管理行政》,第126—166頁。
(2) 米歇爾·阿米奧,《對抗國家的社會學家:法國城市社會學史要素(1900—1980)》,巴黎,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出版社,1986年。
(3) 阿蘭·杜魯阿,《1960年代初法國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國家科學研究中心出版社,1983年,第18頁。盡管過分強調(diào)技術官僚主義令人不快,但這種嘗試在克洛德·格呂松對法國社會學學會的干預過程中得以體現(xiàn)。參見克洛德·格呂松,《經(jīng)濟規(guī)劃與社會學研究》,載《法國社會學雜志》第5期,1964年,第435—446頁。關于圍繞規(guī)劃者訴求嘗試聯(lián)合與組織社會學家群體的分析,參見米歇爾·阿米奧,《對抗國家的社會學家》,第81—86頁與第99—104頁;萬桑·斯彭勒豪爾,《公共政策評估》,第105—177頁。
(4) 米歇爾·阿米奧,《對抗國家的社會學家》,第79頁。
(5) 同上,第78頁。
(6) 米歇爾·克羅齊耶,《官僚組織體系中的權力關系》,載《勞動社會學》第1期,1960年1—3月;《論作為組織制度的官僚制》,載《歐洲社會學檔案》第2卷第1期,1961年7—9月;《官僚現(xiàn)象》。
(7) 我們在此借用皮埃爾·格雷米翁在其博士論文結論部分精確且詳細的描述。參考皮埃爾·格雷米翁,《一項社會學工作,地方權力與中央權力,關于共和國行政終結》,巴黎第五大學博士論文答辯,1975年3月13日,1978年,第692—720頁。
(8) 皮埃爾·格雷米翁,《一項社會學工作,地方權力與中央權力,關于共和國行政終結》,第694頁。
(9) 1960年代時期,讓·穆蘭俱樂部的團隊與米歇爾·克羅齊耶的同處位于若弗魯瓦-圣-伊萊爾街的一棟建筑中。
(10) 雅克·洛特曼、讓-克洛德·湯尼格,《規(guī)劃工作,法國某些公共行政部門中的變革動因》,載讓-丹尼爾·雷諾主編,《法國社會的趨勢與意愿》,巴黎,經(jīng)濟發(fā)展、能源、工業(yè)與服務秘書處出版社,1966年,第229—247頁。
(11) 同上,第230頁。
(12)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規(guī)劃工作的社會學分析》,載《法國社會學雜志》第6期,1965年,第159頁。
(13) 同上,第159頁。
(14)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規(guī)劃工作的社會學分析》,第161頁。
(15) 會議相關文件載讓-丹尼爾·雷諾主編的《法國社會的趨勢與意愿》中。計劃總署署長皮埃爾·馬塞主持了“法國人與變革”主題研討的開幕式。
(16)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行政管理的危機與復興》,載《勞動社會學·面對變革的行政特刊》第3期,1966年,第230頁;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式的行政行動模式正在轉型?》,載讓-丹尼爾·雷諾主編,《法國社會的趨勢與意愿》,第423—444頁。
(17)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式的行政行動模式正在轉型?》,第429頁。
(18)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行政管理的危機與復興》,第59頁。
(19) 我們以參與者們的證詞為依據(jù)。
(20) 研究成果分為兩冊出版。阿蘭·達貝爾、多米尼克·施耐佩爾,《行政體系公職人員》,巴黎,暮冬出版社,1969年;阿蘭·達貝爾、多米尼克·施耐佩爾,《行政體系》,巴黎,暮冬出版社,1972年。
(21) 喬治·朗格羅,《行政學專論》,巴黎,暮冬出版社,1966年。
(22) 其中最著名的是讓-瑪麗·奧比,羅朗·德拉戈,夏爾·艾森曼,保羅-瑪麗·高德梅,皮埃爾·勒讓德,讓·里韋羅等。
(23) 其中包括高級公務員、海外研究所教授、《行政期刊》主編羅貝爾·卡特琳娜,審計法院助理監(jiān)察、但已轉向行政史研究的居伊·杜伊利耶,以及成為行政分析高級官員的貝爾納·古爾奈、讓·弗朗索瓦·科斯雷和呂西安·梅勒。
(24) 其中最著名的當然是國務委員、前行政與公共職能管理總局局長羅杰·格雷戈里。
(25) 喬治·朗格羅,《行政學及其在相鄰學科中的地位》,載《行政學專論》,第97頁。
(26) 貝爾納·古爾奈,《行政學概論》,巴黎,國家政治科學基金會出版社,1966年;貝爾納·古爾奈、讓娜·西韋克-布伊德索、讓·弗朗索瓦·科斯雷,《公共行政》,巴黎,忒彌斯出版社,1967年。
(27) 米歇爾·克羅齊耶是唯一在《行政學專論》中發(fā)表作品的社會學家(米歇爾·克羅齊耶,《行政行動的社會學理論》,載喬治·朗格羅主編,《行政學專論》)。
(28) 例如,熱拉爾·貝勞瑞,《法國政府與行政》,巴黎,阿爾芒·科蘭出版社,1967年,第115頁。熱拉爾·貝勞瑞畢業(yè)于國家行政學院,任教于巴黎政治學院。
(29)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式的行政行動模式正在轉型?》,第423—333頁。
(30) 同上,第442頁。
(31)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行政管理的危機與復興》,第442頁。
(32) 米歇爾·克羅齊耶,《法國式的行政行動模式正在轉型?》,第429頁。
(33) 關于俱樂部的歷史,參見克萊爾·安德魯,《出于對共和國的熱愛:讓·穆蘭俱樂部(1958—1970)》,巴黎,法雅出版社,2002年。
(34) 關于此情節(jié),參見戴爾芬·杜隆,《政治現(xiàn)代化》,第253—286頁。
(35) 研究小組的思考,《實現(xiàn)政府國有化》,巴黎,瑟伊出版社,1968年。
(36) 例如:讓·里佩爾(計劃總署副署長)、雅克·德洛爾(時任國家計劃總署社會事業(yè)處處長)、米歇爾·盧斯洛(設施部國際經(jīng)濟事務處前處長、地區(qū)與城市處處長)、伊夫·于爾莫(國家計劃總署經(jīng)濟處處長)、讓·圣-格烏爾(任預測局局長至1967年,后成為里昂信貸銀行副總經(jīng)理)以及西蒙·諾拉(財政總監(jiān)察官、皮埃爾·孟戴斯·弗朗斯的前技術顧問,后來在沙邦-戴爾馬內(nèi)閣內(nèi)任職,起草了“新社會”的演講稿)。
(37) 此外還有克勞德·阿爾方德里(巴黎房地產(chǎn)建設公司行政總裁)和奧利維耶·謝弗里榮(最高行政法院審理長,后來成為媒體聯(lián)盟副總裁,聯(lián)盟創(chuàng)建了《快報》,1970年任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又于1972年創(chuàng)建《觀點報》,在1972—1985年任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
(38) 保羅·弗拉芒(瑟伊出版社創(chuàng)始人、社長);菲利普·維昂耐(國家記者培訓中心創(chuàng)始人、格倫納斯航海學校創(chuàng)始人)。
(39) 1960年代初期,克羅齊耶曾領導讓·穆蘭俱樂部內(nèi)的“行動和方法”小組,并撰寫《公民》一章,載讓·穆蘭俱樂部,《國家與公民》,巴黎,瑟伊出版社,1961年。
(40) 讓·穆蘭俱樂部,《國家與公民》。
(41) 研究小組的思考,《實現(xiàn)政府國有化》,第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