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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在宏觀經濟模型中界定國家

上文分析的所有實踐活動存在兩個共同點:發展基于“行為”和“優化”概念的行政微觀經濟學視角,在宏觀經濟學推理中強調現象間相互依賴的觀點。1967年至1971年,法國第六個經濟計劃準備之際(27),國家統計局和預測局的宏觀經濟學家們進行大量建模工作以構建“Fifi”財政中期預測模型,我們不難從中重新發現上述兩個共同點。將國家行為納入考量范疇的“Fifi”模型體現了對國家行為理性化的關切。概括地說,宏觀經濟學家們力圖分解公共行政操作并將“國家”行為模型化,使國家行為具有更強的可預見性,并且兼顧其對模型中其他相互關聯的參與者的影響。讓我們對針對制度問題的論戰進行簡要總結,以展示模型開發如何成為“國家的自我關注”的又一表現(28)

1966年,國家計劃總署希望改進新計劃的準備工作,并彌補第五個計劃在執行過程中暴露出的許多缺陷。通過委托開發覆蓋多部門的整體模型,規劃工作者們希望通過以下三種方式提高宏觀經濟建模的成效:更加重視各個部門的行為,特別是工業部門和行政部門的供給行為;更好地考慮工資-價格-失業三者間的相互依賴關系;將作為目標和方法的經濟政策的基本要素納入模型當中。如果要借助微觀經濟學方法(29)從整體上完善參與者行為的建模,以便更好地分析相互依賴關系產生的影響,那么具體來說就是要通過區分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社會保障組織以及私營部門來解析各部門的行為。在這些要求的推動下,國家計劃總署于1966年秋季將開發宏觀經濟新模型的任務委托給了國家統計局下屬的項目部,著名的“Fifi”模型由此誕生,并成為法國第六個計劃的基礎。統計局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一群經濟學家(30),目標是“……描述充滿國際競爭的開放型經濟環境下的經濟主體行為,并研究所有經濟循環中經濟政策決策產生的中(長)期影響”(31)。聚焦于打破國界限制進入競爭性經濟的“Fifi”模型,區分暴露部門和庇護部門兩個領域。如果說暴露部門受到所有關注是因為它能夠帶來真正的經濟增長,那么庇護部門則是技術和政策傾斜的對象。這在“國家偏好函數”中得以體現,庇護部門的支出(編制人員、工資、行政運作開支)(32)和收入(稅收)以及收支變化情況均可用參數表示出來。“國家行為”的概念意味著庇護部門是經濟政策的原因所在,并在國家經濟系統中與其他經濟主體相互依存。預算選擇理性化籌備工作業已展開,公職人員數量與工資總額的研究工作也如火如荼,“Fifi”模型的設計者們因此力求完善對“國家”主體的“行為”(33)分析,以使其具有更強的可預見性,更小的風險性,更加理性,更加容易理解和接受

國家統計局的經濟學家們尤其希望通過對各部活動工作條分縷析來提高(由預測局及其下屬“行政部門”分局完成的)數據統計的可靠性和準確性,以便對僅限于公共行政部門的行動計劃進行研究。建模工作者們通過1967年1月8日的公函(由米歇爾·阿列塔簽署)(34)要求通過區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半公共經濟行動組織以及社會保障組織來對國家進行劃分。然而,現有的“行政”預測無法超越對與政府規劃中的重大目標(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率、價格等)有關的經濟政策措施的有效性的評估。紛繁的預測互相交雜,阻礙了國家管理中許多重要方面的模型化進程,例如集體設施預算及財政政策、轉讓政策和定價政策(35)。對于建模工作者來說,這無非就是從指代所有公共活動的隱喻“國家”,轉換到作為政府管理與官僚主義主體的明確“國家”,以便更好地確定“國家”的運作情況并分析其行為。同樣也需要打破深厚的官僚制傳統,使國家管理體系的所有組成部分接受模型化(有可能接下來就是理性化)檢驗。國家統計局的要求導致體制上的沖突,從而揭示了與“國家”主體的可解讀性相稱的權力問題和意識形態問題。預測局下屬的行政部門管理處首先反對對行政活動進行建模,并且強調“收集統計數據的不可能性”(36)。這種故作沉吟的行為更加表明,預測局已經意識到曾經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專門知識(宏觀經濟建模)逐漸失勢,另一個自主機構(國家統計局)憑借新的建模活動獲得了主導地位。國家計劃總署與國家統計局爭相要求那些儼然“國家護衛者”模樣的中央行動者做到公開透明,并希望搶先獨掌相關的統計數據,這導致二者在國家內部互相對立起來。當其他財政部門也對此表現出濃厚興趣時,預測局終于屈服。

這項對“國家主體行為”進行分類和客觀化的研究頗具意義。與任何模擬模型一樣,“Fifi”模型也包含規定性要素,即預測人員認為合乎期望或合理的行為準則。貝爾納和科塞因此列出了第六個計劃的建模工作中所隱含的標準:“保障國家預算和社會保障的平衡(是否平衡應依據供資能力與需求在國家賬目中進行評估);保證稅收和附加稅收(即與國內生產總值有關的所有強制性征稅)壓力的穩定;國家財政支出的增長速度不能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限制對公共企業的補貼和財政援助。”(37)盡管總體方向仍是凱恩斯主義,“Fifi”模型還是對昔日假設公共干預所具有的效用提出了質疑。第六個計劃的工作背景是“要求行政部門解除對預算和財政的約束”(38)。根據布瓦耶的觀點,我們或許可以說1960年代的人們逐漸不再相信穩定政策具有奇跡般的效力了。第四共和國的調控方式、形勢和構型促使人們“相信”凱恩斯主義的神奇效果,而第五共和國的形式與構型則促使人們對凱恩斯主義方法心生質疑。對公共干預和行政運作進行評估與理性化的諸多創舉就是很好的證明。諸如成本效益研究等優化工具的應用將許多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方法引入日益脆弱的凱恩斯主義框架之中,一種自由主義經濟視角得以逐漸浮現(39)

曾經無論是公共部門、地方政府還是福利國家機構進行的所有工作活動都會被人們不加區別地一股腦兒歸因于國家,而現如今國家不再被視為經濟和社會發展的最高組織者。國家“縮減”為它本應該的樣子,發揮理性的管理與推動作用:國家所做的決定具有重要影響并彰顯官僚權力,其中央集權行政機構與派出部門的“分量”均不容小覷。廣義國家內的不同群體承載著互不相同卻又互為補充的專業知識,逐漸將對政府運作的認知塑造成為知識對象,為法國經濟調控保駕護航。那些致力于現代化的改革者們力圖通過各種實踐建立“真理政權”,國家因此在這些預測、衡量和限制措施之中成為被質疑和改革的對象。針對國家的討論日益增多,國家“理性”從此不再可以通過假定存在,而是應該通過實驗性研究以及具有計量經濟學背景的專業機構檢驗來判斷。

與此同時,除卻這些經濟學研究之外,還出現了許多調查研究同樣傾向于將國家行政作為考察對象。中央集權機構的高級官員們還借鑒了社會科學方法(社會學和行政學),這也被看作“國家的自我關注”的表現。


(1) 杰拉爾·布函,《技術官僚與法國官僚制》,巴黎,信天翁出版社,1985年。

(2) 奧利維耶·達爾,《1930年代錯過的接班機會》;《讓·庫特羅:從工程師到預言者》,貝桑松,弗朗什-孔泰大學出版社,1999年。

(3) 關于1930年代經濟核算直至融入預算選擇理性化的歷史觀點,參見D.貝納穆茲,《經濟鏡像中的公共衛生》,巴黎,法國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67—90頁。

(4) 弗朗索瓦·福爾凱,《權力賬戶》,第512頁。分析結果在1966年3月上報部長。

(5) 此分析由奧德·特里提出,奧德·特里,《從狙擊手到專家》,第422頁。

(6) 歷史資料,《未來30年的預測與建議》,第293頁。

(7) 關于這項被作為預算選擇理性化的“前期草稿式”行動的具體情況以及遇到的問題,參見弗朗索瓦·福爾凱,《權力賬戶》,第313頁。有關對這項行動的詳細分析,參見奧德·特里,《從狙擊手到專家》,第449—462頁。

(8) 讓·圣-格烏爾,《1965年4—5月戰略說明》,未公開文件。

(9) 讓·圣-格烏爾,《局長給下屬各部門領導的說明》,1966年11月15日,參見奧德·特里,《從狙擊手到專家》,第447頁。

(10) 雅克·雷曼是畢業于國立路橋學院的工程師(1954年),與皮埃爾·敘阿爾為同屆校友,是GSI公司創始人并擔任董事長。熱拉爾·埃爾丹為財政總監察官。

(11) 皮埃爾·科爾泰斯生于1927年,畢業于國家行政學院(1951年),是預算局高級官員。1966年1月至1967年2月擔任經濟與財政部部長(米歇爾·德布雷)秘書,1967年4至12月擔任經濟與財政部國務秘書(羅貝爾·布丹)辦公室主任,1974—1981年擔任預測局局長。居伊·維達爾,畢業于國家行政學院(1954年),高級公務員,曾任預算局副局長(1966—1970)、預算局局長(1978—1981)。

(12) 皮埃爾·敘阿爾,生于1934年,巴黎綜合工科學校畢業生、路橋工程師,1960至1963年在公共工程部下屬經濟事務處工作。曾任米歇爾·德布雷政府辦事專員,后成為阿爾卡特公司董事長。

(13) 《勒克雷報告:計劃項目預算系統》,轉引自奧德·特里,《從狙擊手到專家》,第445—446頁。

(14) 弗朗索瓦·埃特納,《法國經濟核算史》,巴黎,載《經濟學刊》,1987年。

(15) 馬索·隆,國家行政學院畢業生,法國最高行政法院成員,1961年被任命為法國行政與公共職能管理總局局長。媒體稱之為年輕高級官員、杰出技術官僚的晉升。“這位34歲的‘佼佼者’、130萬公務員的新‘老板’,屬于行政領域的‘新浪潮’人物”(《巴黎快訊》,1961年4月18日)。

(16) 關于1960年代在公職隊伍中推行工資總額推理工具的詳細情況,參見菲利普·貝茲,《法國行政管理中的工資理性化:一種審慎的工具》,載P.拉斯庫姆、P.勒加萊,《用工具管理國家》,巴黎,巴黎政治學院出版社,2004年,第76—85頁。

(17) 關于完善公共領域工資討論程序,參見《杜德的報告》,載《文獻說明與研究》第3069號,1964年3月2日。

(18) 至此,工資增長需要從薪酬水平、正式工資月增長率入手進行審核。另外,工資成了雙向伸縮條款的涉及對象,而且被工會組織定為1955年4月3日法律。這條法律規定:政府要保證國家公共職能部門和國營企業中相關章程和薪酬的協調與平衡(薪酬按照物價來計算)。國營企業與公共職能部門間的這種關系產生了一種對政府管控的依賴性,并且有利于公共職能部門的工會組織就工資提出要求。

(19) 增加補貼項目或提高補貼金額、重新調整某些級別的工資、改善晉升條件、調整一些職位的要求。

(20) 公共企業與公共職能部門之間的比較仍然存在。愈加復雜的工資計算方式在不斷削弱公職工會在工資談判過程中的主動權。

(21) 讓·圣-格烏爾,《公共行政和預測管理》,第二屆全國預測管理大會,管理監督學院,1966年9月14—16日,未公開文件。

(22) 1966年3月19日,行政與公共職能管理總局局長馬索·隆在國家行政學院主持召開“公共職能部門編制人員的預測政策”研討會;1967年3—4月,馬索·隆在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公共職能部門中的現存問題”課程。以上兩門研討和課程在馬索·隆和路易·布朗的共同著作《公共職能部門經濟學》(巴黎,法國大學出版社,1969年)中得到了總結與闡述。

(23) 關于編制人數預測的最初經驗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初,與落實教育、郵政和電信部門的裝備計劃緊密相關,參見馬索·隆和路易·布朗的共同著作《公共職能部門經濟學》。羅杰·格雷戈里(1945—1954年任行政與公共職能管理總局局長)在著作中也表現出對此問題的關切(羅杰·格雷戈里,《公共職能》,巴黎,阿爾芒·科蘭出版社,1954年)。

(24) 國家行政學院,《公共職能部門編制人員的預測政策》,附件2。

(25) 國家行政學院,《公共職能部門編制人員的預測政策》,1966年3月19日,第25頁。

(26) 參見米歇爾·福柯,《安全、領土與人口》,《法蘭西公學院課程講稿(1977—1978)》,巴黎,伽里瑪出版社與瑟伊出版社聯合出版,2004年。

(27) 宏觀經濟模型的成功應用要追溯到第五個計劃。有關第五個和第六個計劃相關方法論的詳細討論,參見讓·貝納爾,《國家會計與經濟政策模型》,巴黎,法國大學出版社,1972年,第541—635頁。

(28) 詳見菲利普·貝茲,《管理行政》,第110—124頁。另外可參閱呂西安·尼扎爾,《社會變革與國家機器,從第五個計劃到第六個計劃》,格勒諾布爾,政治、行政與領土研究中心,1971年;伊夫·貝爾納、皮埃爾-伊夫·科塞,《國家與宏觀經濟預測》,巴黎,貝爾熱-勒夫羅出版社,1974年;戴維·利金斯,《法國的國家經濟規劃》,薩克森豪斯,列克星敦出版社,1975年。與預測局三屆局長讓·圣-格烏爾(1965—1967)、讓·塞里塞(1967—1974)、皮埃爾·科爾泰斯(1974—1981)以及皮埃爾-伊夫·科塞(此階段在預測局工作)的訪談對我們對這些關鍵問題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29) 伊夫·貝爾納、皮埃爾-伊夫·科塞,《國家與宏觀經濟預測》,第35頁。

(30) 米歇爾·阿列塔、雷蒙·庫爾比、帕特里克·戈爾東(直到1967年)、阿蘭·薩利奧、克洛德·塞貝爾。

(31) 克洛德·塞貝爾,《改善計劃制定方法》,載《經濟與財政部公報》第55號,1971年4—6月。

(32) 伊夫·貝爾納、皮埃爾-伊夫·科塞,《國家與宏觀經濟預測》,第76頁。

(33) 國家“行為”的客觀化并非自然而然,并成為建模者們的討論對象。有關討論情況,參見伊夫·貝爾納、皮埃爾-伊夫·科塞,《國家與宏觀經濟預測》,第47—49頁。

(34) 呂西安·尼扎爾在研究中提及這份公函,參見呂西安·尼扎爾,《社會變革與國家機器》,第146頁。

(35) 同上,第196頁。

(36) 同上,第146頁。

(37) 伊夫·貝爾納、皮埃爾-伊夫·科塞,《國家與宏觀經濟預測》,第62頁。

(38) 羅伯特·布瓦耶,《普遍理論中隱含的組織形式——對凱恩斯主義經濟政策興起和危機的闡釋》,經濟研究與應用中心,第8402號文件,1983年12月,第17—18頁。

(39) 奧利維耶·法弗羅提出了凱恩斯主義宏觀經濟學與自由主義微觀經濟學在1960年代的共存狀況,參見《兩種范式之間的預算選擇理性化》,載《預算選擇理性化公報》第51號,1982年,第5—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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