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70年與新時代經濟學的歷史使命
- 蘇劍主編
- 4055字
- 2021-06-03 10:35:09
2 間接調控
“計劃調控”是政府對經濟活動直接控制和直接調節。“間接調控”則是政府試圖通過調節市場引導企業來影響經濟活動。“間接調控”思路是和社會主義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設想聯系在一起的,是借用了雅諾什·科爾奈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的思路。“間接調控”思路的基本點是:①就政府和企業的關系來說,各級政府部門原則上不再直接經營管理企業,企業是相對獨立的經濟實體,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社會主義商品生產者和經營者,大量的生產經營活動由企業面向市場獨立自主地進行。②就國家、市場、企業這三者關系來說,是“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這里所說的“國家”實際上是指政府或者國家集中計劃,這里的企業是指國有企業(當時叫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
1984年10月,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明確提出社會主義經濟是公有制基礎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商品經濟的充分發展是社會主義經濟發展不可逾越的階段,是實現我國經濟現代化的必要條件。《決定》提出要建立一種新型的計劃體制,要突破把計劃經濟同商品經濟對立起來的傳統觀念,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須自覺依據和運用價值規律。(9)“實行計劃經濟同運用價值規律、發展商品經濟,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統一的,把它們對立起來是錯誤的。在商品經濟和價值規律問題上,社會主義經濟同資本主義經濟的區別不在于商品經濟是否存在和價值規律是否發揮作用,而在于所有制不同,在于剝削階級是否存在,在于勞動人民是否當家做主,在于為什么樣的生產目的服務,在于能否在全社會的規模上自覺地運用價值規律,還在于商品關系的范圍不同。”(10)《決定》重申了十二大的方針,強調在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前提下,其他各種經濟形式是我國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的和有益的補充,必須長期堅持發展多種經濟形式和經營方式。《決定》突破了把所有權和經營權混在一起的傳統觀念,確認全民所有企業的所有權和經營權可以適當分開,在國家計劃、政策、法令的指導、管理和調節下,使企業真正成為相對獨立的經濟實體,成為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社會主義商品生產者和經營者。
《決定》概括了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體制的基本點:第一,就總體說,我國實行的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而不是那種完全由市場調節的市場經濟;第二,完全由市場調節的生產和交換,主要是部分農副產品、日用小商品和服務修理行業的勞務活動,它們在國民經濟中起輔助的但不可或缺的作用;第三,實行計劃經濟不等于指令性計劃為主,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都是計劃經濟的具體形式;第四,指導性計劃主要運用經濟杠桿的作用來實現,指令性計劃則是必須執行的,但也必須運用價值規律。按照以上要點改革的計劃體制,就是要有步驟地適當縮小指令性計劃的范圍,適當擴大指導性計劃的范圍。(11)
《決定》打破了國家包攬一切經濟活動的做法,提出要正確認識社會主義國家機關管理經濟的職能,并根據多年的實踐經驗,概括了這一職能的主要內容,堅持實行政企職責分開、簡政放權。
關于宏觀調控,《決定》指出: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我國的國民經濟計劃就總體來說只能是粗線條的和有彈性的,只能是通過計劃的綜合平衡和經濟手段的調節,做到大的方面管住管好、小的方面放開放活,保證重大比例關系比較適當,國民經濟大體按比例地協調發展。《決定》提出了間接調控的思路:“就政府和企業的關系來說,今后各級政府部門原則上不再直接經營管理企業。至于少數由國家賦予直接經營管理企業責任的政府經濟部門,也必須按照簡政放權的精神,正確處理同所屬企業的關系,以增強企業和基層自主經營的活力,避免由于高度集中可能帶來的弊端。”(12)《決定》對價格和價格體系有了新的和進一步的認識,認為隨著企業自主權的進一步擴大,價格對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調節作用越來越顯著,建立合理的價格體系更為急迫。各項經濟體制的改革,包括計劃體制和工資制度的改革,它們的成效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價格體系的改革。價格是最有效的調節手段,合理的價格是保證國民經濟活而不亂的重要條件,價格體系的改革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成敗的關鍵。《決定》提出,在調整價格的同時,必須改革過分集中的價格管理體制,逐步縮小國家統一定價的范圍,適當擴大有一定幅度的浮動價格和自由價格的范圍,使價格能夠比較靈敏地反映社會勞動生產率和市場供求關系的變化,比較好地符合國民經濟發展的需要。《決定》強調要運用一系列經濟杠桿來調控經濟:“在改革價格體系的同時,還要進一步完善稅收制度,改革財政體制和金融體制。越是搞活經濟,越要重視宏觀調節,越要善于在及時掌握經濟動態的基礎上綜合運用價格、稅收、信貸等經濟杠桿,以利于調節社會供應總量和需求總量、積累和消費等重大比例關系,調節財力、物力和人力的流向,調節產業結構和生產力的布局,調節市場供求,調節對外經濟往來,等等。”(13)與黨的十二大強調國家統一計劃不同,強調“必須堅持國家計劃的統一領導”不同,《決定》提出國家計劃就總體來說是“粗線條的和有彈性的”,計劃是著眼于把國民經濟中“大的方面管住管好”。
《決定》作為中共中央文件第一次使用了“宏觀調節”的概念。
1987年10月黨的十三大報告明確提出要“逐步健全以間接管理為主的宏觀經濟調節體系”,國家對企業的管理應逐步轉向以間接管理為主,并且把這種宏觀調控方式概括為“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在十三大報告中,我們黨第一次提出了“建立和健全宏觀調節體系”的改革目標。
總的來看,黨的十三大對宏觀調控思路的發展主要有:第一,強調計劃和市場的作用范圍都是覆蓋全社會的,破除了計劃與市場的板塊分工論。與“計劃調控”相比,間接調控思路有了質的飛躍,它把市場調節的范圍擴大到整個經濟,不再局限于經濟的一小部分,撤除了計劃與市場之間人為設置的隔墻。第二,明確提出要“逐步健全以間接管理為主的宏觀經濟調節體系”。第三,強調把經濟手段作為宏觀調控的主要手段,不再主要依靠行政手段來調節經濟運行。這里所說的經濟手段當時是指價格、稅收和信貸,《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把這些手段稱為“經濟杠桿”。第四,明確“計劃管理的重點應轉向制定產業政策,通過綜合運用各種經濟杠桿,促進產業政策的實現”。(14)這實際上是要放棄指令性計劃。第五,提出“加快建立和培育社會主義市場體系”。這里所說的社會主義市場體系,不僅包括消費品和生產資料等商品市場,而且包括資金、勞務、技術、信息和房地產等生產要素市場。黨的十三大報告強調,單一的商品市場不可能很好地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社會主義的市場體系還必須是競爭的和開放的;壟斷的或分割的市場不可能促進商品生產者提高效率,封閉的市場不利于發展國內的合理分工和促進國際貿易。(15)
但是,黨的十三大報告仍然使用“計劃經濟”的提法,這表明我們黨當時在思想意識上還沒有放棄計劃經濟。
1990年12月黨的十三屆七中全會在《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年規劃和“八五”計劃建議的說明》(以下簡稱《說明》)中提出了“計劃經濟與市場調節相結合”的思路,這個思路進一步明確了宏觀調控的內容和任務。其要點是:“第一,不能把計劃經濟理解為只是指令性計劃,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都是計劃經濟的具體形式。計劃管理也不能搞主觀隨意性,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必須自覺運用價值規律和考慮市場供求關系,市場調節要在國家總體計劃和法規約束下發揮作用。第二,國民經濟發展目標、總量控制、重大結構和布局調整,以及關系全局的重大經濟活動等,主要發揮計劃的作用;企業大量的生產經營活動,一般性建設和技術改造,主要由市場調節。第三,國家計劃管理和指導的主要任務,是合理確定國民經濟發展計劃,制定正確的產業政策、地區政策和其他經濟政策,做好國民經濟的綜合平衡,并綜合配套地運用經濟、法律和行政手段來引導和調控經濟的運行。”(16)筆者認為,《說明》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計劃和市場的調節重點和范圍仍然是有分工的,這與十三大報告強調的“計劃和市場的作用范圍都是覆蓋全社會”的思路相抵觸。其二,市場調節仍然從屬于、受制于國家計劃。這個提法似乎告訴人們,資源配置和經濟活動的總控制閥仍然掌握在國家手里。這說明當時的間接調控思路還沒有擺脫計劃經濟思想的束縛。
需要指出的是,“間接調控”思路中的“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提法看起來很美好——似乎市場和企業都在國家的掌控之中,經濟發展仍然可以做到有計劃按比例,但是仔細推敲,這個提法在實踐和經濟學邏輯上都有一些問題。首先,國家憑借什么來調控市場?如果說通過包括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在內的經濟政策來調控市場的話,那么這些政策也直接對企業行為產生影響,并不是先影響了市場,然后再通過市場來影響企業。例如,降低某種企業稅賦的稅率會直接增加企業的凈收益,中央銀行提高貸款利率會直接增加企業間接融資的成本。其次,國家能否調控市場?市場機制本身是一種自動、自發的機制,是一只“看不見的手”,我們如何控制它調節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種受國家計劃或政府調控的市場(機制)還能是真正市場經濟意義上的市場(機制)嗎?宏觀調控的主要目的是要克服市場失靈,克服市場自發調節帶來的不利后果,彌補市場調節的真空地帶,而不是調控市場本身。再次,如果說宏觀調控是“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那么誰來引導消費者呢?消費者和企業是國民經濟的兩大微觀主體,宏觀調控對象不可能只作用于企業而不管消費者,不包括消費者的宏觀調控是一種“跛足”的宏觀調控,這種宏觀調控不可能真正實現社會總需求和總供給的平衡。最后,根據現代經濟學的知識,生產某種商品的全體企業構成這種商品市場的供給方,而購買這種商品的全體消費者形成這種商品市場的需求方;在生產要素市場上,企業構成生產要素的需求方,消費者則形成生產要素的供給方;經濟政策的變化往往是通過影響生產者行為和消費者行為來影響市場的供求關系,各種市場的供求關系變化最終導致宏觀經濟中的比例關系變化和宏觀經濟總量的變化,而“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提法不符合這種宏觀經濟學的微觀基礎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