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藥王谷,我是為花海而來。雖然今年倒春寒來得晚,拖得久,很可能會延遲花期,但我到底有些按耐不住了,便匆然而往。那傳說中千樹萬樹競相綻放的辛夷花,構成一幅粉紅的畫卷,或屹立枝頭,或落英滿地,這何嘗不是一道來自大自然美不勝收的誘惑呢?
三月,不看桃花看辛夷。我不敢肯定那落入凡塵的桃花,就一定讓人黯然神傷、魂歸無期,而禪山辛夷就一定超凡脫俗冰晶玉潔,讓人神清氣爽、魂靈歸一。或許,別無它想,只為觀花而來,這從不曾見過的辛夷花。它站立在、深藏在、怒放在、燦爛在,一個叫做“藥王谷”的人間仙境里。
一個灰蒙的上午,薄霧滿布四處的山頭,遮去了可能美妙的清曠遠景。我在吃過一大碗面條后,搭車前往,從半山腰上的客棧過去三四里地。我不想用走的方式,用登的姿勢,用跋涉的情緒,以及翻越的心態,去提前無畏地消耗體力。我要以一種抖擻的精神,一種全新的風貌,一種靈慧的意境,去迎向它,去擁抱它,去融入它。真心實意地,去感受這新的日子里,新的風景與歷程。
從南門購票而入,便是一個偌大的廣場,隨勢圍階高走。在雄偉的羌寨城墻后,經過停車場、文化廣場、辛夷花大酒店,便是一個方形的五禽戲場,前方的平臺上一字排開著五個人高的銅人,姿勢各異,分別演示著鹿、熊、猿、虎、鳥等五種不同動物的健身操,據說是一代醫圣華佗所創。想必那五尊身著打扮發須體貌一模一樣的銅叟,便是華佗無疑了。雖覺有趣,但我沒有拍照,由于霧靄橫生,能見度不高,即使拍效果也不會好。
我為花海而來,自然就依著門票上所印的“景區游覽示意圖”,朝右前方的“辛夷花海”覓道而去。或者,我已瞧見兩處已然開放的扇形樹冠的辛夷樹了,便由著腳步的好奇翻過埡口去尋找。然而,除了一座冷清的涼亭,就是一條指向藥林的小徑,后面的坳子里卻并沒見到什么花,或者開花的樹。大霧的彌漫,分不清東西南北厚薄深淺,時濃時淡,四面八方進退如一,似是地氣同生、天露共舞,絕無輪廓。
藥林里種了很多密集而細株的植物,從標牌上我得知有厚樸與杜仲,其余的便不得而知,興許我錯過了它們的牌子。走過去不遠,便與一條上下通達的直道交匯,上至蓮花洞、黑森林,下至辛夷塢、索道站。想起先前在文化廣場見到一個身材健碩而休閑著裝的女子,帶著兩條肥實而長毛的身裹“搜救犬”與“警犬”馬甲的大狗時,旁邊上就有人說上次有個游人在黑森林走丟了,還是這條搜救犬去找出來的,我便徹底打消了前往的念頭,況且自從幾年前我差點被困在白馬關的龍洞中,就再也不喜歡鉆山洞了,于是便選擇了下行。走去兩百來米,便到了索道站,我便發現地圖上的距離,并沒有想象中的遠。或者只有想象中的四分之一至十分之一不等,像是一種被放大了的微距,宛若麻雀之于蒼鷹的對比。
在服務站買了一瓶市價兩倍的冰紅茶,我便靠去臨崖的欄桿上繞有興致地看剛剛啟動運行的纜車,想知道單程的一邊會有多少個座艙,每個艙距會是多少米,結果從看到1號下去20號上來都沒個完。我便無趣地走掉,回到站后的木廊里小坐。游山,步步幾乎都關系著海拔的高低,加之空氣較為稀薄,故而就特別容易累。況且我在出發時,剛好從床箱里刨出一雙新皮鞋,換掉穿越一冬的毛皮鞋與棉毛鞋,以便輕裝上陣。
面前那個原先的小坳,沒有見到辛夷花海,我終有些不甘心,便向一旁擺地攤的打聽。那個青年就抬起頭來認真地說,花海就是這里,只是很多樹的花都還沒有開。我順著他的手指仰望過去,透過茫然大霧,方才依稀地分辨出,那高大而蓬松的辛夷樹的枝頭上,差不多全部的花朵都只露出一抹紅尖,如假包換的含苞待放,于是便信服地點了點頭,繼續往山下走。我要去示意圖上那個“高山花海觀賞區”,想必那里不至于如此蕭條吧,無論是些什么花。
在隨意嫁接的步道或是階梯上,走過一程,便到了中藥植物園的木牌坊前,像古代人簡陋的院子門。我沒有像有的人那么去曲徑尋幽,而是踏門而入。雖然能夠看見幾百步遠兩路就會交匯在左前方石林的位置,但我仍然選擇了正門,不知是否暗合了內心某種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潛意與欲求。
石林,便是一堆低矮或至人高的白石灘,或鏤空或林立地密結在一起,約莫一畝多地大小。和下方不遠的兩處白石堆積的小山頭交相輝映起來,便石林叫得似乎更有了底氣。據腳邊的標牌上介紹,這是國家地質公園的一部分,喀斯特地貌的一種特有形態,兩億多年前海底的石灰巖,經過無數造山運動與地殼變化后露出地面,幾萬年前融解分離,無數石峰、石柱、石芽拔地而起,形成如今之石林。雖如是說,但我一向對石頭與地質并無興趣,加之其并無傳說中的云南石林那般偉岸,便只是以著一種“路過”的心態繞過去。從一條邊道,經過茱萸園,越過暢和亭,便到了“高山花海觀賞區”的中心——碧滿軒。在剛剛感慨了一番“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古詩句之后,我便在這個實為餐館的所謂的“軒”外,近乎驚喜地尋見一架小秋千般的鐵吊椅,雖銹跡斑斑卻也見得常有人坐,便心滿意足地坐了上去,一邊用腳掂地愜意而無休止地前前后后晃蕩,繼而細細地察看面前掛了“珍樹名木”腰牌的辛夷樹,粗壯的樹干爬滿了似乎遠古的墨綠苔蘚,且一竄到頂。連同周圍的、附近的、待放的、初綻的,大抵占去了八九成。略有小樹而盛放的,也只是遠遠地點綴,像是一種正名,更像一種辯白:好歹我也是花海,誰讓你來得不是時候,性急怎吃得熱豆腐?
我無意去深浸這些精靈的喁囈,卻任由自由散漫的情懷環顧霧海之中的遠近與親疏,以及樹上那些人工制作并妥加安放的供鳥鵲棲息繁衍的早被風雨浸蝕得灰黑的小木屋來。時而濃,便只見得十米以內;時而淡,便可見到百米開外。前方山嘴上的那座雙體抱合的亭子,便在這樣的境況下時隱時現,飄飄欲仙起來。
約莫半個小時,我休息得差不多了,這才從吊椅里立起身來,繼續朝山下的躲兵洞方向走,沿途的路邊都以半尺高的厚實木樁密匝為欄,想是提醒游人不要踏進一旁埋了花種的草圃,或是攔住雨季的水流以免漫溢路面。然而我卻驚見,時而都有幾塊木樁齊腰斷倒,斷裂處卻居然全然朽腐,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成。
去躲兵洞方向,我自是無意于探險與獵奇,而是想看從那里可否繞去百步峽、定情谷,至另山峰頂的藥王大佛。但走到面前才發現,這洞是唯一的必經之路,往前的小道再無出路,走不多遠就得回。于是我就放棄了這條線路,折身返回。在路過石林外側時,我居然無意之間發現這里的石林居然都有三人多高,且在一處凹里的破草廬旁就是“地宮”,傳說是古代道家煉丹與俗子煉制炸藥之所,也曾有過流寇的將軍藏過珍寶,但我卻不為所動,只是幾近漠然地坐在廬下的長木凳上,看一些顯是無聊但又要故作欣喜的游人,或三三兩兩或結伙成隊地往里鉆。不時離開,途中又經過幾次小憩,就回到索道站下方定情谷的路口,剛向密林里邁出幾步,就發現路面只有一兩尺寬,前面的棧道會不會險峻,再說又無情可定,于是略加躊躇便索然無味。
回到索道站的木廊,我又好好地休整了一回,坐在廊下的長木椅里,繼續先前的悠閑。在左前方觀音山上綿源傳來的繚繞梵音與女尼唱經聲的伴隨下,我漫不經心地瀏覽周圍的樹木、霧幕、小販與游人,順帶打撈一下內心,看腦際是否會有什么奇思異想泛起來,結果一無所獲。
顯然已過正午,我沒拿定主意是否進食,服務站有盒飯、方便面以及酸辣粉等供應。既然沒有想好,那就不去做。坐了約莫半小時,我這才懶洋洋地回到屢次經過的小坳子里,卻意外地發現在一塊路邊的平地上擺了幾張清漆的木桌椅和一個小吃攤,走近一問有抄手以及各種粉條、面皮、豆腐干,加之面前一字擺開的放了紅油、蔥花、醬油等佐料的一次性小紙飯盒,似乎一下子就蘇醒了食欲,點了一碗抄手后就泰然自若理直氣壯地坐去桌邊等。在經過老板娘撲滅意外失火的燃氣軟管上的火苗并重新接好,頭發花白的老板樂呵呵地提了一大壺鮮開水走回來后,兩對年少情侶在旁邊吃掉一塊鹵豆干,兩塊麻辣豆皮,兩桶方便面,正準備吃抄手之時,我便吃好了。繼而全部熄滅繼續游蕩或是無端沉浸的心思,打道回府,直投來路上的南門而去。
而霧,卻依是那般無我無它地彌漫,辛夷花枝時隱時現……原來花海,只不過一場錯肩而過,虛幻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