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油,我懷著旅游的心境。在這個夏日的下午,隨詩人雨村等驅車而往,一小時便到了。我落腳于馬記賓館,推窗而望,便是江油大劇院廣場全貌。這般瞧來,很有一番守株待兔的味道。明日一早,第三屆中華校園詩歌節的頒獎會就將在這個從未來過的劇院舉行。
我不去想那會有多熱鬧,因為未來即便不期待也會到來。于是,就一起去武都鎮境內看荷花。一路上,敞開所有的車窗,任緊隨傍晚而來的涼風獵獵地刮刷著臉龐,教人只管迎著脖子瞇兮著眼盡情享受。雙車道的鄉鎮公路,雖是曲折蜿蜒,卻也平坦有加,故而令人對這一途難得的清爽陶醉得到了地頭都不知道醒。
這是一處路邊,尋常的岔道口。一小塊凸出來的平地,便是供游人臨時泊車的簡易停車場。沒有車位線,沒有泊車員,也沒有人迎面上來收費。車前便是一塊不知已豎立了多久的招商牌,上面寫著“山水武都,詩畫荷鄉——第二屆武都荷花節即將啟幕”的字樣。其右后便是一個還未來得及全部抹成水泥地坪的觀賞臺,用白色齊腰的欄桿圍了臨水的三方,一群約莫十來人的中老年婦女,正在欄桿內一邊聽著地上巴掌大的便攜式唱機播放而出的樂曲,一邊步調大體一致地旋轉了身子跳舞。
我繞開人群,去欣賞那層疊不窮的青荷,縱目遠眺。這是一塊已成氣候的荷園,近看雖鶯肥燕瘦高低各異,遠望卻也浩浩蕩蕩連綿不絕。原來,這是首期建成的上千畝。我不禁唏噓:居然有了身臨杭州西稀濕地公園那種自然原生態的感覺。
光是看,而不去走近它,難以覓得切膚的感受。于是,我們便沿著臺側狹窄而雜草叢生的泥埂,深一腳淺一腳地小心翼翼地探進。荷葉們很大,磨盤一樣,傘般勁撐,有的簇擁于水面之上尺許,有的則蓋過了人高。讓人既為深入青郁而樂陶,又為受了威壓而忐忑。生怕那密林的荷叢中幻化出一只手來,又怕一不小心踩出條蛇來驚竄。好在這并非可以養出千年老妖的原始森林,諸多不安到底只是一抹不經意滑過心頭的流煙。
荷園中的泥埂四通八達,只要樂意走,不怕一腳踩空滑落入水,便大可步入縱深。說不定還沒走多遠,便隱沒不見了。這明明就是一個碧翠浩瀚的海洋!要是依湖而成荷花蕩,藏上幾千人也不可知。
哦,荷花。我們為荷花而來,卻終是錯過了它的花期。迂回至右側的泥埂上,我們意外地發現了一株白中帶紅的荷花凌空盛放。似乎它是這千畝荷園選派而出的最后使者,只是為了我們的來,見上一面就心滿意足地凋謝,然后再生出一只稚嫩的蓮蓬來。
我想,荷花雖美,但它也像天下的女人一樣,掙足了美艷便做母親,從而將家族繁衍得枝繁葉茂生生不息。原來,沒有女人便不成其為家,有了女人便會有孩子,有天倫。我似乎悟出了什么,并不以為少見了荷花而失望,卻只為偶入這般佳境而欣喜。
舉步上岸,天色已晚。我與友人一邊向停車坪漫不經心地走,一邊意猶味盡地談論。關乎荷花,關乎自然,關乎詩歌,興致盎然。
在返程的汽車上,我依是任風拂掠著默不作聲的心事,卻透過道旁樹飛奔而過的柵欄,望著窗外那漸自陷入迷朦的咫尺山巔乃至深黛的叢林出神。那些原本清晰的尖銳,卻在落暮的濃墨中,融化,模糊,最終只是成為一個輪廓,支撐著夜黑中浸滲出青紗一般藍意的天宇。讓我不由想到:生活何嘗不是如此呢?顏色與光亮,怎么改變得了事物的本來。
回到賓館,詩人離去。我去總臺要了幾張紙箋,回房間洗了一個澡,泡上一杯小包茶,然后依在空調緩送的涼爽下的床頭,久久回不過神來。
或許,我真是適宜呆在旅途的賓館房間里,安靜地回味,落寞地書寫。無論去到哪里,都只須一個背包,一個拖箱,戴上墨鏡就可不失憂郁地游走天涯。
興許江油,就是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