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魔霧森林,凌天是策馬而行的。好在回琴府幾天,至少騎術已經學會了。但仍不嫻熟,是以只能勉強跟上凌天的腳步。
他們一路幾乎日月兼程,與之前相比節省半日多。森林之外,駿馬止步在原地打轉。
這片森林綿延甚廣,枯木橫生,盤根錯節。卻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霜羽抬頭望天,胸中舒了口氣。此刻應是寅時了,這兩日一直在趕路,興許是在府里待了些日子,霜羽倒不覺得累。
進了森林,便不知日月變化,時間流逝,只在恍惚之間。
又是生死的較量啊。
森林枝節交錯,抬頭只有烏悠悠一片。霜羽將馬系在周圍一片水洼旁。也不知再出來,是何時。
霜羽緊緊跟在凌天后面。凌天本就性急,拉著霜羽,借著交錯的枝干,幾步便躍上樹的頂端。
借著凌天的騰空起步,霜羽才得以看到森林的大致布局,但不是看清。迷霧仍未散開,并且抬頭,頭頂似有一大片迷霧壓著,如鏡水濁污,看不真切。
霧氣愈來愈重,霜羽知道這是在往森林中樞靠,好在處于凌天旁,有他的靈氣護著,毒霧不近身,但仍有些喘不過氣。更難受的,是師傅凌天拉著她穿梭林中,不過須臾便躍數里,但她到底是借力,身體不穩,幾番下來,莫說感覺不適,差點都要摔下去。
霜羽緩過神來,周圍魔霧縈繞,微光點點。片刻,她看見不遠處,身旁都是濁霧漫漫,唯有那處,霧氣稀疏,似有幽幽綠光。
霜羽正想著該以什么理由去那兒,又或者干脆坦白,厚著臉請師傅出面幫忙。但這事兒,她還是想自己解決。若非迫不得已,她還是沉默無語吧。
凌天伸出手,有靈力探出,他在嘗試探尋留息珠留下的那縷靈息。
霜羽正專注看凌天的動作,剎那,陰風陣陣。她猛的扭頭。卻見身前陣陣黑影襲來,伴隨著古怪刺耳的叫聲,大片的尖嘴烏鴉。霜羽眉心一跳:“不好!”
凌天睜眼,袖袍揮動,飛來的烏鴉被震開,凌天感應被打斷,怒氣更顯。尖嘴烏鴉被震得發懵,轉而又攻向霜羽。才驅走先前幾只,霜羽哪里招架得住,她本能抬手擋著,卻不曾想這晃動令她身體徹底失去平衡。
她怔了一瞬,欲要抓住身旁的凌天,身體卻先一步倒下,徹底摔落。
凌天亦未反應過來,對付完那群煩人的烏鴉,再回頭時,自己的寶貝徒兒已經沒了蹤影。
枯樹高達十余米,霜羽是從樹頂摔落的,因枯枝太多,一路跌跌撞撞,倏地,身體驟然一停。原是一只腳被藤蔓纏住,身體懸在空中。霜羽被倒掛著,頓覺全身血液涌上,難受的很。霜羽心中嘆氣,挺著腰用力向上翻,試了幾次未果。從腰間取出短刀,霜羽深吸口氣,集全力向上。手中短刃一出,霜羽應聲而落。
這一摔,直接摔落在地。
真是…
霜羽掙扎著站起,活動了下肩膀。
好吧,雖然摔得有些疼,也很意外。但正好不知道怎么開口,也省事了。
霜羽拍拍衣袍的塵土,環顧四周。那幽綠色的光不如在樹頂上看得清楚,但也能辨別出大致方向。
霜羽憑感覺試探性地走著。時不時抬頭看去,也不知是這迷霧濃重,還是凌天身形舉動太輕,霜羽半點動靜都聽不到,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霜羽走了約莫半刻鐘,走著走著,再抬頭。卻見那綠光仍是那般,再瞧周圍的布景,與方才無異。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轉。倏地,霜羽鬢邊碎發飄動,她瞬間轉身。但見一巨大花影朝她撲來。這花影速度極快,且從背后襲擊。又是這樣,措不及防被撲倒。
霜羽瞥見那襲擊者,應是只花豹。它力氣不大,但因是偷襲,霜羽被撲倒,順著那邊緣斜坡,掉入一處不起眼的黑洞中。不消片刻,沒了聲息。
那花豹沿著斜坡,發現那處黑洞,向下望去,徘徊不前。
————
“滴答—滴答—”
魔霧森林中地面上盡是枯枝,枯干上藤蔓纏繞。卻不見任何水洼源流,干燥的很。
卻未料到這暗處,不知自何源起,順著陡峭的穴壁,匯成細流。滴答滴答,穴壁奇形怪狀,亦四通八達,細流分散最終化成水珠滴落。可惜身在這暗處,這水滴聲并不清脆悅耳,反而覺得詭異。
霜羽似聽見有斷斷續續的水滴聲。身體僵硬,有些酸痛,大抵是摔得。
霜羽迷迷糊糊,這四周極靜,耳旁傳來細細的水滴聲,偏又在這寂靜的暗處,尤為清晰。
又是被摔下來的。
漸漸轉醒,霜羽手肘撐著起身,緩慢睜開眼。
她看見一雙血瞳!
直愣愣地看著她,近在咫尺。
霜羽頓生寒栗。
連退幾步,才撐起的身子又倒下。
霜羽掏出火折子,黑暗中亮起一抹焰光。眼前情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被那雙血瞳直直地盯著,毛骨悚然。
黑暗中陡然出現一抹焰光,那雙血瞳亦退開,霜羽由此見得那“血瞳”的真面目。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達百尺的碧鱗蛇!
這蛇長有百尺,通體碧鱗,蛇尾盤旋。唯有那雙血淋淋的紅瞳,卻不是豎瞳,它的眼睛如淌了血的紅耀石,但絕不是流光溢彩,無瑕無痕,然而毫無生氣,猶如死物。霜羽同它對視,懼由心生。
這就是醉青樓主說的,碧鱗王蛇!
她心中思索片刻,那大蛇先向她攻來。霜羽側身一滾,堪堪躲過。再抬眼時,方見那碧鱗蛇蛇身晃動,紅瞳離奇詭譎,正吐著蛇信子。
這蛇看著著實慎人。
霜羽屏息握刀。心中暗道,這條蛇速度不算快,但尾長難纏,況且碧鱗紅瞳,太過怪異,也不知有毒無毒。
碧鱗蛇再次襲來,霜羽側身后退,轉身就跑。
以它的長度,倘若被纏上,就算無毒也會被活活勒死,窒息而亡。
奈何她掉入的洞穴四壁雖說不上困窄,但一時卻看不清前方的路。她一手持著火折子,另只手拿著的佩刀打個轉兒,從懷中掏出個翡翠色玉瓶握緊。跑時只覺周圍陰風陣陣,身后泥沙翻動,蛇身迅速移動,窮追不舍。
她發現這洞穴周圍石壁參差不齊,亦無直道。看起來不像是有人為之。應該只是天然一處深坑,形成的洞穴。
這地方到底不大,碧鱗蛇追的很急,她跑到盡頭,又從旁邊折回來,每每快碰到石壁,她便從側旁躲過,帶著它四處兜圈子。
巨蛇也惱了。
碰上穴壁,霜羽正欲再轉。卻被巨蛇蛇尾掃去,撲倒在地。手上火折子被打掉,佩刀被余波震入泥土中。霜羽迅速爬起,便迎來巨蛇的血盆大口,她雙眸瞪大,雙手上下抵著蛇口,巨蛇的蛇牙露出。蛇牙狹長銳利,她的手漸漸淌出血來。
霜羽瞥一眼身旁插入泥土中的佩刀,抬眼看向大蛇,右腳一踢,身旁的佩刀受力飛去。卻見那佩刀與蛇身相碰,再被彈開。擦過時,竟有爍爍金花,其聲猶如兵器碰撞般,在這僻靜的洞穴尤為清晰。
她踢出的佩刀被彈開了。
霜羽目光一滯。然而方才那一舉動卻惹惱了碧鱗蛇。
蛇王猛的向前,霜羽止不住的后退,被它抵在石壁上。“砰”一聲,震落一地石土。用力支撐的雙手被尖銳的牙齒刺出血來,鮮血順著手腕滴在泥地上。
雙方僵持不止,霜羽力氣快要衰竭。忽覺對方力氣小了一瞬,她直直對上那雙森然血瞳。須臾,巨蛇的蛇口完全松開,霜羽身體癱軟在地。
她單手撐地,調整呼吸。幸虧提前準備了緩凝散。
霜羽穩住身形站直。抬起左手,素手上系著一條墨綠手鏈,在這暗處散出點點星光。霜羽閉眸,另只手輕觸鏈子上的晶石,自指尖引出一條幽白靈光,幻化出一把長劍。
手中長劍陡然一轉,這次霜羽來攻!
她幾步躍向巨蛇,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轉,劍刃狠狠插入。那無堅不摧的“鱗甲”終于見血,出現一道淺痕。
碧鱗蛇大怒,發出低吼。蛇尾拍擊地面,掀起陣陣塵土。
趁著片刻喘息,霜羽大腦快速飛轉。這碧鱗王蛇,鱗片硬如刀甲,身長形快。輕易傷不了它。若要擊殺,必須要尋到它的弱點所在!
霜羽趁機繞至它的身后,蛇王卻在此刻驟然回頭。霜羽心中一驚,嘴角卻噙著笑。手中驀然出現的利刃朝它擲去。徑直朝它的眼睛刺去。
那雙奇異的血瞳定是它的致命之處!
但下一秒霜羽徹底頓住。那利刃雖直直刺向蛇王的眼睛,卻瞬間被彈開,轉而飛向另一旁的穴壁。
她未曾料到,那雙血瞳,竟然比它蛇身的鱗片還要堅硬!
霜羽愣了一瞬,卻被巨蛇抓住機會。一口咬住她的身體。霜羽來不及躲開,被它咬住半邊臂膀。
巨蛇死死咬住,蛇身抖動,霜羽半邊身子騰在空中。霜羽吃痛,臉色慘白,被逼的冷汗直流。
她右手緊緊握住凌霜,情況危急之下,手中的劍盡力揮動,大蛇蛇身上方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碧鱗蛇怒意更甚,鋒利的蛇牙插入她的血肉。霜羽掙扎片刻,手中的凌霜被摔向遠處,整個人亦隨之摔落。
現在想來,回琴府那幾天,盛叔的訓練,還是很有用的。至少這副身體相比之前,要耐摔些。
再一想出發前,她還特意買了些驅蛇的藥,為以防萬一,事先便散滿衣袍。但她早該料想到,這些普通藥劑對于碧鱗蛇王來說,效果微乎其微。
霜羽深吸一口氣,重新爬起。
但總歸,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望著巨蛇愈來愈躁動的模樣,她反而平靜下來,遂從腰間掏出個不起眼的瓶子,倒出一顆米粒大小的藥丸吃了下去。
這是之前向盛叔討的藥,可以暫時掩住氣息。經歷剛才一番打斗,縱然身在暗處,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想不看見都難。與之相比,霜羽弱小不過螻蟻。但碧鱗蛇卻能精準探尋她的位置。由此看來,她推測這巨蛇應是以氣息追蹤方位的。
她心中這樣想,便聽面前的巨蛇,正躁動更是憤怒地抖動身體,發出低吼。它身上幾處傷口,都是被她用凌霜刺傷的。
霜羽猛然抬手,袖中飛出一個半掌寬瓷瓶,直擊對方。巨蛇的抖動震得洞穴的塵土升起又落在。扔出的瓷瓶也被巨蛇晃動的身形躲了過去。玉瓶直擊向對面的穴壁,清脆一聲,其中的液體流出,那處的藍光暗了幾分。
霜羽心下一沉。
她后退幾步,腳后方抵著穴壁。方才一番打斗,周圍石土一地,她蹲下撿起一顆較大的石子。掂量一下,朝另處拋去。
那巨蛇果真朝另處追去。
霜羽果斷從懷中又掏出個火折子,輕呼一口。掩下一片狼藉的黑夜,久違的出了一簇火焰。她將火折子放在嘴邊咬著,因為經歷一番打斗出的冷汗,豎起的頭發有些許黏在后頸,有幾綹留在耳旁。
她則轉身奔向那抹幽藍靈光。
雖可以暫時掩住氣息,但發出的聲響,攻擊的兵器,引用的靈力,都會暴露。
霜羽迅捷跑去,拾起凌霜劍。回眸看去,巨蛇步步緊逼,她握緊劍調轉方向,幾步躍向之前打斗時直插入穴壁的短刀。縱身一躍,抓住露在外側的刀柄。
霜羽驀的擰眉,低頭看去。就見巨蛇正死死咬住她的衣袍。霜羽猶豫一瞬,左手一劍揮去,割下一邊袍角。
霜羽趁機一踢蛇頭,右手緊握刀柄,借力翻身,整個人騰空至空中,右手適時一松,左邊劍身一轉。雙手緊緊握住劍柄,傾盡所有力道,狠狠插入巨蛇的頭顱。
出發前她做了十足的準備。那些藥基本是她去集市或琴府尋得的,但若做得多,沒準會被盛叔瞧出端倪。于是她去找落纓,除了之前的緩凝散,她還向落纓要了一味藥————準確的說,是毒。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落纓盯著她。
“一些能自保的藥。”
“比如?”
“比如能使昏睡使脫力的藥,能不知不覺亦或是能一招制敵,能脫身的藥。”霜羽細細道來。
“前面的虛浮脫力用緩凝散就可以,至于后面你說的。”落纓笑笑,“那不是藥,是毒。”
“也行。”霜羽想了想。
“你是去殺人,還是放火?”落纓一字一頓道。
“求生。”霜羽平靜得很。
對方拋來一個瓷瓶,紫棠色。晃了晃,呈液狀。
“見血清,就如它的名字,這毒要見血才有用,且必須是你要下毒的那人的血。”
“所以,它不能當做一般的毒下進吃食中,最容易的,還是將其混在醫藥中。見血越多,毒發越快。”落纓慢悠悠地解釋。
“當然,如果傷勢不重,那你就只能看著你原本正常的身體一點一點潰爛,原本充盈如潮涌的靈力一滴一滴枯竭。直至最后,枯死氣絕。”
這一番話下來,霜羽聽得雙肩一顫。
霜羽瞥她一眼:“不如一并給個解藥?”
“解藥?沒有解藥。”落纓笑的坦然,“既要用毒,又談何解藥?況且,我這次出來,身上只帶了見血清的毒,沒有解藥。”
霜羽最后評價一句:“好刁鉆古怪的用法。”
“我覺得挺適合你。”
但落纓斷然不會想到,霜羽用毒來對付的,根本就不是人。
霜羽持著沾有“見血清”的凌霜,狠狠插入碧鱗蛇的頭顱。
碧鱗蛇慘淡的吼叫,一聲又一聲。碧鱗蛇發了瘋般扭動著,霜羽支撐不住,被它甩了下來。
火折子再次被摔落,熄滅。
那巨蛇漸漸平息,它原本碧光潤滑的鱗片迅速潰爛,整個蛇身猶如枯木變得萎縮。但這些霜羽都看不到。她只聽到“砰”一聲。
碧鱗蛇頭摔倒地。露在外面的,只有插在頭顱外泛著藍光的劍柄。
不過半刻,面前倒地的大蛇,那原如枯槁的血瞳竟閃爍著紅光,猩紅森然,將要氣絕的巨蛇蛇身微動。
霜羽身體一僵。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忽聽一聲雷轟,震耳欲聾。霜羽陡然一聳,便見自上方有一道驚雷劈下,來勢洶洶,才有一絲生氣的碧鱗蛇,被這道驚雷擊中,身死氣絕。
霜羽松了口氣。
她雙眸沉重,全身酸痛。終是承受不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