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極北的苦寒,塞外的酷暑,伏音的四季都算得上溫和,稍有不同的,大抵是伏音的秋來的更早些吧。
每逢這時,伏音的集市總是格外熱鬧。街頭巷尾,有小販的吆喝聲穿梭,有鑄將師打鐵的鏗鏘,有酒樓的杯杯達意,也有茶閣的品茗對弈。而這座城的中央,彎彎繞繞幾條街,坐落著一所名為“伏音”的學院。
不同于各據一方的藍凌等學院,或是群山之巔的煉丹府,伏音最顯赫難求的學院,就是隱于鬧市,幾條街巷之外,甚至能看到學院的大門,然而,他們除了能瞧見望而生畏的的盤龍金柱以及那遒勁有力的“伏音”二字,也看不見其他了。
學院大門修得氣派,院門之內亦是內有乾坤,雖然內院的布設要簡約許多。其中至于西邊的碧落之海,常為外人所道。
碧落之海,海水綠如翡翠,如長綢波漾,碧空萬里,清水暇光。碧落海啊,這片獨居一方世人欲之的碧落海,究竟有多大呢?外人想知道,或許里面的人更想知道。
正值金秋,常有風來。綠水蕩漾,岸旁一間閑置了很久的亭子,尚未提名。亭上長桿斜靠著個年輕的姑娘,一雙眼靜靜地盯著,海水在她眸中蕩漾,起起伏伏,一直蔓延至遠方。
不知坐了多久,她忽然動了。側頭看去,令她側首的,除了那細微的腳步,更重要的是隨之而起的那句:“冷付雪。”
冷付雪回頭,先看見的是琴絕,半個身子從巖石后探出來,她走在前頭,扎的小辮兒隨著她微微彎曲的身子搭在身前,后面是霜羽,悠悠地跟著,手里還提著一籃果子。
“你們…怎么來了?”
“聽說你這幾日都呆在這,就來瞧瞧。”
“這不是禁地?”霜羽望著這片海。
“當初設禁地,步結界,也是為了預防懲治那些覬覦靈海之徒,我來這也就是,看看。這兒挺清凈。”
“塵老知道嗎?還有,不是說有結界?”霜羽又問。
“我幾次來這,他老人家怎會不知,可能是見我沒惹什么亂子,也就是在這吹吹風,曬曬太陽。至于這結界,我倒是沒覺得。興許是胡扯恐嚇我們的。”冷付雪回。
霜羽將手中竹籃放在亭中石桌,琴絕偏頭看她,“聽說,你近日心情不好?”
冷付雪:“這又是聽誰說的?”
“自然是我。”還是那塊巖石,賀賢縱身一躍,從那后面閃了出來。
他幾步一跨,順勢坐在石凳上。“我說的。我見你近日總是悶悶的,連練武場都少去了。正好她倆回來問起你,我就這么說了。”
“問我?”
“吃李子嗎?”霜羽看著這籃青油油的李子。
冷付雪隨意挑了一個小的,沒細看直接咬一口,嚼著嚼著不對勁了,一抬眸,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她,和她手上的李子。
“怎么樣?”霜羽先開口。
“什么怎么樣?”
“甜嗎?”
“不錯。”冷付雪細細品味了下。
“好啊,琴絕你不是說這李子很酸的嗎?”賀賢拍桌而起,憤憤不平。
“這不怪我,我吃的那個確實是酸的。”琴絕也起身。
“你沒說多酸。”
“我就說它不酸吧。”霜羽慢條斯理。
“所以,它是甜是酸還不知道,就先讓我來嘗嘗是吧!”冷付雪吃了半個李子不吃了。
賀賢笑笑:“她倆一個說甜一個說酸,我瞧你郁悶了幾天,就想著吃幾個李子壓一壓。”
“對,而且我當時吃的絕對是酸的。”琴絕附和道。
霜羽又從籃子中挑了一個,細細端詳。輕聲說:“所以,它到底甜不甜?”
“不甜———”
………
眾人相視而笑。
——
賀賢看向霜羽二人,“對了,你們此番回府,怎么樣?雖然時間趕,但陣仗大,及笄禮應當很熱鬧。”
琴絕:“是啊——”
霜羽補了一句:“太熱鬧了。”
說這句話時霜羽正抵著頭吃李子,嚼著嚼著,忽然一默,酸痛感蔓延全身。她扶著肩活動了一下,發覺更痛,索性放棄了。
瞧著霜羽這副樣子,琴絕心里暗暗發笑:“就是有些折騰人。”
賀賢笑容更甚:“那接下來,還有件更折騰人的事,需要做。”
“什么?”
“八月九,貍園聚;紅葉迎秋,詩上酒。很快就是貍詩會了,你們得趕緊準備準備,若是在詩會上表現出彩,得公主垂青?還能得些獎賞。”
“貍詩會,就是——舉辦的?”
“沒錯,貍詩會每三年一次,你們也是趕巧兒,剛過及笄,想必宮里很快就會發請帖了吧。”
“貍詩會主要題附庸風雅,據詩題作詩,展示給眾人評說,最后由娘娘定奪。”
“我?自然是圖酒啊。吟詩作詞我自是不會,但聽說這貍詩會考眾人即興應變之力,凡未答上來的得罰酒,宮里的酒我還是想嘗嘗的。”
“宮里的酒,味道很好?”霜羽問。
“宮里的酒啊,興許談不上多好,但肯定同民間的酒有所不同。”賀賢搖搖頭笑道。
“我還聽說這回的彩頭是什么流傳的酒,反正挺珍貴的,贏不了賞,也可以看看熱鬧。反正宮里來帖,我不會拒絕。”
“唉,離這日子還有些時候。”
“時間過得真快啊…”
“………”
————
眾人閑談至興,再出碧落海時,已經是黃昏了。
“回聽蘭山?”琴絕問。
霜羽望著天邊的落霞,回:“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二長老有些事。”
“行吧。”
學院之中,笙簫殿供長老議事,但最近聽說凌院長又總不在學院,院中事務大都交于二長老余吾,所以此刻,二長老多半在笙簫殿。
笙簫殿處學院偏角,也確實清凈。霜羽過去時,這回殿前門并未緊閉,開了些縫,霜羽本無意偷聽,奈何這會兒正是黃昏,枝頭連只鳥雀兒都沒有,著實安靜。因此,殿中人的對話,也就這樣不小心地被她聽到了。
“方才便見你臉色不對,你究竟還是想去?”
“唉,這次定不簡單。城中只怕有位能人作亂,如今伏音皇那邊也在暗中行動。”
聽這聲音,師傅應該是回來了。
“而且玄清向來謹慎,平白無故,不會感應不到。對了,你說這最后留息地點的消息是何時來的?”
“至少是五日前。”余吾回。
凌天皺眉:“五日前的消息,怎么會這么遲?”
“追靈池靈氣稀薄,塵心也是追蹤許久,方得以這一大致地點。不過他也不敢斷言,這縷靈息也不知殘留了多久。”
“不行,我必須要去一趟魔霧森林。”
一陣輕微的“轟隆”聲。
學院歷史算不上悠久,這些殿門瓦柱有些年紀,推門時,亦有塵粒落下。這“轟”聲,卻完全沉在這場爭論中。
厚重的殿門被完全推開,隨即走進一位女子,裙擺雪紋蕩漾,款款而來。
霜羽上前,朝他們行禮:“師傅,二長老。”
凌天先是錯愕,而后他聽到了一句
“師傅,霜羽想與您一同前往魔霧森林。”
凌天回過神來,果斷拒絕:“不行,你這才死里逃生,又想往這等危險地方跑。上回也是運氣好,鬼門關里走一趟,還想讓師傅我帶你去一回煉丹府啊?”
霜羽似是被他這番說辭說服了,想了想,于是問:“師傅,究竟發生何事了?”
凌天輕呼口氣,想到這眉頭又皺起來:
“最近我們與三長老朱玄清的聯系斷了,留息珠感應不到了。”
“為預防意外,學院中每當遠行之時,學員亦或是長老身上都會帶顆留息珠,危難之際捏碎它,學院便會收到信息。而我們長老之間的留息珠都特別注入了各自一抹靈息,平常會有感應。”
“上回倦生回去得以找到琴絕他們,就是靠這留息珠。”余吾補了一句。
聞言,霜羽思索一會兒。當時出發前,霜羽是不知道留息珠的,但又想到琴絕說后來和龍焚他們打起來時,賀賢一股腦把空間袋里什么法器都往外扔的場景,她好像知道留息珠怎么碎的了。
“幾個月前,三長老朱玄清曾帶領學院上一屆的學員遠行歷練,時隔幾月,按理說早該歸來。而最近我們嘗試感應,卻發覺根本聯系不到。”
“這會不會是留息珠出了問題?”
“留息珠沒被捏碎,但卻靈息全無,要么是擁有者已亡,要么就是留息珠,被什么高階級的秘術封住了。”
“那魔霧森林呢?”霜羽又問。
“除了玄清,另一枚留息珠,我們交于其中一位學員,那名學員行事最是穩重。而她的那顆,也碎了。塵心說,探尋的最后一抹靈息,消失在魔霧森林。”
“事已至此,我必須要親自去一趟魔霧森林。”朱玄清帶領上一批學員外出歷練已有五月有余,往年不過三月便歸,現在他們音信全無,留息珠靈息甚微,如今,也只能去那魔霧森林碰一碰了。
凌天心中長嘆。
余吾卻道:“不可,如今京城中的局勢你不是不知道,你一走,暗地其他勢力也會行動起來。況且…”
凌天打斷:“余吾,我速去速回,再者學院有你和塵心坐鎮,那些人暫時不會將矛頭指向學員。”
余吾沉默半刻,只得作罷。
霜羽適時地插了進來,她又行一禮,輕聲道:“師傅,此行,讓霜羽隨您一同前往吧。”
凌天回過神來,又欲否決。
一抬頭望見霜羽那清凌凌的眼,欲言又止,拒絕的話硬是未說出。猶豫再三,一揮手:“罷了,魔霧中樞陰森多險,危機四伏,早點帶你去經歷,搓搓你的銳氣。”
余吾見狀不對,擺手道:“都說了危險,還帶她去?這丫頭的身體才剛恢復,又去這等兇險之地?若再耽誤了行程…”
這回凌天急了,一拂手:“無礙,有老夫在,定會護我徒兒周全。”
余吾無語,最后只說一句:“速去速回。”
霜羽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