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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磨坊的故事

我小時候,要想把糧食變成面粉是相當費事的一件事。

吃面的途徑有兩條,一是用石磨子“推磨”,邊推邊吃,邊吃邊推,有的也稱“搡磨”。當時我們的順口溜是:“小石磨,圓又圓,我和姐姐推面面。咕嚕嚕,你一轉;咕嚕嚕,我一轉。只對磨眼往下貫,青稞磨得細又軟。白面維了一圈圈,媽媽今天搟長面,熱騰騰碗里蓮花轉,我們一碗接一碗。個個吃得心喜歡……”二是過節或家里過什么事,多磨一些面,得到大隊里的水磨上去磨面。這可是特別費事的,甚至比推磨還麻煩。因水磨修在深山的大黃溝里,山大溝深,水流湍急。離家大概有十幾里路,且崎嶇難走。這里荒無人煙,肅殺恐怖。即使這樣,磨坊一年四季幾乎沒閑一天,因為全大隊幾百戶人都要到這里磨面,甚至外大隊的不遠百十里路,也來這里磨面。磨坊雖然處在深山峽谷,但每年得硬著頭皮跑十幾趟,現在想起這事,心里仍特別糾結難受。

磨坊的管理人員,晝夜吃住在這里,人們送他個稱謂,叫“磨老鼠”。他是很牛的,一般人可惹不起。人人都得巴結討好,他心里若對誰不滿,不愿意或不高興,整得你幾回甚至十幾回跑,還磨不上面。他可以看面子,讓其親戚或關系好的先磨,“后來者居上”,而“先來者卻后到”。因為什么時候能磨上,就由他說了算,哪怕你十天沒吃飯,你家里有多重要的事,他也不給你面子。因此,家里過年或過紅白事,為了少跑幾次路,快點磨上面,不耽誤事,人們磨完面就悄悄地給他一兩碗,甚至更多一些,以此拉上關系,鋪平下次能盡早磨上的道路。別看這個職業,當時可是個“肥缺兒”。

有時候,他為了捉弄你,捎話帶信讓你什么時候過來,開始為你家磨面,這時,不管遇到怎樣惡劣的天氣,就是天上下刀子,都得提前趕到。往磨坊快快走,都得兩小時多。但到了之后,等一兩天磨不上,是常有的事。有時黑天半夜還得跟上“磨老鼠”到幾里路以外的水源去堵水,有時得幫著修理磨子。因為沖磨所用的水,只是在上游主河流上截取的很小的一部分支流,容易跑水,一旦跑了水,磨子就停下了。

最害怕的是路過莊子時被狗咬,懷里揣著大石頭,手里拿上長棍,躡手躡腳地往過走,比做賊還難受。

每到要磨面時,必須提前半個月,背一小布袋糧食去排隊掛號,俗稱“靠磨”,讓“磨老鼠”大體說個時間。到時節,還得親自再去問一趟,說定靠實時間,這才“請示”隊長,借用生產隊里的驢往磨坊里馱。一般情況最多也有兩三口袋(用麻線或毛線織成的專門用來裝糧食的比較大的袋子,俗稱“口袋”,用起來比較笨重,現已淘汰,被塑料編織袋所代替)。一口袋也稱一莊,一頭驢馱一莊。有時隊長不樂意,或驢不夠用,只準給一頭驢,就得跑兩三趟。有時還得人背。

隊長批準了,過關了,得再去“請求”飼養員。如果誰家面子大,飼養員就分配膘肥體壯攢勁溫順的驢,會順利地把糧食馱到磨坊。誰若與飼養員有“梁子”,就會給最瘦最俏皮的驢。磨一次面就這樣折騰,實在是夠嗆了。

把糧食馱到磨坊里,盼著打磨就像盼星星盼月亮。聽到打上磨了的消息,全家人眼前都亮了,像迎來了希望的曙光。

有時實在沒辦法了,就只好用漢磨子“推磨”。然而拿到磨坊里的糧食此時又成了老鼠的美餐。人餓得有氣無力,老鼠卻吃得又大又肥,光溜圓滾。一天會少幾斤糧食,實在太可惜了。實在沒法,只能再巴結“磨老鼠”,又是送旱煙,又是送饃饃,還承諾如能早搭上磨,再給他幾斤面。這樣“磨老鼠”才會發“善心”,盡量想辦法把搭磨時間提前。

磨面是件苦差事,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難受了。磨坊里面有一個套間,盤著一個土炕,還有簡易的灶臺,與其說是個炕,不如說是“鬼背子”“冷土臺”。沒有柴草煨,更不用說有煤炭了,加之炕上沒有鋪蓋,僅有一張破席,還有幾個大窟窿。有時放個驢綈子,上冰下涼,真可謂“透心涼”。往往囫圇身子睡著等待“搭磨”。光凍還就罷了,還有面嗆,還沒開始磨面,人早就已經成了“面蛋了”。只看到兩只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憐的情況,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打磨之前,要經過“磨老鼠”一口袋一口袋地稱,兩個人用杠子抬起,用桿秤稱完后把糧食倒在磨板上,然后再除皮。記得每百斤加工費為5角錢。裝糧食的口袋不像現在的塑料編織袋,當時還沒有這些用品,全是用胡麻毛捻成線織的麻口袋。也有毛線織的稱“毛口袋”,又厚又重。一般皮重都在七八斤到十斤左右,用起來既笨重,又粘面,碎碴又多,就這好多家庭都還沒有,只有那些富裕一點的家庭才有。磨面分糧時,只能去借別人家的。當時連白洋布縫面袋子的人家也寥寥無幾。

用水磨來磨面,現在的年輕人都沒見過,也沒有經歷過。大概磨100斤糧食就得花2~3個小時。如果磨400~500斤,就得花多半天甚至一整天的時間,最少需兩個人,多數情況下,需要三人。

磨面的過程比較簡單,一個人搭磨,及時往籮面的人跟前推掃,另一個人專門籮面。“籮兒”專門用尼龍或細鐵、銅絲制成,孔眼大小不一的“網子”,有粗細之分。然后繃緊固定在木圈或竹圈上,形狀像篩子。現在這種手工籮兒已隨著時代的發展也淘汰了。

籮面只用兩只手旋轉著籮,顯然是支撐不下來的,就得想一些辦法,木匠專門設計制作的籮面架,有助于快速籮面。就是備兩根兩米左右長,截面3厘米左右的方木,鑲嵌在兩頭大小約5厘米厚的木墩上,做成架子,籮面時把籮兒放在架子上,來回推拉搖動,粗皮剩在籮兒內,細面就會籮到架子下面。一般磨四到五遍,籮也要四到五遍。當時人們生活十分困難,磨時連一點兒面都不能剩在皮上,一般前三遍用較細的籮兒籮一些白面,過節或招待客人。再磨兩到三遍就用粗籮兒籮一些粗面,所剩麩子,主要用來喂豬、狗、雞等。

如果遇在白天便謝天謝地了,既少打瞌睡,也不害怕,凍的程度也小,若碰到晚上,不但瞌睡、害怕折磨著人,凍得人也實在受不了。手上腳上裂的口子往往橫七豎八,溝壑縱橫。夜深人靜時,籮面籮著籮著就坐在原地進入夢鄉。媽媽就鼓勵我唱歌,來回走動都可以解除瞌睡,要是打瞌睡就會出現幾種情況,一是磨子空轉空吼,空吼會把磨瓷磨平,常常在夢鄉中遭遇“磨老鼠”的白眼和呵斥。二是磨下來的面不能及時推掃,壅住了。三是不能及時籮完,堆下了。這些程序化的工作,必須不緊不慢不停地去做。

晚上害怕得到現在記起來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磨老鼠”如果不回家,還可以起到鎮定做伴的作用;如果“磨老鼠”回家去了,我此時的處境就可以用“嚇得魂飛魄散”來形容。深溝荒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能聽到的只是“嘩……”奔騰不息的流水。除此之外,偶爾夾雜一兩聲夜貓子“咕——咕——”的凄慘叫聲,甚至會聽到鬼哭狼嚎的奇奇怪怪的聲音。每當在半夜里聽到一兩聲,都會把人嚇出一身冷汗。還會看到房梁上那肥碩的老鼠,虎視眈眈地盯著,隨時準備偷襲糧食和面粉。它們有時排著長長的隊,顯出威武雄壯的樣子,似乎在向人示威,與人爭高低,爭奪面食。每當這時,我只會輕輕地看一眼母親的臉,母親清楚,只是鼓足勇氣安慰我:“好好籮,天快亮了。”這簡單的話就壯足了我盼到天明的勇氣。籮得實在瞌睡的沒辦法,母親就叫我推掃,她又去籮,總之,她總是干多的干重的。我累得已筋疲力盡,呼呼睡去時,母親就搖搖我胳臂,叫著我的小名兒,讓我堅持堅持。

本來籮面是很枯燥的活,但我為什么要求籮面呢?讓母親搭磨和推掃,可以為我“驅邪“,籮面可以坐在固定的位置,躲避“害怕”。我最初來磨坊時,就聽到有人講過發生在這里的一個故事:曾經有人磨面,正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從窗外伸進了一只手,當時就把這個人嚇得暈了過去,差點喪了性命,幸虧當時跟前有人,又是叫魂,又是掐人中,才幸免于死。據人說這個人從此就得了個“怕死鬼”的病,走路時看見自己的影子都會嚇倒,或聽見枝頭鳴叫的鳥聲,他都會神情恍惚而暈過去,整天窩在家里還要人陪著。

還聽到過一個關于“磨脖子”下面伸出一個頭來的故事。據說,仍然在一個五更人靜的深夜,有母女倆在專心磨面,女兒專心搭磨,往母親處推掃,而母親就專門坐在固定的位置籮面,因為磨子吼,勞累頭痛倚墻睡著了。女兒看著母親疲勞的樣子,不忍叫醒,讓她打會盹兒再叫醒。就在她全神心地推掃磨下來的面的時候,突然“哇”的一聲,嚇得暈了過去。母親驚醒后,看到女兒倒在磨板上,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個勁地又叫又揉搓身子,但她這時身子軟得像面條,母親的驚叫,驚醒了套間里面等著打磨而熟睡的人,他們出到磨板上一看都嚇呆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這野山深溝,可怎么辦?正在這等待搭磨的另一個人說,他有兩片止暈藥,說著,就灌了她藥。過了一會兒,她就慢慢地睜開眼睛,向四處環顧,但腦子似乎處在停滯狀態。任憑母親怎么呼喊,都無濟于事。突然,她“呼”地跳起來,兩只眼睛瞪得像圓環,顯然是神經錯亂,已無法控制,指著“磨脖子”邊喊邊叫“鬼……鬼……”人們使勁地進行控制,但她還是不顧一切地掙脫著,表現出十分恐懼的樣子。

折騰了半個時辰,她已乏得沒有半點力氣了。人們把她抬到套間的炕上緩了好長時間,總算醒過來了,但身體特別虛弱,渾身顫抖。看到她身體虛弱的厲害,誰也不能再問原因。長夜終于熬到了天明,才把她送回家。半個月之后,她思維基本恢復了正常,才敘述了當時可怕的情景:

“我母親在打盹的時候,我一會兒拿著笤帚使勁地掃,一會兒拿著木耙往母親處推,一會又拿起斗子往磨子上搭,一會兒工夫就把磨下來的全堆在了母親跟前。我只想讓母親多睡一會兒,因此,我很賣力地干著。掃著,掃著,突然看見從‘磨脖子’處出現了一個披頭散發、青面瞭牙、奇形怪狀的東西,隨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我已躺在套間的炕上……”

說起“磨脖子”,可能很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這還得從整個水磨的結構和處的位置說起。

簡單地說,就是利用河水的作用來帶動石磨。因此,磨坊所在的位置,必須要處在大河的水畔。其次還要有比較平坦的位置,才能蓋磨坊。再次還要能從上游水源修渠,引足夠的支流來帶動水磨。最重要的是磨坊要修在流水有落差的地方,讓流水從磨坊中間穿流而下。必須要因地而建,依水而作,因勢而為。這樣利用水的沖力帶動一個直徑三米左右的圓形木制斗輪,水下來之后通過木槽打動這個大斗輪轉動,在這個大輪的旁邊平置一個小木齒輪,齒輪的圓心鑲上一個10米左右的立柱,這個立柱一直通到磨坊內木板。通常把立柱伸向木板內連接磨子的部分,稱“磨勃子”。然后把雙扇石磨子的下層固定在這個立柱上,開磨時,把閘繩一提,水流先打動大的斗輪,大斗輪再帶動小平輪,小平輪轉動時,固定在小平輪的木柱就隨之轉動,而這個木柱一直延伸到用板隔著的房內,磨子的下扇就固定在木柱上,磨面時,就是下扇在不停的轉動。

上面一扇磨子是固定的,如何固定呢?木板上的磨子兩邊豎兩根柱子,一直通到房頂,磨盤兩邊的小眼,用繩子固定在兩邊的柱子上。只有磨盤中間有兩個圓眼(稱磨眼),搭上糧食后,下面一層磨盤不停地轉動,面磨下來,就自然落到木板上。一個人就只管往籮面的人跟前用耙推,或用笤帚掃。還要隨時搭磨,這樣配合,兩個人實在是忙忙碌碌的。

現在你就知道,我為什么只想籮面的原因了吧!答案是“太害怕”。

現在你也知道“磨脖子”是怎么回事了吧?答案是從下面輪盤上的立柱通向室內的空隙的地方。

其實,窗眼里伸進手的傳說也好,磨脖子出現人頭的談論也罷,現在回過頭去看,都是人因心理恐懼所產生的一種幻覺而已。

年輕的朋友,暫且不說這糧食從播種、鋤草、松土、澆水、收割、馱運、打碾、貯藏這些環節了。即使已到口邊的糧食磨成面這個環節,要費多大的周折啊。通過這個故事,你是否對“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有了新的認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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