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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謝恩宴引起了一場風波,王家再次遭受突如其來的打擊,二掌柜和大管家齊齊下了大獄。王家大院的老榆樹也像是受了委屈蔫蔫地矗著,院子里沒有一絲風,幾只麻雀在樹上鬧騰著,好像啥事都沒發生似的,人世間的事本來就與它們不相干。一束陽光從窗縫里灑進屋里,羅秀花坐在八仙桌右側的太師椅上不停地扇著扇子,北方初夏的日頭沒有那么毒,也許是她心里煩。李福坐左側,左胳膊打著繃帶,一臉的愁苦相。桌子正中的洋鐘指針已指到下午三點,桌角上各放一蓋碗,茶早就喝淡了,兩人只喝茶,不說話。老榆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不停地叫,讓人聽著心煩。李福覺得心里憋得慌,他使勁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說:“今天就不應該放過那姓鐵的老賊,二掌柜就這么輕松地讓帶走了,這不是騎到頭上拉屎么?!?
羅秀花說:“那是個滿人,不姓鐵。再說二掌柜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犟起來五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自己要走,誰攔得住,再說王家人把商號看的比他們的命還貴氣,你又能把他怎樣?”
李福拉著個臉不說話。羅秀花喝了口茶,嘆口氣說:“眼下人要想法子救,商號門也不能關著呀?!崩罡C靼追蛉说囊馑迹巯掠值搅耸昭蛎募竟?,尤其是夏毛。王家一直做羊毛生意,吳南鎮仝家做茶葉生意,何家做羊皮生意,馬家做藥材生意,丁家跑鹽池販私鹽,他們在商道上彼此守著這規矩,互不搶生意,都幾十年了。王家熬成羊毛獨門生意,也有七八個年頭了,想來真不容易。最近王家連連出事,直接影響到了生意。雖然其他商號不主動去做羊毛生意,可下面那些小羊毛販子沒地方賣羊毛,還不跑他們那兒去了,就算有規矩,可哪個貓看見葷腥不動心,何況是送上門的貨,再說你王家生意不開張,這又能怪他們嗎。李福想到這兒說:“大嫂的考慮是對的,俺這兩天也在盤算著這事,要不讓駱男和墩子跑一趟鄉下,跟那些老交往先照個面,知會一聲,讓他們不要著急,俺馬上張羅商號,準備開張?!?
羅秀花說:“這倆娃還小,商號還需要妹夫多操心?!?
李福說:“大嫂放心,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估摸著駱男和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機靈著呢,這次救劉先生倆娃可是表現得不差,他們已經懂事了。眼下商號缺人手,就讓他們早些歷練,給他們壓擔子,這生意上的事遲早是要落到他們頭上的?!?
羅秀花說:“妹夫想的也對著呢,這羊毛一收開,大量的銀子就得往進填,商號現在有多少存銀?”
李福說:“有五千多兩吧,俺還想著拿出一部分來打點人,救二掌柜也是要緊的事?!?
羅秀花說:“那還差得多呢,包頭那邊分號能調用多少?”
李福說:“一萬兩差不多吧?!?
羅秀花說:“合起來一萬五千兩,收這一季的毛差不多了,可救二掌柜的銀子從哪兒弄來?”
李福說:“商號今年少收點羊毛吧,擠點銀子出來?!?
羅秀花說:“不行,吳南商號每一季最少得收夠一千包羊毛,這個規矩不能破,王家先破了規矩,那仝家、何家、馬家、丁家就覺得你沒有做羊毛生意的能力,他們會趁機插手羊毛生意,往后的獨門生意可就做不成咧。”
李福說:“哪咋辦?”
羅秀花說:“眼下只有去包頭找老三了,跟成祥和借銀子,利息按市面給他?!?
李福說:“這是個好辦法,可就是?”
羅秀花說:“就是啥?”
李福說:“王家向他張口,他不會拒絕吧?”
羅秀花說:“他二哥現在在牢里,他總不會坐視不管吧,雖說他給馬家立了門,但救的是他親哥哥。俺還聽說這個劉先生和他本來就有瓜葛,那口外商幫就是他派過來的,他幫這個忙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福說:“大嫂說得沒錯,馬掌柜是老三的人,咱家救過他們,二掌柜把事全攬在自己身上,他不會不知道。要不俺先去包頭分號想辦法去?!?
羅秀花說:“那就這么定了,你現在抓緊安排,眼下缺人手,既然用這倆娃,俺想著,就讓駱男去包頭弄銀子,墩子去鄉下和老交往照面。這兩頭都得顧著?!?
李福說:“還是俺去包頭吧?!?
羅秀花說:“不行!這家里既要操心收羊毛的事,又要跑路子救人,你走了誰來操心,俺一個婦道人家,就別指望能幫你啥了。”
“那也行,聽大嫂的,俺這就去安頓?!崩罡Uf著站起來,“大嫂也要注意身子,看您最近臉色差得很,可千萬不能倒下了,這個家沒大嫂可是不行呀?!?
羅秀花說:“不咋的,俺這是老病,好也好不了,一時半會兒也完不掉,倒是這商號收毛和救人的事,讓妹夫多操心了。”說完無奈一笑。
李福說:“大嫂見外了,沒有二掌柜,沒有王家,就沒有俺李福的今天,王家的事,就是俺李福的事,大嫂放心,俺先去了。”說完出門去了。
吳南商號門反鎖著,已經好些日子沒開張了,門前倆石獅子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土,獅子大張著嘴,卻沒有一點活氣。一縷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正好射在柜臺上,柜臺上放著個大算盤。柜臺后面,駱男和墩子正在議論救二掌柜的事。駱男說:“二叔在外面受了十八年的罪,才回來就遇上這么一件倒霉事,真是苦命?!?
墩子說:“二舅讓他們不明不白地帶走,俺心里也不服氣,要不是二舅攔著,俺早一彈弓把老鐵的賊眼睛的苦水給放了。”
駱男說:“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好好想一想咋救二叔呢?!?
墩子說:“要不找包頭的馬掌柜,讓他搭一把手,直接到滿城大牢里搶人。”
駱男搖頭說:“大牢里搶人?說得輕巧,滿城臺布老賊手下高手多得是,防得肯定嚴實,送死還差不多呢。俺看還是先收拾收拾吳南府衙那個師爺,聽說來俺家抓人是他出的餿主意,他還親自給鐵木扇帶路呢?!?
“好主意!”墩子說著跳起來。
“你倆不好好學習珠算,好個屁!”
兩人正議論著,李福進商號來了,他倆說的話讓李福全聽見了。李福說:“你兩個別在想著惹是生非了,有正經事要做,趕快準備一下,明天就動身,駱男去包頭弄銀子,墩子走鄉下和老交往照面,這人也救,商號也開張,這下就看你倆的本事了?!?
“姑爹,還是先救人吧,俺二叔和花狐子還在滿城大牢受罪呢,哪有心思開張做生意?!瘪樐姓f著噘起嘴來。
“就是,先救人,等二舅出來再開張也不遲。”墩子說。
“救人?你們說救那就能救?你們兩個先說說,咋救?”李福說。
駱男和墩子一個望著一個,墩子說:“搶大牢!”李福說:“搶個屁,就你倆這點本事,口氣還大得很呢。給俺聽仔細點,這人也要救,商號也要開張,眼下正是收羊毛的旺季,吳南商號的生意如果不能按時開張,就會失去信譽,那些老交往就會跑到別的商號做生意,生意讓別人搶走,王家做了七八年的獨門生意可就崩掉了,到時候,號還沒眼淚呢!”
“那……那俺媽啥意思?”駱男問。
“這就是你媽的意思?!崩罡@履樧诱f。
駱男不說話了,墩子也看著爹,不知道說啥。李福說:“俺和你媽商量過了,駱男你去包頭分號籌銀子,還要去馬家借一部分錢,這直接關系到救二掌柜和花管家,救人需要銀子,生意也需要銀子,你明天就動身,這下就看你的本事了。墩子明天去鄉下,和老交往照面,讓他們準備好羊毛,這個禮拜一過,王家親自上門收購,好了,現在都去準備吧。”駱男和墩子慢騰騰離開商號,他們對大人的安排不是很懂。
2
王家大院的老榆樹上掛著副馬車籠套,自從王海去世后,這副籠套很少再用過,風吹日曬的褪了不少顏色,也差不多被人遺忘了。麻雀也好像是午睡了,不在榆樹上鬧騰,這樣的寧靜讓人有些受不了。羅秀花正在臥室里繡花,繡花針扎進緞子里的嘣嘣聲和拉線時的咝咝聲聽得一清二楚,仿佛是在彈口弦,訴說著女人的心思。繡花是羅秀花的絕活,她繡出的牡丹從遠處看,像是從綢緞里開出來的花,吳南鎮無人不曉,但她不常繡,除非事情特別。有年輕姑娘要給心愛的男人送,求到她跟前的她一定會教授,另外就是給自己家里心愛的人繡,她給自己和王海繡了一床鳳凰戲牡丹的被子,那是獨一無二的佳品,但凡來王家的人,都要去看看這床被子,以飽眼福?,F在這床被子完全變成了觀賞品,她和王海也只蓋過一次同床被,那還是王海離家回來的第一天,和她第一次同房時的事,再過來她說要蓋,王海說多好的手藝蓋著可惜,省著以后蓋,就一直擺在衣柜上,誰知道王海就這么匆忙地走了,羅秀花更無法將被子蓋在身上了,她一看被子就傷心,越是傷心越舍不得拾掇起來。
羅秀花埋頭繡著花,一針一線,針腳綿密,繡著繡著就走了神,一針扎在指頭上,她疼的“唏”了一聲,趕緊把針扔下,將指頭放在嘴里吮,疼痛稍稍減了些。繡花是一種刺繡藝術,繡起來要專心,稍不留神扎手是難免的。
不知哪只麻雀無聊地叫了幾聲,許是麻雀在夢囈。屋子里依舊很安靜,安靜的時候,最易勾起人的心事。羅秀花想起了王海,雖說他們年輕時有過一段分離的日子,但她苦苦等待十幾年,熬完了她的青春年華,最終還是守到王?;貋?,苦盡甘來,他們幸福地度過了中年的人生時光,老來了更需要相依為伴。這俗話說得好:“年輕夫妻老是伴?!笨汕≡谶@個節骨眼上,王海又走了,扔下她不管了,年輕時她可以等,就算王海不在,可到底是有盼頭,最終把他等回來,現在是等不回來了,他永遠地離開了她,想再見上一面都不可能了,這年輕夫妻沒做成,老來伴也慌下了,真是命苦!她想到這兒心里覺得難受,就站起來,從被柜上取下那床鳳凰戲牡丹的被子,抱在懷里一遍一遍地撫摸,心像刀子在剜。那床被子她和王海只蓋過一次,她后悔沒讓自己的男人多蓋上幾回,真是個討吃毛。羅秀花心里難受時會用花兒來排解,就跟她年輕那陣子一樣,她輕輕地哼起來:
走咧走咧走遠了
越走呀越遠了
心里像刀子者攪亂了
哎哎哎的喲
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下了
哎哎哎的喲
冤家把俺個(者)扔下了
把俺個想哈了
…………
羅秀花心臟一直不好,病情加重的時候,好幾天都起不來,但她一直扛到今天,應該說,花兒是一劑能治她心病的良藥。她漫花兒時,王海的影子會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她的花兒是漫給王海聽的,她的心病也是為王海糟下的。過去漫,漫了十幾年,王?;貋砹?,她不漫了,心臟病也不咋犯了;現在王海走了,她又開始漫了,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王海注定是她的冤家,冤家把她給扔下了。
羅秀花漫完花兒,心里確實松寬了許多。
“舅媽,舅媽!哥要走了,您也去送送么?!倍胚吅斑吪苓M屋里來。
“死丫頭!慢慢說,駱男走你慌啥?”羅秀花說著,就見冬雅臉一下紅了。羅秀花覺得話說的有些過了,忙說:“駱男……是不是要走了?”
冬雅吞吞吐吐地說:“是……舅媽?!?
羅秀花說:“走,俺送送他,他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可得好好安頓一下?!?
冬雅點點頭,紅著臉把頭低下去。
羅秀花披了件外衣,出了門,冬雅緊跟在后面。
吳南商號門前,駱男站在馬車旁,像個牛犢子,王駝子牽著馬韁繩如一匹識途老馬。李福把褡褳、包袱和草料全放在了馬車上,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落下啥東西,這出門不比浪親戚,落了東西可是要命的事。王家主仆十幾口子站在門口為駱男送行。羅秀花出門順便看了下老榆樹,樹上掛著的籠套不見了,這籠套也算是派上用場了。她從大院出來,大家紛紛向她問好,他們心里也都清楚,眼下王家這位夫人在當家。李福告訴夫人說:“一切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干糧何姨媽給烙了,衣服是樂婭和冬雅給準備的,草料是俺親自弄的,都備全了,駱男現在就可以起身了?!?
“駱男要走,事先也不來告訴俺一聲,幸虧冬雅這丫頭長了個心眼?!绷_秀花責怪李福道。冬雅聽著有些臉燒。
李福忙說:“這……昨天不是就跟您……”
羅秀花剛才是因為想起王海,把送行的事給忘了,她這是有意找臺階下。李福自然也不會把話說得太明白。
駱男身穿白馬褂,青色坎肩,青色褲子,身上披一件綠色披風,再加上個頭也高,看上去英俊瀟灑。他要去包頭籌銀子,無論對商號生意還是救二掌柜都是頭等的大事。羅秀花走上前,把駱男的披風往緊裹一裹,說:“不錯,像個兒子娃娃,精精神神的去,你是代表王家去的,除了那邊包頭分號,你還要去馬家,不要讓他們小瞧了咱。你年紀雖小,可也懂事,凡事多和你駝子叔商量,拿不定的事就發電報過來給你李福姑爹?!?
李福在一旁聽得明白,電報專門給他,羅秀花這是在向他表示,王家信任他。此時,李福突然覺得,有一副重擔壓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必須挑起這副重擔,而且不能有絲毫怨言。其實王海在世的時候,這位羅夫人就一直在幕后扮演著重要角色。
“你這次出門,關系到吳南商號的信譽,商號一定要有足夠的銀子來收購羊毛,還要救你二叔,銀子一旦支不出去,商號失去老交往不說,你二叔在大牢里也危險,滿營大牢那可是火坑(地獄)呀?!绷_夫人說。
“媽……您放心,俺一定盡快把銀子籌到?!瘪樐姓f。
“一路上不要貪玩,多趕一程是一程,給王家多爭取點時間,多爭取點機會。”羅夫人說。
“一定要記住你媽的話,等著你回來,早一天是一天。”李福說。
“俺知道,二叔在大牢里蹲著,俺還有啥玩的心思呢?!瘪樐姓f。
“好好好,娃長大了,懂事了,這俺就放心了。”羅夫人看著李福,笑笑說。
“好了,起身吧!”羅夫人說完,又轉過身對王駝子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老跟個娃娃頭似的,這次出門要多操點心,你那張愛漫花兒的嘴也收著點,別把狼呀、土匪呀啥的招來了。”
“嫂子放心,俺這嘴就算不值錢也是能分場合輕重的?!蓖躐勛有χf。
“好,那俺就放心了,走吧。”羅秀花低下頭,擺手示意。
“駱男哥慢走!”
駱男正要轉身,就見冬雅沖出人群,把一個包袱遞到駱男手里。駱男不要,冬雅說:“駱男哥拿著,路遠,草原上夜里涼?!瘪樐薪舆^包袱,見里面裹著一件青色坎肩,上面繡著漂亮的牡丹,臉上有些難為之色。羅夫人說:“拿上吧,她為繡好那朵牡丹,可是熬了幾個晚上呢,還找俺學手,光針線就拆了好幾回,手指頭也沒少挨扎,這人要有良心!”
“舅媽!”冬雅被說羞了,低下頭去。
“那……俺就收下了,謝謝冬雅妹妹?!瘪樐薪舆^包袱,臨上車時又對墩子說:“看來那件事只能留給你辦了?!倍兆诱f:“沒問題,一定搞定,駱男哥就安心地去吧?!瘪樐悬c點頭。王海跨上車轅,把韁繩往起一提,馬一甩尾巴,放了個響屁,呼哧兩聲就拉著車走了。李福臨走時瞪了墩子一眼說:“你倆又日啥鬼著呢?”
3
馬車越過長城,進入毛烏素沙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寂寞的要人的命。馬車沒走官道,王駝子找到了雙墩子——兩座烽火臺,這里有兩個岔路,其中一條捷徑路,恰好能走馬車,抄近路直接到包頭渡口再渡黃河。但路難走,路寬只能容一輛車通行,如果遇上回頭車很難讓道。這條路上本來車也少,他們走了半天的路程還沒遇上一輛回頭車。王駝子一路上給墩子講了許多故事,講他當年和王正彪掌柜走包頭的事,也是這條道,馬車過山水溝時,遇到暴雨,馬車翻在溝里,連馬帶車全被洪水沖走了,他和王正彪掌柜要不是跑得快,也不會活到今天了,他們用兩條腿走到包頭,當時王家在包頭沒有分號,他們是去成祥和馬家求援的。今天他們又有差不多一樣的任務,但人已不是過去的人,那時王駝子還年輕,比現在的駱男也大不上幾歲,現在已成半打子老漢,臉上胡子拉碴的。王駝子是個開朗人,吃飽肚子不想事,一高興愛漫花兒,也許是吳南鎮近年來發生的許多事情觸動不了他的敏感神經,平日里很少有今天這樣的感覺,今天這嗓子突然又癢的不行,可他一想起羅秀花安頓過的話,就又把唾沫星子咽回去了。
駱男想起二叔現在還蹲在滿城大牢里,心里著急,就問王駝子:“唉,駝子叔,你說俺二叔被滿達子抓去不會折磨他吧?”
“這……俺說不上來,但不會松寬的,反正趕緊救人沒錯,夜長夢多,難保不出事,弄不好命上說話呢?!蓖躐勛诱f。
“俺也覺得二叔危險,可俺媽一點也不著急?!瘪樐姓f。
“你媽……她不是個尋常女人。駕!”王駝子說著在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又道,“她怎么不著急?只是拿得穩,你瞧不出來罷了,說不定她早安排人去府城打點了,別想那么多,俺爺倆的任務就是去口外找銀子,有了銀子才好使?!蓖躐勛诱f完往馬屁股上又狠抽了一鞭子,“駕——”一聲,馬又小跑起來,馬車沿著坑洼不平的路面歪歪斜斜向前駛去。
“駱男,聽叔說,冬雅可是個好丫頭,你要抓住機會,要是娶不了她做媳婦,你就是個大囊慫?!蓖躐勛诱f著沖駱男做了個鬼臉。
“駝子叔說啥笑話呢?!瘪樐行πφf。
“說笑話?俺可沒有。你把人家的準心都接了?!蓖躐勛诱f。
“啥準心,俺在哪兒接了?”駱男說。
“誒,看你這娃娃!提起褲子就不認賬了,你……拿人家包袱干啥?”王駝子指著包袱說。
“這,不就一件坎肩嗎?”駱男說。
“拿來俺瞧瞧。”王駝子說著,把手伸過去,駱男沒理。
“拿來瞧瞧,舍不得是吧。”王駝子說。
“給,瞧就瞧,這有啥舍不得的。”駱男把包袱扔過來。王駝子一把接住,打開包袱,一件嶄新的青色坎肩整整齊齊疊放在里面,王駝子將坎肩展開,只見倆襟上各繡一朵牡丹,鮮艷極了,王駝子不禁道:“老夫人的手藝!這是跟你媽學的,好美的牡丹繡,可惜俺沒這個福氣呀!”
“駝子叔要是喜歡就拿去?!?
“真的?俺可真要了?!?
“真的,你穿去?!?
“娃,你可想好了,這東西真舍得送人?”
駱男見王駝子贊不絕口,就又伸長脖子去細看,果真是一件不同尋常的坎肩,他一把從王駝子手里拽過坎肩道:“吃勁的你!俺不想送了?!表樖謱⒖臣绡B放好裹上包袱,放到身邊。
“舍不得了是吧?這就對了,那丫頭的心思全在里頭呢,咋能隨便送人?俺不是和你一起走包頭嗎,咋沒給俺老漢家送一件?”
駱男年紀還小,對男女之事想得單純。但王駝子的點撥,讓他有一種快感,荷爾蒙已經在起作用了。他隱隱感受到一種幸福,也許那就是愛吧。他想把這種感覺埋在心里獨自享用,就故意拉開話茬:“哎,駝子叔,來段花兒咋樣?”
“漫啥呢,俺老長時間沒漫了,嗓子早不行了。”王駝子推辭說。
“誰不知道駝子叔是漫花兒的高手,就別謙虛了,漫一段吧?!瘪樐姓f。
“你這娃,沒聽你媽安頓過,俺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沒事,只要俺不說,俺媽咋知道呢。再說這荒原野地的,除了俺,誰還會聽見呢?”
王駝子本來就好這一口,駱男一湊,他就忍不住了,道:
“好吧,娃硬要讓俺漫,就將就著漫兩句吧?!?
“漫吧,這荒涼的地方實在讓人難受,漫一個沖沖死氣?!瘪樐姓f。
王駝子和駱男有著同樣的感受,這沒有一點活氣的荒原著實讓人悶得慌,漫兩嗓子心里也許會松寬些。于是,王駝子清清嗓子就漫開了:
哎——
上了么高山著望平川呀
阿哥哥的肉呀平川里有一對牡丹
哎——
白牡丹白的著嬈人呢呀
阿哥哥的肉呀
紅牡丹呀紅的么笑呢
哎——
青楊柳樹兒誰栽里呀
阿哥哥的肉呀
葉葉兒呀咋這么嫩咧
哎——
尕妹妹你陽世上咋生的呀
阿哥哥的肉呀
模樣兒呀咋這么俊呀
…………
駱男覺得這花兒像是從他心上漫過去了,駝子叔不愧是漫花兒的高手,會揣摩人心。
王駝子漫完一段子,兩人還在陶醉,突然有一隊人馬迎面過來。駱男急忙道:“不好了,有土匪!”
“俺就知道在這荒山野地里不能漫花兒,你娃嘴長下非讓俺漫不可??瓷?,這下闖禍了吧?!蓖躐勛诱f。
“那就都賴給俺了,你不漫俺還能管住你的嘴巴,趕緊想想咋辦?”駱男說著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的彈弓。
“能咋辦,往前走,現在跑是跑不掉的,全碰運氣了。”王駝子說著,一拽馬韁,放慢行車速度。
馬隊很快就過來了,后面騰起一道土霧,駱男遠遠就認出了領頭的人,說:“他們不是土匪,是包頭馬掌柜的人!”
“包頭馬掌柜,俺咋沒見過?唷——”王駝子說著,將馬韁繩一拉,車站住了。
馬掌柜是活動在寧蒙邊界的一股土匪頭目,陜蒙寧鬧革命之后,好多土匪都參加了起義軍,金盆洗手。戰事結束后,結成商幫做生意,馬掌柜也不例外。其實很多土匪都不是真正的土匪,他們也不想當土匪,都是些被逼無奈的窮苦人,給自己找條活路罷了。馬掌柜參加過內蒙古、寧夏邊界地區的起義,后來在伊克昭盟救援過從寧夏撤退過去的起義軍,現在在包頭成祥和馬大掌柜手下做事,主要是押送貨物。
馬掌柜驅馬過來,翻身下馬,原來他也認出了駱男少掌柜。駱男從車上下來,說:“馬掌柜不是回包頭了嗎,這是要去哪里?”
“您這是王家少掌柜吧!”馬掌柜說。
“你們太不仗義了,俺家幫你們掩護劉先生,救你們離開吳南鎮,俺二叔和花狐子都受到連累,下了滿城大牢,你們倒是一走了之,連個信兒也沒了!”
“少掌柜罵得對,俺們也是身不由己,現在又奉命去營救王掌柜?!瘪R掌柜說。
“奉命,奉誰的命?等你們到寧夏,怕是二掌柜已人頭落地,這黃花菜都涼了。”王駝子接上去說。
“俺也是奉命行事,半道上又接到包頭成祥和大掌柜的飛鴿傳信,命俺返回寧夏去救人,你們看樣子是去包頭,你們就到包頭找馬家大掌柜講理去,俺沒工夫和你們論理,走!”馬掌柜說完,一揮鞭子,馬隊從車旁奔跑而過,騰起好大一陣塵土。馬車被埋在塵埃中,看不見路。王駝子索性拉住馬韁,等馬隊過完,土塵落定,才又向前駛去。
4
駱男走后,羅夫人就趕緊打發李福去府城探聽二掌柜的消息,她告訴李福要想盡一切法子救人。李福知道,這才是羅夫人當下辦的最要緊的事,而且只有他才是羅夫人最放心的那個人。家里就剩二管家哈德一個指得上的人了,喂駱駝,搞衛生及家里其他重活全成哈德的了,他一聲不吭,像頭老黃牛,沒完沒了地干活。
滿城是臺布將軍的老窩,城里駐有兩營清兵。府城離滿城有十幾里地,府城人雜,好躲身,也容易打探消息。滿城是清朝政府在西北地區的最后一道城防,清朝最后一個皇帝被趕出紫禁城后,這里依然有重兵把守,而且武器精良,火槍火炮齊全,彈藥充足,這也是府城起義后沒能攻下滿城的一個重要原因,而且導致起義軍腹背受敵,府城最終也落入清軍之手,靈州保衛戰隨之失敗,吳南鎮跟著遭了殃。
滿城戒備森嚴,行動很不方便,李福自然首選去府城。他身上背著個褡褳,徒步去了府城。一路上他琢磨著救二掌柜的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府城門下。李福來到南門口時,見城門上掛著幾顆人頭,他的心差點從嘴里跳出來,心想:這懸掛的不會是二掌柜和花大管家的頭吧?沒這么快吧?他不顧一切,快步往城門口走去,到門口時被守城門的清兵攔下,問他為何慌慌張張,一定是革命黨人。李福一看事情弄糟了,趕忙撒謊說自己家住李俊堡,老母親病重,去城里抓藥,心里著急。清兵查看李福身上的褡褳,里面空空的,搜身也沒搜出個針線頭子。李福的錢袋子在褲襠里,李福解開褲帶要脫褲子,把清兵給搞悶了,一個清兵舉起刀說:“你……你要干啥?”李福說:“俺褲襠里沒夾炸彈?!闭f完摸出幾粒紋銀,紋銀還熱乎乎的,李福把紋銀遞給領頭的清兵,說:“家里窮,沒寬展銀子,請兄弟喝個茶,老母病重,還等著抓藥呢,行個方便?!鼻灞鴮⑿艑⒁?,可這接了銀子不辦事,也不合情理,就極不情愿地開道放李福進了城。
李福進城后,見城里冷冷清清,街旁的柳樹也無精打采,一副蕭條落寞的樣子。街上行人不多,走路也沒精神,不時有行動詭秘的人出沒。李福分不清這些人是滿城的便衣還是革命黨人。他不敢隨便打探消息,這府城不比吳南鎮,雖說革命黨被鎮壓,城里依然很不安寧。許多店鋪依然關張。李福穿過幾條巷子,感覺有些累了,就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一邊擦著汗,抬頭見不遠處有一茶莊,門牌上寫著“鳳城茶莊”四個顯眼的大字,門前雖不見人,但門開著。他突然來了精神,好像看到了一線希望,就幾步走過去進了茶館,在靠窗的地方找了個座兒坐下。茶館雖然生意冷清,也還有幾個喝茶聊天的。
“這位老哥,請問您喝個啥茶?”一個伙計跑過來問。
“來個八寶蓋碗茶,大蓋碗,水要開,冰糖少放。”李福說。
“好唻,一個八寶蓋碗茶,大蓋碗,水要開,冰糖少放!”伙計吆喝完,就到后臺里面準備茶了。
伙計吆喝時,鳳城茶莊的老板下意識抬起頭來,心想除了他那個老交往,還有人提這樣的要求嗎?老板沖李福這邊看看,又把視線收回。李福也看了茶莊老板一眼,見人家沒搭理,也坐著沒動,心想,如今這世道,人心難保,人家躲你也正常。這個鳳城茶莊的老板姓李,叫李季,以前常到包頭辦茶貨,一個偶然的機會,也是在包頭一家茶莊,李福和李季兩人喝茶時聊到了一起,只因是老鄉,關系就不用細提了。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再加上一筆寫不出倆李子,之后兩人就稱兄道弟,吳南商號包頭分號便成了李老板在包頭的落腳之地,吃喝拉撒,李福全包了。李福還幫著李老板進茶貨,畢竟李福常在包頭,人脈地理都比李季熟。隨后李福從包頭回來,必經鳳城茶莊,美美喝一頓上好的蓋碗茶不掏錢就走人,有時還順路給李季帶些茶貨。這個李季有一手絕活,一根栒子拐杖不離身,這根拐杖是他防身的器物,他小時候就失去雙親,聽說后來討飯到河南,餓暈在路上,被一少林寺和尚所救。當時李季手里拿著一根栒子棒,是討飯時用來打狼驅狗的,這根棒隨他走了上千里的路,磨得油光發亮。少林寺和尚十分喜愛這根棒,就給李季傳授了少林寺的棍棒功夫,從此這栒子杖在李季手里就如一把利器。
陜甘寧蒙經歷辛亥革命浪潮之后,很多都變了。就說這男人頭上的辮子,剪得剪,不剪得照留著,二刀毛子穿長衫,吊著辮子穿短褂,沒了標準,也沒了規矩,亂世也許就是這個樣子。李福想,這個李季要真不認他這個兄弟,他也理解,這年頭人都顧命,稍不留神,腦袋就搬了家,也非薄情寡義。李福正想著,就聽有人說:“來嘍,一個八寶蓋碗茶,大蓋碗,水要開,冰糖少放!”李福抬頭看時,李老板已站在茶桌對面沖他笑,還親自端著他要的蓋碗茶。
“這?”李福站起來,不知該說啥。
“李大哥請坐,兄弟待慢了。”李老板小聲說,然后在對面坐下。
“噢……沒……沒事兒?!崩罡R残÷曊f,他覺得李老板這么小心和他說話,定有隱情,就隨口應了句。
李老板掃視了一下四周,又小聲說:“李大哥近來可好,請不要介意,現在城里到處都是探子,有滿城武士,有叛變了革命的軟骨頭,假裝革命黨人騙革命黨人上鉤的……唉,府城現在是沒法分清誰是人,誰是鬼了!”
“您看俺是人,還是鬼?”李福做個鬼臉。
“李大哥真會開玩笑,你是俺大哥,是鬼是人俺都認?!崩罾习逦⑿Φ馈?
李福此時的心思還在城頭上懸掛的那幾顆人頭上,他小聲問:“那幾個頭……知道是誰的嗎?”說著他用指頭往上指指。李季立刻明白,說:“冤死鬼和上當鬼,兩個冤大頭。另一個是革命黨人,被假革命黨騙了,給槍斃了。”
“噢……”李福點點頭。
“李大哥是為王家二掌柜的事來的吧?!崩罴菊f。
“你……你咋知道?”李福小聲道。
“王掌柜出事后,包頭馬掌柜來過?!崩罾习逭f,“聽馬掌柜說,他們是奉命護送劉先生離開蒙寧去陜西,吳南鎮是最后一站,他們前腳剛到,后腳就被滿城武士糾纏住,那天撤出吳南鎮全憑王家人掩護,馬掌柜當時說他先去包頭復命,隨后請命來救王掌柜,他臨走時讓俺留意王掌柜的消息,打探被關在哪里。”
“那,你打探到了沒?”李福迫不及待地問。
“就在府城里!”李季說,“聽俺在府城大牢里當差的一個兄弟說,臺布老賊怕影響滿城穩定,所有在押欽犯都關在府城大牢?!?
李福點點頭,端起蓋碗喝了兩口,覺得心寬了許多,這個消息太重要了。就在這時,見兩個人鬼頭鬼腦地走進茶莊。李福聲音稍稍放大說:“好,好茶,李老板的茶真是不錯,喝兩口立馬精神多了!”李季能聽懂這一語雙關的話,其他人自然不懂得。李季順勢站起來說:“哪里哪里,這位客官品茶功夫好,您就安心地品吧!”李老板說完就回柜臺里面去了。李福繼續品著茶,其實他哪里品得出茶的滋味來。他心里著急,得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羅夫人,羅夫人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怕是又躺在病榻上了。兩個行動可疑的人坐下來要喝茶,就在李福對面不遠處。李福心里急,但還不能表現出來,他勉強喝過三碗子茶,這才到柜臺結了賬,動身離去。
李福走出茶莊,抬頭看看,天色已晚,心里著急,就罵自己性子涼,想著趕在關城門之前出城,連夜趕回吳南鎮。當他來到城門口時,還是晚了一步。城門剛剛被守城門的關閉,他只好找個車馬店先住下了。
5
老榆樹無精打采地低垂著,像個生病的老人,樹上的麻雀喳喳喳叫個不停,叫得人心煩。羅夫人臥在炕上,臉色如臘一般黃,精神很差,看樣子病得不輕。樂婭端著煎好的湯藥走進屋來。羅夫人看見湯藥連連擺手說:“端走,俺不喝這苦湯,這苦湯治不好俺這病?!睒穻I說:“媽,不喝藥您這病咋好?張先生說了,喝完這幾副藥,您的病就好咧?!绷_夫人閉上眼睛不說話了。樂婭慢慢走到母親跟前,屁股跨到炕沿上,輕聲喊道:“媽!”羅夫人閉著眼睛不吭聲。樂婭又喊了一聲,羅夫人半睜開眼睛問道:“你李福姑爹有信兒嗎?”
“沒呢,媽您先把藥喝了吧,等會兒姑爹一定會回來的?!睒穻I說。
“昨天就去了……咋還沒個信?咳咳咳……”羅夫人連咳幾聲接著說,“你二叔要是……有個啥閃失,俺可沒法……給王家交代了?!?
“媽,您好好緩病,二叔他不會有事的。”樂婭說,“李福姑爹說去府城怕惹人眼,既不能騎馬,又不能吆車,背著個褡褳走著去的,肯定要慢些,說不上他早就打聽到二叔的消息了?!?
“你姑爹……也真難為他了?!绷_夫人嘆口氣說,“這樣當然最好了,就指望你二叔能平順著,別出個啥事了?!?
“二叔不會有事的,媽,您先喝了藥吧,您這身子,要是二叔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睒穻I說著,將一勺藥喂進母親嘴里。羅夫人喝了兩口,又躺下來。樂婭勸母親再喝,羅夫人搖搖頭,說:“俺不想喝了,這藥治不了俺的病,你讓俺安生一會兒,俺這心里亂得很。”
樂婭端著藥,兩眼淚水汪汪的,不知該咋辦。
“媽,您可不能倒下呀,您要是倒下了,咱家可咋辦,往后誰來疼俺和哥哥呢。”樂婭說著哭了。
“傻丫頭,媽沒那么嬌貴,能倒下去嗎?”羅夫人說,“媽想靜靜睡一會兒,你忙去,要是你姑爹回來了,讓他趕緊來見俺。”
“嗯?!睒穻I說,“俺去讓哈德叔把麻雀哄走,吵得您睡不好?!?
“別……人心里煩和它們有啥關系,讓叫去,你哈德叔都快忙死咧,還使他。”
樂婭應了聲正要走,就聽見有人老遠問話:“夫人在哪屋里?”
哈德老漢正在掃院子,應聲道:“是李掌柜啊,您可回來了,夫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又病倒了,快去看看吧?!?
“快,快扶媽起來,你姑爹回來了?!绷_夫人聽見李福的聲音,一下子來了精神。樂婭放下藥碗,急忙去扶母親。李福進屋來,見夫人坐在炕上,圍著個厚被子,忙道:“大嫂病又犯了是吧?讓您把心放寬您就是不聽?!?
羅夫人勉強笑道:“沒事,俺這老病,過兩天就犯,過陣子就好了,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咳咳咳……”說完又咳了起來。
“找張先生看過了嗎”李福轉臉問樂婭。
樂婭說:“張先生來過了,哈德叔親自上門去請的,藥也抓了,俺剛給媽喂完湯藥?!?
“不能小瞧這病,一定要把心放寬,好好調養,嫂嫂肩膀上擔子可是重著呢?!崩罡Uf。
“等二掌柜回來,俺就啥也不管了,你……得上信了嗎?”
“得上了,是好事,二掌柜沒在滿城,他被關押在府城大牢?!崩罡Uf。
“府城大牢?還真是個好消息,滿城比府城管得嚴多了?!绷_夫人眼睛一亮。
“信俺昨兒就得上了,這二涼性子,把時間給耽誤了,出不來城,就只好等到天亮,可把俺給急死咧。”
“不咋,信得上了就行,府城門關得早,事不由人?!?
“俺這次去收獲不小呢,聽鳳城茶莊李老板說,包頭老三也在安頓人救二掌柜,二掌柜關押在府城大牢的信就是李老板告訴俺的。”
“那就好,那就好,俺還想著老三他不管這事呢。”羅夫人說。
“咋能不管呢,自家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崩罡Uf。
“也是,有鳳城茶莊李老板傳信,就方便多了?!绷_夫人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許多,她吩咐下面給李福掌柜上茶,自己也想喝八寶茶了,讓給她抓得釅釅的,她要好好喝兩盅。
李福一邊張羅救人的事,一邊操心商號的事。吳南商號終于開張了,商號門口圍著很多人,有賣毛的,有看熱鬧的,也有做別的買賣的。一個老漢懷揣一個古瓶,正和另一個老漢掏麻雀,跟前圍了一圈人,看來那老漢是看上了古瓶,想買。吳南鎮自古就是絲綢之路商貿重鎮,連五歲的娃娃都會做生意。墩子正在招呼伙計們收羊毛,吳南商號的生意又紅火起來了。
王家因救劉先生受到牽連,生意也受到影響。果然另有商家下鄉訂毛,開始插手羊毛生意,王家的一些老交往也打起兩手算盤來,他們怕吳南商號一時不能開張,羊毛壓下出不了手,就打算把羊毛賣給別的商號。墩子去鄉下和老交往照面,他們覺得墩子人雖有點碎,可馬車上插得的確是吳南商號的號旗,就都勉強應下了。吳南商號如期開張,但羅夫人隱隱覺得,王家前腳出事,后腳就有人下鄉訂毛,這不是個好兆頭。王家能不能平順做完這一茬羊毛生意,王正彪掌柜能不能被順順當當救出來,是眼下的難關,而銀子是熬過這難關的關鍵,王家現在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駱男身上,不知道他去包頭怎樣了,連個電報也沒收到。與此同時,羅夫人和李福商量,安派人暗中打聽那些到鄉下訂毛的商鋪,到底是誰和吳南商號過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