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判決終于下來了。我去法院簽收判決書的時候沒有半點期待,而判決書也沒有給我半點驚喜。拿了判決書出來時,安然正好打電話讓我過去一趟。我其實一次也沒有去過這家公司,按照安然給我的地址找過去,那是一家剛剛裝修好的店面,因為還沒有正式營業,所以店面半掩著門。
“那個,我找安助理。”看著店里忙著上貨的店員,我這樣說了一句。一個女孩朝里面指了指,我便點了點頭順著她指的方向進去。
這是一家戶外用品店,規模還不小。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人熱衷于戶外運用。爬山呀,穿越呀,騎行呀,就算是這些都不干,在風景如畫的地方扎個帳篷燒烤也是很多人喜愛的。
“安助理?”
在幾個低頭看資料的男人之中,我終于發現了我要找的人。他今天一身休閑打扮,與之前幾次見面時的西裝筆挺很不一樣。見我來了,他便打發其他人先出去。
“汪律師,坐吧,這里還沒整理好,會比較亂。”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椅子上的東西拿開,好讓我有個地方可以坐下來。
“沒關系,我是來送這個的……”我把判決書遞了過去,他只掃了一眼,便放在桌上。
“那個,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我看他那里的確也亂,而且事情似乎還不少,加上案子判了,我與他們公司之間也沒什么事了,所以并不打算多待。
“汪律師,你先坐,我還有事跟你談。”
我一想,莫不是這判決結果不滿意,要上訴?不是吧,這么個簡單的案子要上訴,那不是浪費律師和法官資源。我想了想這也不太可能。要不,要不就是想賴賬。我那傭金還沒給完呢,這八成是想不給嗎?
“關于這個案子,剩下的傭金部分我一會兒會轉到你的帳上。現在法院也給了判決,所以這個案子至此結束。”
“那……?”這個安然也是大喘氣呀,真是急死人。
“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尚缺一名法律顧問,不知道汪律師有沒有意向。當然,因為我們公司的辦公地點不在錦城,所以如果成為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可能就會經常兩頭跑。”
法律顧問?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我腦子里像是突然亮了盞燈。我們律所的主任在律師界混了二十年,去年才好不容易接到個法律顧問的差事。這種好事,除了自身的水平,還得要有人脈。我這樣的小律師,法律顧問當然是不敢想的。可是,現在就有這么個機會擺在我面前,要答應嗎?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而面上卻不動聲色。
“我們公司雖然在這邊只有兩家店,但在其他的城市還有一些店,所以少不得會需要律師給一些專業的意見。如果汪律師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現在問我。”
安然談工作的時候挺嚴肅,與那天晚上的樣子真是天壤之別。我的腦子里閃過那天晚上的一幕,頓時后悔萬千。
“汪律師!”
他這一叫,我才發現自己走神了。回過神來,我理了理思緒,便問了一句:“安助理,你們公司放著那么多優秀的律師不用,為什么會想請我做法律顧問?”
“汪律師這是妄自菲薄嗎?”
被他這一問,我還真覺得自己腦子有病,尷尬地笑了笑,然后才道:“雖然我相信自己的專業性,但畢竟論資歷和經驗還是有不足。所以,貴公司選擇我這樣的律師,總該有自己的理由吧。”
“汪律師,你還真是……好吧,非要說理由的話,你可能比那些所謂優秀的律師更能替委托人作想。我們需要的不是最優秀的律師,而是充分能為公司考慮的律師。這個說法滿意嗎?”
我覺得自己有點嬌情。有人請我做法律顧問,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居然沒完沒了的打聽人家選我的理由。要是換成別的律師,應該會立馬著手了解公司的情況,還有就是傭金的問題。所以,當下我便覺得,我真有可能一輩子出不了頭。
“汪律師,你現在不用馬上給我答復。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考慮好了答復我就是。這是我們公司的情況,”他遞給我一個文件夾,“你可以先了解一下,其他的細節問題,等你確定之后我們再談。”
我手里拿著那個文件夾,感覺自己有點像做夢。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可是,內心那只歡脫的兔子還是忍不住往上蹦了幾下,這是一個無法讓人拒絕的誘惑。
“安助理,我記得你們公司是在江城,對吧?”
“是。”安然挑了一下眉,似乎很意外我問了這個問題,然后又接著道:“汪律師去過江城嗎?”
“當然。我就是江城人。”
“那還真是巧了。如此說來,我很期待與你成為同事。”安然笑道。
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巧合有點太巧的意思,就好像是誰一早給安排好的一樣。不過,我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人家安排我干嘛,我是年輕漂亮,還是有權有錢,他要套路我也總得有個目的呀,又不是人傻錢多,閑得沒事干。
“那,安助理,你先忙。我會認真考慮,盡快答復你。”
我起身跟他道再見,但心里其實還有很多的疑問。但是,若是我再問,可能就真的是作了。
一個人把車開到了河邊,這樣的冬天河邊也沒什么人。河面上有風吹來,讓原本就不怎么暖和的臉變得有些僵了。
法律顧問,多好的事,我此時到底是在猶豫什么呢?我的腦海里劃過他們公司的資料,他們公司在江城,也就是說,如果我接受這個工作,以后就會經常回江城,還有可能會遇到季晨。對,所有問題的終結點是在于季晨。
我搖搖頭,覺得自己傻了。通常來說,企業聘請律師作為法律顧問,通常都會在服務范圍中排除仲裁、勞動爭議、訴訟、投資融資等專項法律服務。不過,這個不是一定,得看雙方怎么談。
如果排除訴訟這項服務,我自然也不會碰上季晨。這樣一想,又莫名覺得安心。分手多年,我既不想看他過得很好,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過得糟糕,我與季晨永不相逢,那才是對彼此最好的事。
夜晚,一個人在燈下看安然公司的資料。老媽來了電話,又一輪相親給我安排上了。這才幾天,我不是剛被那個醫生甩了嗎?她是不是也應該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好歹給我一個療傷的時間。其實,我也沒什么傷,只不過心里不舒服是真的。
與老媽說得有些不愉快,說到最后,老媽也不過是那句老聲長談:我懶得管你,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掛了電話,完全沒了心情。室友前兩天回家去了,這個月就到期的房子到底是要一個人繼續租,還是另外找個地方,也讓我很糾結。
沒有錢是事實,這是無可否認的。每個月累死累活掙的那點錢,除去各種開銷,剩下的也不多了。三十多歲的女人,沒錢,沒房,沒老公,一切都得靠自己。我忍不住又再看了一遍那家公司的資料,然后下了決心。
師兄莊立誠突然約了喝茶,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剛剛去法院交了法援案子的證據。風很輕柔地吹著,風中有臘梅淡淡的香。或許是陽光太溫暖,莫名覺得有些春天的味道。
一個人沿著街邊漫步,花園里有早開的海棠。看到海棠就想起了我的大學,T大的校園里不但有很多臘梅,也有很多海棠。初來這個城市的時候,我沒有見過海棠,當時傻傻地認為那海棠是桃花的一種。其實,海棠跟桃花完全不同。
“小師妹!”當我在公園里四處張望的時候,莊立誠遠遠地沖我招了手。
這個城市的公園里有很多茶座,一個人,一杯茶,曬著太陽就可以那樣發呆到天黑。
我在莊立誠對面的竹椅上坐下的時候,青花的蓋碗茶已經遞到了我的跟前。
“峨眉毛峰,可以嗎?”
我笑著點點頭。
“師兄好興致,怎么想約我喝茶?”
“那天在法院遇到,實在是因為有事,不然應該一起吃個飯的。咱們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我大概在心里數了一下,十年是有的了。只是,記住這個時間,好像也就記住了我與季晨有多少年不見。
“好多年了。不過,師兄倒是越來越帥了。”我笑道。
“小師妹可真會說話。”
“要論說話,我可比不得莊師兄你。上學那會兒,你可是主持過幾年法學院的新年晚會的。”
“是啊,是啊!那時候,多好。你跟季晨……”他說到這里下意識地打住,看了我一眼,又才道:“我以為,肯定能主持你倆的婚禮。哪知道……后來聽說你們倆吹了,我都不信。”
莊立誠依舊很能說,雖然現在看起來有點道貌岸然,但這聊起來之后又覺得他只是收拾得像個衣冠禽獸了,其他沒變。
“過去的事了,不再提了。不過,他結婚的話,應該會請你去當婚禮主持吧,你們倆可是最好的兄弟。”我裝著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什么最好的兄弟,別提啦!那小子,結婚都沒通知我。等我知道的時候,他都快當爹了。”說起這事,莊立誠還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想當初,咱們兄弟那可是……算啦,不提啦,說多了都是淚呀。如今啦,人家是官老爺,我就是一小律師,身份不同啦,關系也就那樣吧!”
我笑了笑,心想你還小律師,就你今天身上穿的那件大衣,那也不是一個小律師買得起的。
“你呢,孩子多大了?”他又問。
莊立誠這不經意的一問,像是又戳問到了我的痛處。三十二歲的女人還沒有結婚,這應該會被認為是嫁不出去吧。所以,我只是搖了搖頭。
“可以要一個了,別只顧著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再說了,女人總在外面打拼,男人得多沒成就感。”
我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這樣的話我是說不出口的。好在他也沒有多問,在回顧了季晨這個人之后,我們聊的更多的是律師這一行。許是因為是同行,都曾經歷過那些不如意,而我依然在不如意,所以說起來也都能彼此理解。
“咱們這些人,看著外表光鮮。律師,多好的職業。可誰又知道,我們很多時候連普通的打工仔都不如。”師兄似乎也有一把辛酸淚。不過,我不好打聽。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一些東西,懂得分寸才是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