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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亂世清歡 逐浮萍天涯

虞錦知道自己這身服飾已經在殿前出現過,如果再讓人發現反而惹人注意,只好溜進側殿內,換了一件小太監的服飾。虞錦回到與翼王相見的廊亭,見翼王仍舊靠在欄桿處,或許是因為酒壺已空,他不再飲酒,只隨手握著那酒壺,略仰著頭看向瑩潤光潔的月亮,從虞錦的角度看過去,那番俊美姿態恰到好處,撩撥得人心口微漾,細水涓涓。

不一會兒,有位年紀稍大的宮女走來,說道:“翼王,皇后請您去澄瑞宮相見。”

翼王站直身,朝那位宮女親和地笑了笑,虞錦本以為他會馬上隨著那宮女前去,誰知翼王卻淡淡地說道:“方姑姑,你回去告訴母后,就說本王酒醉,不宜此刻前去相見,待改日再進宮時本王定會前去給母后請安。”

方姑姑走近翼王,幫著他整了整衣襟,慈愛地看著翼王,說道:“都這么大了,一晃奴婢都幾年不曾見過王爺了,皇后更是沒有一日不思念王爺的,每日都在佛前為王爺祈福,盼著王爺身體早日痊愈。王爺,去看看你的母后吧,當年你離開皇宮時,皇后還算是風華正茂,可是你現在看看她已經變成什么模樣了?容顏早衰,已添華發……”

方姑姑聲音顫抖,說到最后已是掩嘴說不下去了。

翼王閉目,握著酒壺的手緊了又緊,背轉過身朝大殿內走去,終是說道:“方姑姑,你還是回去吧,告訴母后,待她壽辰之日,本王再進宮獻禮。”

“唉,怪只怪那不該發生的孽緣啊……”方姑姑不再相勸,嘆息著離開。

慕容紫將翼王送至千里之外的封地八年,始終不聞不問,原本虞錦也曾懷疑這對母子間究竟有何隔閡。今番看來,翼王甚至連見都不肯見慕容紫一面,可見對其的冷漠,或者抵觸,再或者就是恨意難消?到底方姑姑口中所說的孽緣指的是什么?

虞錦讓段祥將段無妄送出宮,自己又回到這里,就是要查看一下翼王有何異樣。因為虞錦懷疑,在酒中下毒的人是翼王,否則他又怎么可能會遞摻了毒的酒給自己?

如果是尋常時候,或許虞錦不會察覺到酒中有毒,畢竟那酒是從翼王自己飲酒的酒壺中倒出來的,可是當翼王舉起酒壺朝虞錦示意時,虞錦覺察出不對勁來,試問,即便翼王是如何不得寵的皇子,畢竟是皇家血脈,也有自己高傲的一面,怎么會向小廝裝扮的自己舉杯示意?

除非,翼王是希望這名小廝立即飲下這杯酒,可是他又為何一定要這名小廝飲酒呢?

當時虞錦只是懷疑,便借機將酒灑在自己衣衫上以此確定了酒水有毒,她雖是好奇翼王為什么要毒死自己,但在宮中仍舊不敢露出任何神色。

當得知段無妄喝了十年少蹊蹺中毒后,虞錦便立即懷疑是翼王所為。翼王給虞錦的那杯酒有毒,那么他壺中的酒也有毒,虞錦眼睜睜地看著他飲下了酒,他勢必會中毒。

這么一來,段無妄中了毒,虞錦自己即便幸運地逃過一劫沒有中毒,可是加上翼王自己也中了毒,那么段無妄也難逃在酒中下毒弒君的罪名。翼王只牽連自己,既不會讓人生疑,又不會讓群臣中毒造成過多傷亡,以小搏大,勝算也極大。

可是,虞錦卻絲毫看不出他有任何中毒的跡象,難道說一切都是巧合?他根本不知道酒水中有毒,段無妄中毒之事,其實與翼王無關?

不一會兒,大殿內似是傳來爭執之聲,間或提及“督律司卿”幾個字,虞錦躍身至門匾后,靜靜觀察著殿內的一切動靜。

原來鄭岷被太子李潤以雷霆手段下獄,并有可能在闐帝的暗示下被刑殺。有人就督律司卿的位置有了人選提議——便是這些年來一直明哲保身、默默無聞的虞展石,誰知這個看起來順理成章的提議卻遭到了石相的極力反對,直言虞展石平庸無能、毫無作為,不能勝任督律司卿一職。

闐帝聽后,卻絲毫不以為意,笑著說道:“石相此話差矣,虞卿雖然在督律司一直沒有立功,可是他辦事沉穩、作風踏實,比起那咄咄逼人又善于捕風捉影的鄭岷,虞卿才是這督律司卿最合適的人選。好了,眾卿不必再爭了,明日朕便下旨,封虞卿為督律司卿,以示恩寵。”

一直沉默不言、顯得有些耿直的虞展石受寵若驚,跪謝皇恩,抬起頭時,第一眼卻看向了正襟危坐的石相,石相始終用手指在桌幾上輕輕叩擊著……

沒多久,闐帝乏了,便罷了宴讓群臣散去,太子李潤率先離去,接著眾臣擁簇著石相離開,唯獨翼王李澤還在大殿內駐足,半晌,才緩步走了出去。

虞錦旋身躍下,隱在廊柱后,誰知最后一個走出大殿的翼王卻在虞錦藏身的地方停步,低喝道:“是誰?”

虞錦蹙眉,怕鬧得喧囂一發不可收拾,于是從暗處走出來。

翼王眼神復雜,仔細打量著虞錦這身太監裝扮,問道:“是你?你不是隨譽王出宮了嗎?”

虞錦答道:“譽王離開時突然發現手上的扳指丟了,便要金玉回來找,金玉生怕被人發現有所誤會,于是便只好順手拿了太監的衣服換上了。”

翼王看了看虞錦手里拿著的扳指,沒有吭聲。

“王爺如果沒有別的事,金玉先行告退。”虞錦不想逗留生事,轉身欲走。

“慢著。”

虞錦頓住,渾身已處于戒備狀態,看向翼王之時卻又恢復了平靜自然的神色。

“你沒有腰牌,宮門守衛是不可能放你出宮的。本王帶你出宮。”

翼王說罷,率先走出幾步后回頭見虞錦還站在原地,于是略微挑了挑眉,虞錦只得迅速跟上,保持著與翼王不遠不近的距離。

翼王的轎子在宮外候著,翼王府與譽王府離得極近,虞錦既然扮作了譽王府的人,必定要跟在翼王轎后往那個方向走。

到了翼王府前,翼王下轎,虞錦謝過翼王后便要離開,翼王卻看著虞錦這身太監衣著說道:“你真打算穿著這件衣服回譽王府?被有心人瞧見了還以為譽王與宮中私相授受,不是給譽王徒添麻煩嗎?”

虞錦咬牙,暗恨翼王多事,如果脫了這件太監服,翼王必然會看見自己撕去了一截染上酒漬的衣衫,也定會知道自己覺察出酒水中有毒才將那杯酒潑在了地上。如果翼王真的是包藏禍心想將自己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必然難逃與翼王翻臉對決的局面。

虞錦正猶豫不決,到底是堅持不脫衣衫好些,還是想辦法用手擊昏翼王離去更好些,誰知翼王卻突然伸手扶在轎子上,緊緊蹙著眉,未等虞錦有所反應,便見翼王已輕聲咯出一口血來,濺到了虞錦的袖口、衣襟處。

虞錦大驚,難道翼王也是中了毒?

虞錦伸手去扶他,手不經意地掠過他的脈門,翼王似是毫無察覺,反而借勢搭在虞錦身上,低聲說道:“別讓人瞧見,送本王回府。”

虞錦用手試探翼王的脈門,卻覺察不出他中毒的跡象來,可是見他口吐鮮血,不似有假,只得將他扶回了府。翼王府的人極少,便是在翼王的房間里,也只見幾個親衛,不見幾個伺候的丫鬟,虞錦只得隨手扯過一個丫鬟來問道:“你們翼王府誰主事?要他來見我。”

那細眉細眼的丫鬟說道:“翼王府沒有主事的,咱們都是皇上從宮里直接撥過來的,每個人只做分內的事,其余的閑事一律不管。”

虞錦見那丫鬟說得涼薄,心里不禁有些發怒,說道:“這算哪門子閑事?難道翼王咯出了血,你們也不管?如若翼王有何閃失,你們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細眉細眼的丫鬟卻絲毫無懼,說道:“皇上沒有交代那么多,我們也就用不著管那些個閑事。你如果想管閑事,那誰也攔不住,要不你自己去稟告皇上得了,只要你有那個本事見到皇上。”

那丫鬟說罷,將手里的熱茶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躺在床榻上的翼王一眼便出去了。

饒是虞錦如何沉靜,也被高貴的皇子遭受闐帝這般的冷遇所震撼,或者這就是他寧肯幾年不回宮、不肯去見同樣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生母慕容紫的原因。在封地,他還能有自己如云的仆從,有自己廣袤自由的天地;在陽城的翼王府,他只是一個被闐帝冷落、壓制的落魄皇子,誰也不曾對他溫言善語,誰也不曾對他拍馬迎合,甚至從一個宮女的身上都得不到作為皇子的最起碼的尊嚴。

虞錦看著床榻上躺著的翼王,心想如果他中毒太深,無力回天,是不是連死在這張床榻上都無人問津?那些宮女、太監只會回稟闐帝,翼王暴病身亡,闐帝以皇子之禮將其下葬,以示仁慈。

可是,他何錯之有?為什么闐帝甚至他的生母慕容紫都要如此薄待他?

虞錦輕輕搖了搖頭,扯過錦被給他蓋上,或者這便是一個人的宿命,而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是覆被這么多,虞錦回轉過身,誰知衣袖卻被翼王扯住,虞錦正待用力扯出衣袖之時,聽見翼王微弱地喃喃低語:“母后,求求你,別將我送走,我好怕……”

虞錦心里一震,心中只覺得有什么東西被擊碎了一般,無力收拾,翼王那帶著哭音哀求的語氣,一下子變成了虞錦難以抵御的魔咒,翼王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童稚的神情,還帶著矜貴卻又被打落云端的不可置信,想要將曾經的一切握回手中的自信與崩潰……

那一刻,虞錦才明白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同病相憐。

同樣是八年前,同樣是父親最為寵愛的女兒,頭上還梳著丫髻的小女孩,穿著火紅色的短襖襦裙,似是一團紅云飛奔過去撲倒在父親腳下,哭著哀求:“父親,不要將我送走,求求你,我會聽話、會很乖,再也不會惹父親和娘親生氣了,求父親不要將我送走,我好怕……”

可是,一切都不能如愿,一切都被親人的冷漠與背棄擊得粉碎。

虞錦緊緊回握著翼王的手,眼眶泛酸,涌出淚意,柔聲說道:“乖,不要怕,會好起來的……”

或者是虞錦的語氣太過柔膩溫和,翼王果然安靜了下來,虞錦剛才試探著為翼王把脈時只感覺他脈搏微弱,絲毫感受不到他中毒的跡象,不禁有些詫異。

虞錦本不想理會翼王之事,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做不到不顧他的生死。不管怎樣,先穩住他的心脈再說,虞錦將自身真氣灌輸到他的體內,源源不斷的真氣在進入他的體內后卻變得無聲無息,翼王自身的寒氣又被激發出來,虞錦只覺得連抵在翼王后背的手指也發了顫,不禁更加驚詫。

見翼王面色稍稍有些恢復,虞錦才收回了手,倚在床榻上微微有些吃力地喘息著,待到翼王略有些醒轉的跡象時,悄然離開了翼王府。

誰知,虞錦回府后,卻未曾見到虞展石,虞錦在書房內待了一個時辰,才見虞展石回來。

虞展石見到虞錦,略有些不自然,虞錦只以為是自己隨著譽王進宮之事讓他不安,于是心里稍有些暖意,說道:“恭喜父親晉升督律司卿。”

虞展石笑了笑,說道:“看看鄭岷的下場,便知道晉升不是什么好事。我為官這些年,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安安穩穩地過了這么多年,可不想臨老再生事端。”

“如今,錦衛刺殺大臣一案,已經交由譽王自己查探。父親不必憂慮了,凡事謹慎是沒有錯的,怕只怕身在高位,被人推波助瀾,身不由己就會陷進去。”

虞展石聽見虞錦的話,略有震驚,在看見虞錦面色平靜自然、毫無異狀之后,才稍稍安了心,問道:“錦兒,你可是與譽王相熟?怎么會跟在他身邊上了朝堂?今日可把為父駭得半死,如果略有差池,那么咱們虞家滿門都難保住了。”

“不相熟,只不過我幫譽王找回一樣東西,譽王幫我進宮瞧上一瞧罷了。”

虞展石說道:“譽王那種放浪形骸之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虞錦點了點頭,突然問道:“父親,石相時常針對你,今日在朝堂上,又為何會幫父親說話?”

虞展石一愣,隨即問道:“哦?他哪里幫為父說話?他不是口口聲聲反對為父出任督律司卿嗎?”

虞錦仔細審視了虞展石一眼,說道:“鄭岷因為高調、奸詐入獄,石相口口聲聲貶低父親平庸無能,正合闐帝想選個有別于鄭岷而沉穩踏實的人之意。單憑那御史的舉薦,闐帝還在猶豫之中,可是當石相提出反對時,闐帝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試想,石相為官數十年,怎會摸不透闐帝的心思?他有意貶低父親,正是助父親晉升成功。所以,父親明日還需去丞相府登門拜謝才是。”

虞展石卻勃然大怒,說道:“錦兒此話差矣,石相這些年來處處針對我、遏制我,難不成時至今日,我還要去感謝他的舉薦之功不成?”

“父親不必氣怒,我不過就是隨意說說,天色已晚,父親早些安歇吧。”

虞錦說得極為客氣,虞展石也不好再繃著臉,緩下語氣也勸虞錦早些去歇下。

回到房間就寢之時,虞錦發現程裳還未曾回來,于是便坐在桌前喝著茶等程裳,心中卻還想著翼王中毒之事。翼王還是中了毒,可是他并不是在大殿上咯血朝段無妄發難,那么便失去了他中毒陷害段無妄的本意。

到底是誰,讓段無妄中毒,又讓翼王也中了毒,這件事受益的人究竟是誰?

虞錦心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眼神犀利、容顏俊美,一身貴胄森涼氣息——太子李潤。可是,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放眼看去,又有誰能成為他登基繼承大統的阻礙?這江山就是在闐帝手中,也勢必會完整無損地交到李潤手中,他犯不著去害段無妄和翼王。段無妄雖得了闐帝恩寵,不過仍舊是異姓王之子,他如果有了異心,必定會遭受天下人的唾罵;而翼王,本該成為他第一勁敵的皇子卻是那樣勢單力薄、病痛纏身,處境堪危,更不值得李潤動手。

還在思慮間,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站定了旋即又折返而去,虞錦打開門,見是程裳,隨即笑著說道:“你明知我在等你,怎么還要走開?”

程裳將耳邊的碎發拂在耳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已是深夜,唯恐驚擾你休息,要不,我還是明日再來吧。”

程裳說罷便要離開,虞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了屋內。

虞錦看著程裳,也不多言,程裳不自在地站在那里,略有些不安。良久,就在程裳小動作越來越多的時候,虞錦拉她坐在自己旁邊的椅子上,倒了杯熱茶遞到她的手里,說道:“說吧,斷曲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待程裳要張口時,虞錦卻又攔著,正色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要動心思瞞我,程裳,你從不說謊的。這次,我希望你也一樣。”

程裳微垂著頭,將茶盞置于桌上,難得流露出小女兒的情態,用手絞動著發絲,欲言又止,終是低聲說道:“斷曲,斷曲又喝醉酒了……”

“才下山沒幾日,就想學別人做放浪形骸的公子,也不想想整日喝醉酒的男人有幾個女人喜歡?程裳,你勞累了一日,快回去歇著吧。”虞錦做恍然大悟狀,笑著讓程裳回去歇下。

程裳暗地里松了口氣,急忙起身且腳步匆匆,逃似的走出房門,卻在虞錦關門的一剎那,突然回身問道:“小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斷曲做錯了事,你會原諒他嗎?”

虞錦笑了笑,將那個“會”字關在了門內,轉身閉目倚在門上苦笑,明知程裳在說謊,卻不忍拆穿她,她那樣沒心沒肺的人竟然肯為了斷曲撒謊,斷曲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否則不會連程裳都要幫著他掩飾。可是僅僅是去段麗華休養的別院,又能發生怎樣了不得的事呢?

虞錦換上勁裝,又簡單易了容,出了虞府,騎馬朝虞家別院趕去,她一定要查清事實,不會容忍斷曲有被傷害的可能性存在。

虞家別院在城郊二十里外,依著虞錦策馬的速度,半個時辰便該到了,可是在中途她發現了虞展石的馬車,心下詫異,只好放緩速度,跟在虞展石的馬車后面。虞展石為什么會去虞家別院?就算是為了探望段麗華,又為什么要趁著半夜前去呢?

思及此處,虞錦又動了心思,棄了馬憑著輕功想趕在虞展石前面到達,或許這樣才能查清自己想要的真相。

虞家別院并不大,只是精致的三進三院,夜深之時還亮著燈的沒幾間房,虞錦很輕易地便確定了段麗華房間的位置,還未走近,便聽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不同意你這么做,你這樣無疑是去送死。過去的便過去了,忘了吧,我會帶你離開,讓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沒有虞志在身邊,我這一生已是殘缺,可憐老天憐憫,將你送到我的身邊,原本我不該奢求再多,可是我如果不殺了那老匹夫,我心有不甘啊。”段麗華如泣如訴,那聲音低柔,似是在向最親近的人訴說著什么。

虞錦只覺如五雷轟頂,抓住走廊橫梁的手一松竟差點兒跌落下去,斷曲,段麗華,段麗華,斷曲,他們兩個……

斷曲竟是喜歡上了段麗華?

“以后凡事都有我,你要報仇,我來幫你,你怎樣都行,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志兒,將他帶回你的身邊,我們一家人一定會過上幸福的日子。”

段麗華聞言,當即倚在斷曲的肩膀上,低聲哭了起來,半晌才擦了淚,說道:“虞家那丫頭,不過就是一枚死棋,你以后不要與她走得太近,當斷則斷。”

斷曲疑惑地問道:“你為什么說虞錦是一枚死棋?你都知道些什么?”

段麗華卻不肯再說,顧左右而言他,低聲說道:“天太晚了,你快些回去吧,我想歇著了。”

“那好,我明日再來看你。”斷曲說罷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虞錦卻還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饒是段麗華如何風韻猶存,也是大上虞錦八九歲年紀的婦人,更何況斷曲接近段麗華不過才一兩日的光景,如何就情陷?如何就情深至此?為她酒醉,為她不惜瞞騙自己,甚至連同程裳也做了幫兇。斷曲說會幫助段麗華找到虞志又是何意,難不成虞志不見了?到底是何人所為?而段麗華口中要殺的老匹夫又是誰?難道是自己的父親虞展石?

沒多時,虞展石便到了,段麗華見到虞展石時似是極為激動,上前問道:“如我不是以死要挾,只怕你今夜都不肯來見我了?你見不見我無妨,可是你必須要告訴我,志兒被帶到哪兒去了?你把他帶到哪兒去了?”

“你明知不是我將志兒帶走了,又何苦要逼我?麗華,忘了吧,就當沒生過這個孩子,回到虞家安心做你的虞夫人。只要你不生事,他們容得下你,我自然也會保你周全。”

虞展石上前來握住段麗華的手,段麗華奮力甩開他,冷笑道:“你休想。如今志兒不見了,而我又找到了……”段麗華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將那人說出口。

虞錦卻知段麗華說的必然就是斷曲,只聽她繼續說道:“我不會再跟你回虞家,也沒有必要再回虞家,他們那些人容得我、容不得我已經無關緊要,我只要找到志兒,便會帶著他遠走高飛。”

“你逃得了嗎?”虞展石一字一句地問道。

段麗華猛然跪倒在虞展石跟前,說道:“志兒這些年好歹也是承歡你的膝下,你愛憐他不亞于對虞屏的愛,我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我們母子倆都慘遭橫死嗎?”

虞展石抽出被段麗華握住的衣角,后退了半步,無奈地說道:“我幫不了你,你該清楚的,又何必將希望寄予我身上?”

段麗華站起身,憤然大笑,顯然已是恨極,半晌,指著虞展石嘲諷道:“對,我怎么能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罔顧自己結發妻子性命的人,我怎么會哀求一個將親生嫡女一生葬送的人?虞展石,我告訴你,我不會就這樣屈服的。只要我在這世上一天,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將你們這些人做下的丑陋事公之于眾,讓你們身敗名裂,再也不能道貌岸然地出現在朝堂之上。”

段麗華話音未落,虞展石拿起桌上的茶盞往她的脖頸間敲了下,段麗華應聲倒在虞展石的懷中,虞展石撫了撫段麗華依舊細膩光滑的臉頰,輕聲說道:“這些年來你雖不肯依從我,我卻不曾輕易將你忘懷。麗華,依著你的性子,你再待在這里,只怕又要鬧出禍事來,到那時我想保你都難了。我另給你尋處地方,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那樣,你就安全了。假以時日,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邊……”

虞錦單手掩耳,躍身離開別院,她沒有去尋來時騎的那匹馬,而是用盡全力飛奔在路上,即便是這樣,依舊無法釋放心中的憤懣。這一晚的真相太過殘酷,僅僅就是一個段麗華,就能讓跟在自己身邊八年的斷曲情陷如此,讓自己的生父棄母親性命于不顧,這究竟是為什么?

這一夜未曾安睡,虞錦始終坐在椅子上,握著手里漸漸冰冷的茶失神,即便學得一身本事又如何,她還是無法逃脫開身邊親近的人的傷害。這些年來,她每日待在乾坤門,學的是絕世才藝,習的便是薄情寡義。師父陸楓告訴過自己,想要存活得長久,想要立于不敗之地,便要薄情寡義,將俗世情感忘卻,虞錦每每爽快應下,那是因為沒有看到以為永遠會追隨自己腳步的斷曲為了女人背叛自己,那是因為沒有看到妹妹為了別人不惜偷走自己身上的金色羽箭嫁禍自己,那是因為沒有看見血緣至親的父親虞展石會利用自己而不肯吐露實情……

是了,情之所在,不是看情深如何,而是看自己到底肯不肯舍棄?虞屏舍棄與自己的姐妹之情,所以她可以成功偷走金色羽箭助那人制造事端;虞展石肯舍棄與自己的父女之情,所以他能成功令虞錦卷入這起事端助他逐步擺脫逆境踏上督律司卿的職位;而唯獨自己,看似冷面涼薄,看似絲毫不假以辭色,卻在暗中妥協罔顧師訓,所以才會每一步都落入禁錮,每一步都陷入泥沼不得掙扎,束縛住了手腳不能施展身手。

或者是到了該自己選擇的時候,放棄,何嘗不是成全?成全彼此的薄情,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心安理得地傷害親人來成就自己平步青云。

到了天明,虞錦推門而出,卻見段祥悠閑自在地坐在自己的院墻上,手里拿著一根雞腿啃著。程裳正從一旁走出來,踢起腳下的石塊便往段祥面門上招呼,段祥仰面避開,旋身落地,嬉笑著說道:“姑娘的待客之道,段祥實在不敢笑納。”

虞錦問道:“可是你家主子死了,你來投奔我了?”

段祥笑得一臉的不懷好意,說道:“我一定會將姑娘的話轉告給我家主子。”

虞錦失笑,回轉過身,段祥見狀也要跟進來,被程裳攔在屋外,兩人一拳一腳比畫得熱鬧,論招式自然是陸楓親自傳授的程裳更勝一籌,論功力卻是段祥更加沉穩厚實,段祥未使出全力只與程裳周旋著,程裳見狀,更加氣怒不已。

不一會兒,虞錦換了適合狩獵的輕便男裝走出來,朝段祥說道:“走吧,再不走,你家主子該等急了。”

段祥住手跳開身,說道:“姑娘怎么猜到我家主子要我來請姑娘一同去狩獵的?”

虞錦不答,程裳不屑地說道:“這種小事,我家小姐都懶得猜。”

虞錦先自一步走出去,那段祥卻突然回頭將手里的雞腿朝站在院子里的程裳擲過去,笑著說道:“看你武功不弱,咱們以后有機會再比畫,我請你吃雞腿。”

程裳以為段祥擲過來的是暗器,一時不防,接到了那個被段祥啃得亂七八糟、油汪汪的雞腿,急忙松開手,朝著段祥怒吼道:“你混賬,我跟你勢不兩立。”

虞錦隨著段祥朝譽王府去時,途中路過翼王府,虞錦心里一動,掀開車簾朝那邊望了望,段祥看似大大咧咧,其實與段無妄一般都是心思細膩之人,當即問道:“姑娘昨夜又回去找翼王了?姑娘可知昨夜交給我的那片衣襟上的毒藥,與我家主子中的毒是一樣的?這翼王看似羸弱,與世無爭,想不到心地卻如此陰毒。”

虞錦淡淡地說道:“翼王昨晚也中了毒,是在回翼王府后才毒發,命在旦夕,闔府上下卻無人問津……”

翼王回府后才毒發,顯然他肯定不是下毒之人,否則在回府后毒發便失去了下毒陷害段無妄的本意。

段祥一時無語,喃喃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姑娘還是勿與翼王走得太近,傷了主子的心。”

虞錦抬眸,心里一動,刻意忽略昨夜憐憫翼王為他輸送真氣療傷之事,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段祥,你一早上瘋言瘋語說些什么?我如何跟翼王走得近了?我不過是昨夜才與他打過照面而已。再者說,我又如何傷了你家主子的心?只求你家主子少利用我一次半次便好了。”

段祥卻毫不退讓,脫口說道:“姑娘說我家主子利用你,我雖不知姑娘刻意接近權謀是為了什么,可是姑娘又何嘗不是在利用我家主子?”

虞錦頓住,半晌,才說道:“你說得對,我們就是互相利用……”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及至譽王府,虞錦換乘了段無妄已經備好的奢侈華麗的馬車。段無妄斜臥在車廂內,將盛放著茶點的托盤推至虞錦跟前,虞錦隨手拈起一塊玫瑰酥,觸手處竟還是溫熱的。

兩人不疾不徐地說了一些話,虞錦問起程衣的病情來,段無妄說道:“已經略有些好轉,醒過來了,不過她寒毒侵體,怕是一兩日內無法拔除,本王師父會照看她,你放心吧。”

“那你的毒呢?可驅除了?”

段無妄笑得邪肆狷狂,俯身過來,低聲道:“還以為你對本王漠不關心呢。”

虞錦伸掌抵住他欺壓過來的胸膛,正色說道:“段祥說得對,你我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我關心一下你的身體,沒什么大不了的。”

段無妄咬牙切齒地說道:“段祥,我非要將你剝皮抽筋不可。”

許是段無妄的聲音有些大,馬車外的段祥掀開車簾,一頭霧水地探進頭來問道:“主子,你找我?什么事?”

“對,本王找你,讓你去死。”段無妄毫不猶疑地伸腳將段祥踢得飛遠。

遠處傳來段祥不忿的埋怨聲:“你中毒,我守在你身邊一夜,天不亮你就要我去虞家找人,還不許我驚擾別人好夢,我在人家姑娘墻頭上坐了一個時辰才把人給你帶來,你現在卻忘恩負義……”

聽見段祥的抗議之聲,段無妄的面色越發陰沉,虞錦忍俊不禁,別過頭露出微微笑意。

到了狩獵場,原本還有些萎靡的段無妄倏地變得精神飽滿,瀟灑地跳下馬車,將靠過來的段祥再度踢飛,段祥眼睜睜地看著段無妄與虞錦并肩而去,伏在地上哀號命運的不公。

狩獵場上,大批皇宮親衛守護著四周,闐帝還未曾到,只一批親貴皇戚和年少得志的臣子擁簇在太子李潤周圍,見段無妄走來,于是一些人便起哄要李潤與段無妄比試下箭法。

段無妄笑著說道:“太子殿下,皇上未到,咱們憑什么比試給那伙人看啊?除非,這些人都把自己的姬妾押上,本王贏了,他們便把姬妾都乖乖送到本王府上。”

李潤狹長的丹鳳眼半瞇著,掃了一眼被段無妄開出的條件駭得噤聲不言的群臣,淡淡笑著說道:“將他們所有的姬妾送到你府上?你譽王府有多大,能盛得下多少個姬妾?你贏了的話,不如讓他們每個人送一名姬妾到你府上,既給了你彩頭,又不至于讓他們因痛失愛妾而撕心裂肺,無心理會朝政。”

虞錦暗笑,這太子心機頗深,一席話看似平淡,卻將段無妄擠對大臣們的窘境給扭轉了。

那些大臣聽見李潤這般說,隨即意會過來,如果段無妄果真贏了,到時候隨便塞給他一名不得寵的姬妾也符合規則,紛紛又興高采烈地附和起來,不知是段無妄沒有想到這一層,還是并不在意,略一思索,說道:“說得也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就按太子說的辦。”

李潤嘴角微勾,說道:“可是你若輸了呢?”

段無妄肆無忌憚地笑出聲:“我輸了的話,自然將府上所有的姬妾送到太子府上去。”

李潤搖了搖頭,眼神倏地變得更為明亮,搭弓上箭,緩緩將準頭直指段無妄身后的虞錦,帶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說道:“你若輸了,本太子只要她一人便可。”

眾人略有些吃驚,這才紛紛將目光落在緊隨譽王段無妄而來的白衣少年身上,“他”眉角帶著說不出的溫婉,偏偏眼神卻似寒冰初融,遙遠似天際混沌之色,冰裂初開跳躍出冷意,那清瘦卓絕的風姿,疾風吹起衣角時顯露的翩翩風度,不同于太子李潤挺拔俊美的貴胄氣勢,不同于譽王的瀟灑不羈,這名少年更有一番清絕陰柔的風流之態,讓人只看了一眼便無法忘懷。

虞錦抬眸看向太子李潤,那聲音清冷,卻又帶著幾分刻意松散的隨意,那目光冷冽,卻又帶著幾分灼熱的希冀,虞錦敢確定,這是今日自進到這狩獵場來,太子李潤看向自己的第一眼,而這第一眼便是用箭瞄準自己,帶著勢在必得的氣勢騎在馬上俯身看向自己。虞錦只覺得那箭似是早已射進自己的胸口,不自覺地便用手捂向了胸口,誰知段無妄卻牽住她的手,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曖昧,說道:“不過就是一名小廝,太子竟也看得上眼?”

“本太子就看上她了。”

雖知道這只是太子的戲言,虞錦心口仍似被什么激撞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怎奈段無妄始終握得很緊,似是怕被人真的奪去了一般,抓得牢牢的。

“太子剛才說怕那些大臣因痛失愛妾而撕心裂肺、無心朝政,難道不怕我也是如此嗎?”段無妄刻意做出傷心的姿態來,惹得那些大臣紛紛不恥。

李潤卻朗聲笑起來,說道:“你剛才也說不過就是一名小廝,也值得譽王如此牽腸掛肚嗎?”

虞錦有些著惱,剛要催促段無妄放手之時,便聽見一道清潤低沉的聲音傳來,說道:“好熱鬧。既然太子與譽王都要比試,何不加上我一起呢?我府上沒有姬妾,如我輸了,我便另覓佳人送往諸位府上;如是我僥幸贏了,她便歸我。”

眾人齊齊回頭,看到身著白色輕裘的翼王李澤策馬徐徐而來,在朝陽清輝的映照下,似是絕塵幻仙的人物,一下子便將眾人的心情定格在“驚艷”兩個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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