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宗祠規模很大，供桌也比尋常祠堂要大很多。

由于莫家曾經斷代，供桌上并沒有擺放神主牌位，而是像城隍廟一樣掛著巨大的神龕，里面擺著莫氏先祖的泥像。

神龕里還供著一卷寫著莫氏族譜的長軸掛畫，染著高祖鮮血的莫氏族譜作為文物送到了千湖城博物館。

供桌正中間擺著香爐，左側供著手抄本武館學員名錄，右側放著油紙傘、王老人的梆竹、秦露的藏銀手鏈等難以處理的東西，還有大把位置空著。

這幾件物品特偵科沒敢收，他們吃過大虧，只能暫時放在莫家祠堂里。

青銅高蹺也很難處理，如果的確與血海畫舫有所關聯，莫問覺得放在莫家祠堂大概率會老實下來。

陳陽當然不會讓莫問莽撞地把危險的青銅高蹺取下來，他必須要考慮到場面失控的后果。

對于未知的危險物品，特偵科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

特偵科的人工智能“錦瑟”很快給出了行動授權，臨時從練武場調動了部分設備，并請來了兩位全副武裝的專家進行協助。

特偵科的設備架在祠堂門外，形成了某種無形的防護力場，莫問身體陡然變得無比沉重，就像背上了全副沙袋進行負重練習。

莫問全身肌肉緊繃，緊緊纏在身上的繃帶讓軀體線條顯得更加立體，氣勢比一身制服的陳陽更加凌厲。

“放松！放松！”

陳陽讓莫問不要反抗，這是特偵科的檢查設備。

莫問覺得有些多此一舉：“青銅高蹺具備跨越維度的空間特性，防護力場從高蹺上繞了過去，全部壓在我身上了！我覺得體重幾乎在瞬間翻倍！”

一位代號“熒惑”的專家對青銅高蹺做了近距離檢查。

“這玩意很危險，您要小心！”

莫問警告到。

熒惑的脾氣很好，對莫問臉上貼著符紙身上綁著繃帶的造型沒有露出特別的情緒，客氣又耐心地解釋道：“莫先生，您請稍安勿躁，之前您提到這只高蹺與鬼爪具有某種關聯，給了我很大啟發，我正在嘗試破解其中的秘密。”

嚴密的防護服看不清熒惑的樣貌，聽聲音大概五十多歲了，溫文爾雅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能夠頂著怪物的威脅通宵工作，特偵科的專家值得莫問尊敬。

他的語速不快，吐詞清晰，話語里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莫問聽從了他的指示，硬生生抗住特偵科的防護立場，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青銅高蹺上，以防這只詭異的高蹺失控。

他身上的傷一直未能痊愈，昨夜在神秘茶社元氣大傷，身體沒有處在最佳狀態，在特殊力場之下很快出現了疲態。

隨著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莫問的意志越來越堅韌。

習武之人，原本就需要經歷世事的打磨，才能百煉成鋼。

看到莫問將腰背挺得筆直，熒惑忍不住贊許道：“莫先生，您的身體素質超乎想象??！要是昨夜的小伙子都有您這樣的素質，或許……”

莫問與陳陽對視一眼，沒有接話。

莫家的武術也好，陳家的絕技也罷，真要練到他們兩人的水準，還是很講究天分的。沒有練出“炁”的天分，練在多年也不過是花架子，并不一定能讓身體超越常人。

其實就算身體素質再好，真正能夠應對靈異事件的還是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而特殊能力更是可遇不可求的。要不是王道士教了莫問“太歲指路”，他還不是一個只有花架子的扇舞演員？

“熒惑”只是心有所感隨口說說，真正的注意力都在研究青銅高蹺上，他身上的防護服具有一定隔絕聲音的效果，只能通過透明面罩看到嘴巴在動。

“正在進行遠程會議？”

莫問左手手腕突然微微刺痛，耳朵里聽到了熒惑的通話。

昨夜出現如此重大的變故，特偵科的研究機構都被調動了起來。他通過耳麥一直在與特偵科的研究團隊遠程溝通，試圖分析青銅高蹺的特性。

突然自作主張啟動的天蝎座，盡管沒有引發特偵科設備的報警，數據上的變化還是讓熒惑察覺到了。

莫問對著他詢問的眼神解釋道：“我傷沒好徹底，你們的設備讓我的身體負擔有些大……”

熒惑安慰道：“檢查還沒有出結果，希望你盡可能堅持一下。當然，撐不住的時候提醒我，我不會讓你傷勢加重的。”

熒惑的語氣很誠懇，莫問能夠聽到專家之間的對話，知道他沒有說假話。

與天蝎座配對的耳麥是小伍給他的特制報警器，能夠在靈異事件中傳出警訊，原本就不是尋常的電子設備。被天蝎座操控以后更是發生了奇妙的變化，變成了莫問與天蝎座溝通的載體。

專家們的技術分析，莫問大部分聽不懂，倒是聽到了一個與他有關的八卦，才明白為什么特偵科的設備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卻一直沒有關注天蝎座的原因。

天蝎座屬于西山靈修會的一批走私品，被平波的特種機關查獲了。特偵科神通廣大，也撈到了幾件類似的樣品，做出了全面的分析報告，甚至開始吸收一些優點著手改進下一代的特偵設備。

從專家們的描述來看，他們把天蝎座定義為西方世界的煉金產物，并沒有發現莫問手中這種與眾不同。

無論是不同使用者可以啟動不同的感知模式，有川美咲留下血手印之后的神奇變化，還是與莫問的嗅覺結合產生的化學反應，統統都一無所知。

對于是否收繳天蝎座，專家們評估比較統一：“這件單兵終端是輔助設備不是武器，不能中土聯網使用，并不會造成顯著的安全威脅。根據分析數據，天蝎座上的血跡都是莫問自己的血，說明他的處境比我們預料得還要危險。這件設備在他手上也好，他缺乏專業訓練，能夠一定程度上提升他的自保能力?！?

這群研究機構的專家比特偵科的官僚有人情味許多，讓莫問對他們的印象大為改觀。

對于青銅高蹺會將活人變成銅人的說法，專家之間有很大的分歧，結合陳陽的執法記錄，只有熒惑親歷了昨晚的恐怖事件，傾向于取信莫問：“青銅高蹺是他搶回來的證物，如果能夠與鬼爪對比分析，或許能夠加快我們破解其中的秘密！”

站在熒惑身邊的另一位專家突然出聲：“我有新發現！”

她應該是熒惑的助手，聽聲音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學者，努力解讀設備里獲取到的數據：“這只青銅高蹺與鬼爪果然有關聯……或許鬼爪取不下來的原本，就是與另一只鬼爪正在共鳴，這種共鳴讓物體處于一種特殊的狀態，比如說，并不在我們看到的空間里！”

他們兩人具有很高的權限和自由度，至少比陳陽高很多，陳陽不能說大話，不能做的決定，他們都可以臨機決斷。

熒惑認真讀取了數據，皺了皺眉頭：“你是說，存在現實維度里的只是卡片，卡片里的鬼爪，事實上位于另一個維度？”

助手說出對數據的分析：“從數據上來看，可能性很高！這只鬼爪相當于一個錨點，將另一個維度與我們的現實世界關聯起來?！?

熒惑點點頭：“與我的猜測相符，他們借助這張卡片，相當于開了一扇門，可以讓怪物進出，打了王隊長一個措手不及?！?

莫問和陳陽頭皮發麻。

西山靈修會用區區一張卡片，就打開了一扇可怕的“地獄之門”，要是他們四處作惡，只怕很快就要天下大亂了！

過了十多分鐘，助手采集到了足夠的數據樣本，熒惑示意莫問可以將青銅高蹺取下來了。

莫問將綁在胸口的一段繃帶解開，背上的青銅高蹺立刻滑了下來。

陳陽眉頭一皺，以為莫問在防護力場里鬧出了低級失誤，剛想要伸手幫忙，沒想到莫問反手一點，折扇如孔雀開屏一樣展開，將青銅高蹺罩住，“啪”地一聲就蓋在了供桌上。

熒惑忍不住稱贊道：“帥?。∧墓Ψ蚯喑鲇谒{啊?！?

“您看過我家長輩的表演？”莫問問到。

“看過看過，你在平波的表演視頻我也看了，莫家扇舞真是一絕啊。”熒惑展現出了對莫家的熟稔，或許與父親相識。

靈敏的嗅覺讓莫問察覺到了一些非比尋常的變化，雙腿岔開踩了個穿花步，單手按著桃花扇，運起“陰陽爐心法”。

巨大的桃花扇展開之后直徑也有一米多，將青銅高蹺大部分罩住，令人煩躁的震動共鳴漸漸減弱，很快就到了莫問難以察覺的程度。

“小心！”

助手突然發聲警告。

莫問目光一凝，青銅高蹺上散發出詭異的氣息，不停地往供桌里滲透，兩只靠外的桌腳竟然出現了青綠色的銅銹！

陳陽猛地上前一步，雙拳收到腰間，正要發出蓄力猛擊，卻見莫問搶先一步，抄起“無妖邪”和“鬼神驚”，敲著梆竹大喝：“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供桌上的變化陡然停止。

莫問將“無妖邪”和“鬼神驚”壓在高蹺兩端，把桃花扇撤了回來。

半張供桌變成了詭異的青銅，靠外的兩只桌腿布滿了斑駁的銅銹，沿著桌腳往地上蔓延，連帶幾塊地磚也變成了青銅。而那只青銅高蹺深深嵌入桌面上，與變成青銅的供桌緊緊連在一起。

熒惑苦笑道：“這下好了，想拿都拿不走了?！?

陳陽注意到莫問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供桌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銅銹停止的位置恰好在油紙傘前方，出現了一條清晰的分界線！

他此刻終于信了莫問的猜測，這只看似普通的油紙傘，居然比青銅高蹺還要“狠”許多，“變成鬼神的有川美咲這么兇？”

對于平波海域的情況，特偵科掌握了一定的情報，與眼前看到的事實完全不符。他稱莫問將注意力留在供桌上的機會，用執法儀把剛才的視頻提交給錦瑟做緊急處理，并且附上備注：“西山靈修會與平波的牽扯比想象中還要深！”

“教授！”助手指著屏幕興奮地說：“麻煩您過來一下，我可能想到辦法了！”

熒惑對莫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莫先生，可能需要請您回避一下！”

莫問左右看了看，確認是自家的祠堂，不由得勃然大怒：“這是我家！”

熒惑的語氣也嚴肅起來：“出了事，死得可不僅僅是莫家人！”

他的語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責任感，讓莫問猛地一滯。

陳陽湊過來搭著莫問的肩膀，把他半拉半拽帶了出去。

莫問狠狠捶了陳陽一拳：“我不是不聽道理的人，我討厭的是嘴上說一套手里做一套的家伙！要是袁憫農也有這樣的胸懷，我也不至于與特偵科鬧出這么深的矛盾！”

陳陽有些有些尷尬。

當他發現新交的女友居然是頂頭上司的女兒，注定就里外不是人。袁小雨與林溪不對付，袁憫農與莫問不對付，一直是陳陽的心病。

尤其是袁憫農特別看重莫問的潛力，認為他絕對可以成為打擊西山靈修會的利器，陳陽沒有立場進行勸阻。

因為……最近犧牲的同僚已經太多了。

面對同樣的敵人，同樣的困境，莫問和他生還的概率要遠大于其他人。

陳陽希望將莫問爭取過來，盡可能彌合兩人之間的裂痕。

莫問打算回后院洗澡換衣服，這次陳陽沒有阻攔，還給他弄了張通行證。

他不知道怎么化解雙方之間的成見，只好沒話找話：“你臉上貼個貫脈通心的符紙，想搞什么飛機？這種符紙雖然能夠激發潛能，不過極損元氣，我勸還是少用。別逞能，林溪姐的仇還有我呢！”

“貫脈通心”是厭勝之術里的術語，莫問對術語并不陌生，但符紙還是第一次見。

如果說悔亡符是“鎖三魂定七魄”的頂級絕戶手段，那么“貫脈通心”就屬于殺手锏一級的絕殺符。

莫問終于明白為什么符紙揭不下來了，也想明白該怎么取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