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山肉,流水酒
- 霜天自在
- 方英文
- 1406字
- 2021-04-21 10:57:15
朋友的“朋”字,本身就是兩吊肉挨在一塊,不吃肉怎么行呢?當然,也可以引申為朋友關系就是血肉關系。就是說,在一塊吃肉未必是朋友,但是朋友相聚,卻總是要吃肉的。實在沒肉也就不說了,但必須把現有的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吃。就像愛情,說得再動聽,見面時卻不想拿出身體款待對方,那就夠不上愛情。所以說輕易地嘲諷“酒肉朋友”,是沒有“群眾觀點”的,因為群眾的交朋結友形式,主要還是以酒肉為媒介的。朋友們到了一塊,不吃肉喝酒,顯然不夠朋友嘛。
如果我們效法伯牙,想交朋友了,就抱上琴,蹲到十字路口鼓而操之,演奏《高山》或者《流水》,實在不行了就來一曲《今天是個好日子》,看看往來的行人中有沒有鐘子期那樣具有音樂耳朵的人。有了就拽回家里,待之以酒肉,于是成了朋友。沒遇見這樣的人物,怎么辦?將琴扛回去,下次再來演奏,繼續尋覓。只是操作容易效果差,因為就算你能鼓搗幾下琴,過往行人也未必傾聽,他們要奔忙于自家生計啊。能駐足圍觀的,大概只是些閑痞子了,與“知音”是八竿子搭不著的。當然還會出現這樣的,根本不是你想要的情景——時不時地有人朝你腳下丟幾毛紙幣,嘆息一聲匆匆離去。
我沒有查閱相關典籍,但就伯牙與鐘子期這一對千古知音、這朋友的最高典范而言,我可以推斷出,此二人肯定早就解決了物質生存問題,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完全不用考慮了,于是才追求“精神文明”哩。我同時又斷定,他二人到了一塊,也并不總是一個沒完沒了地撫琴、一個沒完沒了地聽琴,而還是要吃肉喝酒的,當然是因為他們有肉可吃、有酒可飲。吃糠咽菜?不可能,跟高雅的音樂不配套嘛。《韶》樂也高雅,高雅到什么程度呢?怎樣才能形容它的盡善盡美呢?孔子說,聽后“三月不知肉味”,還是以肉作比。可見肉原本是很美的,只是《韶》樂比肉更美罷了,未聞《韶》樂之前還是肉最美罷了。
朋友分兩個層面,一是“肉”(物質)層面,一是“樂”(精神)層面。絕大多數為前者,因為我們絕大多數屬于“吃飯穿衣之徒”。我們是人,“人”字就要相互支撐。比如我自己,也主要掙扎在第一層面,所以對于貧富懸殊、賣官鬻爵、“三農”問題,以及中美關系、海峽局勢、朝核會談,等等,老實講,我關注得很少。由此可見,我算不上一個志存高遠的人,甚至連一個“有點精神的人”都算不上。所以在日常交朋結友時,我很難不考慮一個“利”字。當然要“互利”,并且總是盡量將“利”的大頭讓給朋友。互利就是雙贏。如今大至國與國,小至人與人,不都在倡導實施這兩個字么!
但是在心底里,我最喜歡的朋友,還是“樂”的層面,那便是文友、書友、棋友,因為我愛好寫作,熱衷書法,喜歡下棋。其實我粗通幾樣樂器,比如提琴二胡。但是上不了臺面,只能自娛。倒也認識幾個懂宮商的,只因聊不到一塊,也就沒有升華為朋友。末了,還是與文友、書友、棋友趣味相投。這三類朋友既沒有提攜我的政治地位,也沒有給我帶來金錢福祉。但是他們讓我高興,就像鐘子期讓伯牙高興一樣。就說文友吧,一類是純粹的讀者,喜歡我的文章,不斷地吹捧我,促使我不斷地寫作,我自然非常喜歡他們,同時明白一個道理:吹捧使人進步。但是僅有這些,是不過癮的,讓我過癮的是其中的“諍友”,他們能點中穴位地罵我。無論吹派還是罵派,只要能“點中穴位”就好。否則,哭笑不得,甚至厭煩。
我沒啥酒量,又生長于持齋世家,與肉也就可有可無。但是,跟我喜歡的、多才多藝的朋友們在一起,也常常就臥肉而醉酒了,且幻想著創作兩首曲子,名字就叫《高山肉》《流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