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喧囂的時代,人事紛雜,霧里看花,許多本真的東西,反倒默默無語,而花花綠綠的氣泡,卻到處吹得明亮虛胖,大而無當。因此,面對商州的歷史,我真是感到發言的人太少了,而虧了幾千年的豐富律動。
據史載,早在堯舜時期,這里便是商國所在。秦設縣。商州稱州名始于北周宣政元年,也就是公元578年,此前二百多年的建制稱上洛郡。歷經北周、隋、唐、宋、金、元、明、清以及民國等九個歷史朝代與時期的反復切割縫合,最終在21世紀初的撤地建市中,恢復歷史沿革下來的商州稱謂。商州是一個飽經滄桑的歷史治州,同時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它幾起幾落,時有時無,一時劃歸河南,一時劃歸湖北,一時又劃歸關中,由于偎依在以秦嶺為分水嶺這個特殊的地理環境中,因此,它兼有雄秦秀楚的諸多人文意蘊和內涵。加之“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無半里平。宜是老禪遙指處,只堪圖畫不堪行”的特殊地貌構造,歷來都被軍事家所看好。李自成的部下就曾在此厲兵秣馬、將養生息達十余年之久。解放戰爭時期,李先念、王震、賀龍等中共要員,也曾率軍途經此地,留下了至今仍可覓蹤的足跡。政治上,因商鞅之變法,秦國出現了政通人和的興旺景象,而變法者最終遭讒言被車裂分尸,更是成為中華民族歷史上永警后世的濃墨重彩的一筆。在經濟上,商州曾是南北交通要道,水陸兩路暢通。尤其是四溢的河水,曾經使航運事業十分發達,現存丹鳳縣城西南隅丹江岸上的清代船幫會館,就是自春秋戰國時期以后航運事業興盛的佐證。因此,南方的文明也隨之裹挾而來,連民歌也都是四川與兩湖之行腔特征,養蠶、繅絲、織錦等手工業勞作,據說也都曾出現過異常茂盛的局面。可惜如今生態失衡,大河成溪,小溪斷流,舟船早已絕跡,留下的,只是四處可供今人“大力發展旅游事業”的現代“漂流”,紅男綠女們坐在皮筏子上,隨著波勢,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地亂喊亂叫一通,那水便在歷史的流變中,越來越演化成鴨嬉小溪般的風景了。
商州最值得驕傲的文化珍藏,恐怕要算現存丹鳳商鎮的“商山四皓”墓了。據載,四位秦朝時皓首銀須的智者,為避秦始皇焚書坑儒之殘暴,隱匿商山。后劉漢王朝統一天下,邀四皓出山。四位長者雖然也曾幫漢室建功立業,但終又摒棄高官厚祿,毅然歸隱山林,頤養天年。他們的率真性情與人格風范,曾使途經商州,專程拜謁四皓墓的李白慨然長吟:“白發四老人……萬古仰遺則。”
而商州由于群山起伏、層巒疊嶂、林泉掩映、氣候宜人,又使歷代文人墨客足跡遍地,墨寶四溢。除李白外,白居易、賈島、李商隱、杜牧、溫庭筠、元稹、柳宗元、司馬光,甚至鄭板橋、譚嗣同等成百位歷代文人雅士,都曾在此留下詩句與畫幅,并在民間播撒下了千古佳話與絕唱。新時期以來,以賈平凹為代表的商洛作家群,多以商州為載體,摹寫出了許多令世人動容的人間故事,抒發了許多以商州為載體的人間情懷,并進行著新的具有商州特色的文化精神建構。雖然力量仍然顯得單薄一些,但它與商州的核桃、板栗、柿餅以及秀美山川一樣,已越來越成為一種名品與獨特風景。
商州是蒼涼的,但商州也是熱血奔涌的。隨著西康鐵路與西南鐵路的建設,在這里的人群已顯得越來越躁動不安,那是一種骨節在伸展運動中的嘎巴作響和肌肉拉動。但商州給我的感覺總是默默無語的那種憨實姿態,不太愛對人講“我爺怎樣能干”“我婆怎樣能行”“我家后溝埋過清朝進士”“我家磨盤上坐過李自成”之類的昔日輝煌。商州人比較注重腳下的實際,但這也容易被外人勾勒成人生格局小、氣象小之類的“南山猴”形象。總之,外面一片喧囂,商州人只默默行動,那片藍天無語,商州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