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窮溟海

李白與當地的金陵子弟相與交往起來，他們輪流坐莊，隔三岔五地吃酒作樂，騎馬漫游。金陵玩遍了，便到蘇州、杭州、越州等地去游覽。在此時期，李白的詩興大發。在金陵，他還寫了《登瓦官閣》《金陵望漢江》《白纻辭》《夜下征虜亭》《采蓮曲》等詩。在游蘇州時，他寫了《烏棲曲》《蘇臺覽古》等詩。《烏棲曲》曰：

姑蘇臺上烏棲時，

吳王宮里醉西施。

吳歌楚舞歡未畢，

青山欲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漏水多，

起看秋月墜江波。

東方漸高奈樂何！

這首詩是李白游蘇州的姑蘇臺時所作，姑蘇臺是吳王和西施通宵達旦、飲酒作樂、不問朝政的地方。因吳王荒淫誤國，國將不國而不自知。李白對此很有感觸，于是用樂府詩的形式寫了此篇，引以為戒，對當政者可謂是敲響了警鐘。寫此詩時，他還嫌不過癮，于是又寫了《蘇臺覽古》一詩：

舊苑荒臺楊柳新，

菱歌清唱不勝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

曾照吳王宮里人。

此詩進一步寫了吳王亡國之后的凄慘景象。舊日滿是舞臺歌榭的姑蘇臺，如今已淪為舊苑荒臺，成了采蓮姑娘唱歌采菱的地方。當年吳王和西施等歌兒舞女的歡樂場面，只有西江之月曾經照耀過。如今安在哉！

在越州，李白游了會稽和西施的家鄉諸暨。作了《越中覽古》《王右軍》《西施》等詩。《越中覽古》曰：

越王勾踐破吳歸，

義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

只今惟有鷓鴣飛。

這首詩與《蘇臺覽古》同一風格和主題。當年越國敗于吳國，越王勾踐成了吳王夫差的階下囚，被吳王夫差作為人質，成了為吳王牽馬扶鐙的賤役，嘗盡百般羞辱。越國大夫文種送上西施等美人及財寶獻給吳王，勾踐方被放還。此后，勾踐在會稽宮中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于轉弱為強，后來一舉滅了吳國，繼而大會諸侯，成為霸主。當年勾踐破吳凱旋，將士們衣錦還鄉，是何等的榮耀，收進越王宮中的宮女個個貌美如花，后來也逃不掉王朝興亡的宿命，由盛變衰，被楚國所滅。如今，越王和后宮三千何在呢？都化作了稽山之土，越王臺如今也殘損破落，只見鷓鴣亂飛罷了。這首詩與《蘇臺覽古》同樣抒發了李白在盛時不要耽于享樂，莫忘當年艱苦的主旨，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居安思危啊。

李白還訪問了會稽東蘭渚山的蘭亭。蘭亭是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寓居的地方。李白對王羲之一向仰慕，他對書圣王羲之寫道經向道士換鵝的故事十分感興趣，更對永和九年王羲之與謝安等人在蘭亭曲水流觴賦詩的雅舉十分向往，對千古書法名作《蘭亭集序》十分佩服。于是他作了一首《王右軍》詩，表達對書圣的懷念；

右軍本清真，瀟灑在風塵。

山陰遇羽客，要此好鵝賓。

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

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

越州諸暨的苧蘿村，是西施的家鄉。當年西施在浣紗溪邊浣紗，被勾踐發現，迎入宮中，后來越國大夫文種將其送與吳國做美女臥底，深得吳王寵愛。越王破吳之后，范蠡攜西施泛游五湖，不知所終。李白作《西施》和《浣紗石上女》詩，為之傳之。此外，李白還寫了《越女詞五首》，對吳越少女美麗的面貌、白皙的皮膚、活潑的舉止、綽約的風姿都寫得生動，宛在眼前：

其一

長干吳兒女，眉目艷星月。

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其二

吳兒多白皙，好為蕩舟劇。

賣眼擲春心，折花調行客。

其三

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

其四

東陽素足女，會稽素舸郎。

相看月未墮，白地斷肝腸。

其五

鏡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

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

后來杜甫游吳越時有“越女天下白”的詩句，恐怕是受到了李白《越女詞》中“吳兒多白皙”“耶溪女如雪”詩句的影響。

天臺山是東南名勝，其山水之盛在東南地區名列前茅。這里有佛家天臺宗的國清寺和道教南宗的桐柏觀。國清寺在山中，有五峰環繞，古木參天。桐柏觀在華頂峰上，春夏之間，藍天白云，杜鵑盛開，是道教第六洞天。司馬承禎曾在這里長期修道，李白對這里十分向往。天臺山東臨溟海，西連仙霞嶺，北界新昌，有赤城棲霞、華頂秀色、石梁飛瀑、雙澗回瀾等著名風景。華頂峰是天臺山的最高峰，站在這里可以遠眺東海。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李白遙望東方，寫下了《天臺曉望》一詩：

天臺鄰四明，華頂高百越。

門標赤城霞，樓棲滄島月。

憑高遠登覽，直下見溟渤。

云垂大鵬翻，波動巨鰲沒。

風潮爭洶涌，神怪何翕忽？

觀奇跡無倪，好道心不歇。

攀條摘朱實，服藥煉金骨。

安得生羽毛，千春臥蓬闕。

在華頂峰上遙望，可見附近的四明山和越中眾山都在腳下，“門標赤城霞，樓棲滄島月”是這首詩中的名句。因赤城山是紅色的，故稱赤城霞。而桐柏觀在華頂峰的頂端，從滄海之島上升起的明月，落在了山頂桐柏觀的樓上，表示天色已明。憑高望遠，可見溟海就在山下，仿佛能看到海云之上有大鵬在翻飛，大海之中有巨鰲在波濤中出沒，海水在海風的吹動下波濤洶涌，神怪在海上忽隱忽現，這是何等的壯麗和詭譎。這是李白第一次見到或想象到的大海景象，是何等的壯觀。所以李白便產生了服藥煉丹、修仙學道的想法，要是能煉成一身金骨，生出能飛翔的羽翅，飛到蓬萊仙島做個快活的神仙，那該多好！

總之，李白的這次吳越之游使他飽覽美麗的吳越風光和美好的風土人情，將其盡入詩囊。

從吳越歸來后，李白又在金陵交游詩友同好，盤桓了將近一年。這一年之中，李白揮金如土，散金三十余萬。李白后來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說：“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毖劭葱心抑薪饘⒈M，李白只好告別金陵子弟，東下揚州。

李白要離開金陵的消息傳出，在金陵的一幫朋友紛紛來到江濱渡口相送。大家在江邊的一家酒肆里設酒送別。李白首先對金陵的一幫友人表示謝意，向大家舉杯，將酒一口喝干。金陵的富家子弟陸六，也帶頭招呼大家舉杯相敬李白。于是，眾人連飲三杯落座。大家敬佩李白的詩才和行俠仗義之舉，紛紛勸李白留下。李白含淚說道：大家對我的幫助和照顧，我李白非常感激，金陵和各位朋友給我留下了深情厚誼，不論我走到哪里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有人提出能否留下一首詩，李白痛快地答應了。陸六從店家取來了筆墨和紙張。只見李白脫下白袍，挽起袖子，大筆揮灑地寫了起來。李白寫一句，陸六就念一句。只見李白手不停揮，一口氣就將詩寫好了。詩曰：

風吹柳花滿店香，

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

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

別意與之誰短長？

（《金陵酒肆留別》）

酒席上贊聲一片。有人問柳花怎么是香的？有人回答，是酒香染的吧。還有人問，酒怎么是壓的？一人答道，這是新酒，老板娘親自從酒槽中壓酒，當然新啦。眾人一致夸獎說，你看，他將我們的友情與長江東流之水相比，當然還是太白先生對我們情深誼長啦。酒肆中一片歡笑之聲。李白感到與金陵子弟的離別雖有些感傷，但他們的熱情與情誼更是令他感動。

送李白及丹砂上了船，金陵弟子眼望著他們的帆影漸行漸遠，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