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揚受困

揚州是唐代一大都會。時有“揚一益二”的說法，即除了首都長安和東都洛陽，就數揚州和益州成都了。當時的淮南道大都督府就設在揚州。李白到揚州是想尋找出仕的門路。李白到了揚州后，找了一個小店住下。聽說安州的孟少府也到揚州府來了，李白去都督府打聽孟少府下落，府衙的人說，他辦完事就走了，也不知他現在何處。

無可奈何之余，李白與丹砂去揚州的名勝西靈寺游覽。西靈寺建在揚州城北的蜀崗之上，原名為大明寺，因初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間而得名。隋朝改名為棲靈寺，并建棲靈寺塔。至唐時，又改稱為西寺或西靈寺，塔名也改為西靈塔。

寺中的住持也知道李白的詩名，請他為西靈寺作首詩。李白登寺塔游覽，四望風光宜人。下了塔樓之后，便吟了一首《秋日登揚州西靈塔》詩：

寶塔凌蒼蒼，登攀覽四荒。

頂高元氣合，標出海云長。

萬象分空界，三天接畫梁。

水搖金剎影，日動火珠光。

鳥拂瓊檐度，霞連繡栱張。

目隨征路斷，心逐去帆揚。

露浩梧楸白，霜催橘柚黃。

玉毫如可見，于此照迷方。

李白在此詩中前十句描寫了西靈寺之高，上凌青蒼，與天上的元氣相混。在塔的頂層可覽四野風光，甚至可見東海的海云。天上萬象由此塔分界，它的頂層畫梁可與三天相接。塔頂上的火珠在日光下閃耀，鳥可從塔里的簾幕中飛過，它的斗栱與天上的彩霞連接。后六句是詩人所發的感慨：在塔上舉目遠眺，道路已消逝在遠方，看不到盡頭；而此時的心兒已隨大江的帆影遠去。此時已是秋天，四野的梧桐和楸樹上的露珠閃閃發光，橘子和柚子已被秋霜催熟，一片金黃。這景色實在是太壯觀了，令詩人贊嘆不已。詩的最后二句，詩人用了佛典釋語，說如果真有佛家所說的玉毫的話，其所發之光可以照人于迷途，指明方向。寺中住持見到這首詩十分高興，覺得李白甚有慧根，可與之交，并邀請李白到寺中來住。李白當然高興，于是就在西靈寺的廂房住下。

李白從家中所帶的川資已在金陵揮耗殆盡，他多次想到揚州大都督府拜見長史大人，但都被衙役擋在門外，只好在西靈寺中隨著寺僧蹭齋飯。由于心情不好，又一時身體受了風寒，幾日臥床不起。雖有丹砂守在身邊，小心侍候，病情有所好轉，但仍渾身無力。眼看中秋已到，正是闔家團圓之時，他忽起歸家之念，可是手里又沒有盤纏，只好在寺中待著，等痊愈之后再說。這時，他想起了蜀中的故鄉和親友，夜不能寐，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見一片月光射進了窗戶，一首小詩涌上心頭：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1]

遠在天涯的父母高堂和月圓小妹，你們都好嗎？在這遙遠的大江東頭，我是多么的孤獨和寂寞呀，又是多么地想念你們啊！可是我有家不能回，只有天上的明月可以托付我的思念，向你們問好！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師趙蕤先生，想起了他臨行的囑托：“士生則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讓他仗劍去國，辭親遠游，走出蜀地去開闊眼界，能夠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來。如今自己不僅沒有尋到建功立業的門路，卻在外和一幫浮浪子弟混在一起，沒有絲毫長進，真是愧對恩師的希望和用心。于是又寫了一首懷念趙蕤的詩《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

吳會一浮云，飄如遠行客。

功業莫從就，歲光屢奔迫。

良圖俄棄捐，衰疾乃綿劇。

古琴藏虛匣，長劍掛空壁。

楚懷奏鐘儀，越吟比莊舃。

國門遙天外，鄉路遠山隔。

朝憶相如臺，夜夢子云宅。

旅情初結緝，秋氣方寂歷。

風入松下清，露出草間白。

故人不可見，幽夢誰與適。

寄書西飛鴻，贈爾慰離析。

詩中說，自己就像一朵浮云，在吳越飄來飄去，浪費了大好光陰，而一無所成。出蜀時本來有著一個美好的計劃，可是被我扔在了一旁，把身體也搞壞了。琴書劍藝也荒廢殆盡，真好像思楚的鐘儀和思越的莊舃，身在異鄉而思念故鄉。故國之門遙在天外，遠山相隔而回去不得。那蜀中的相如臺和子云宅使我日夜思念。在這秋氣肅殺之時，我已無心在外游歷。松間的秋風和草間的白露，我也無心欣賞。老朋友都見不著，只能托幽夢歸去與你相會。托鴻雁給你帶封信，聊慰你我的離別之情吧。在這首詩中，李白寫出了他對此次吳越之游沒有抓住機會尋找建功立業的門路，而將大好青春和大把金錢浪費在浮華的生活上感到后悔，對辜負家鄉的親人和師友的教誨而感到羞愧。他開始覺悟和明白，他不能忘卻他的初心和志向，必須振作起來，為實現“已將書劍報明時”的愿望，開始新的奮斗。

回過頭再說安州的孟少府，他到大都督府辦事，聽說李白也到了揚州，便四處找他。最后在西靈寺找到了李白，見他由于生病熬煎，身體虛弱，頓生憐憫之心。李白對他說了想要回家的愿望，孟少府說，先跟我到安州去吧，回家的事以后商量。李白早先聽聞司馬相如大夸云夢澤的事，也很想到那里去看看。于是，等孟少府辦完了事，李白便和孟少府一起去了安州。

[1] 《靜夜思》，此是宋本《李太白文集》原文，明以后有些唐詩選本始改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更加通俗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