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二零一二年】

姜雨燕在離開小店之后，幾乎都沒怎么回家休整，就匆匆踏上了開往千里之外的火車，她這次的目標是位于SD省YT市某個區的電子廠。

“咣當咣當”的綠皮火車一路顛簸，載著一夜沒睡的姜雨燕離開了那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這是姜雨燕第一次去這么遠的的地方。

山東與河南的距離倘若放在地圖上，不過是相鄰的兩個圓而已，但對于姜雨燕來說，那是隔著無數高山丘陵且要耗費十八個小時才能到達的陌生他鄉。

那時候的治安還沒有那么周全，一路上姜雨燕幾乎都不敢合眼，錢和手機放在胸前的書包里，她緊緊的抱著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被子和衣服被分為兩個大袋子滿滿的塞在坐的椅子下。

火車進站的時候已是接近晚上十一點，才停穩，就不斷有人趴在玻璃上好奇的望著外面，看模樣恨不得直接擠出去。

車門剛被打開，就直接涌出一大批失控的人群，嬰兒的哭喊聲，凌亂的嘈雜聲，此消彼長一波接著一波。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姜雨燕最后從火車上走下來，她望著這個人來人往的大廳，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愣神。存放被子和衣服的袋子被她放在兩側，寬大的面積愈發襯托出她的瘦小，人們都神色匆匆的忙自己的事情，沒人注意這個身材瘦小的孩子。

姜雨燕張望了半天并沒有發現等待自己的人，她掏出了母親之前用的那部智能手機，撥向了備注為“夏姐”的那個號碼。

“嘟嘟嘟”在系統提示無人接聽的聲音下姜雨燕掛斷了電話，她皺著眉頭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找誰，或是去哪里，最主要的是她現在太困了，需要趕緊找個地方睡一覺。

姜雨燕不是傻子，之所以一個人只身千里的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是因為在她來之前有老鄉說會來接站，“她們”說：“娃子，你什么都不要考慮，只管拿好東西來就好了，我們會直接去火車站把你送到廠區的”，在來之前的電話里“她們”是保證過的。

所謂老鄉，其實也只是附近某個村子出去打工的人罷了，姜雨燕根本沒有見過。出發之前，母親最后試著挽留她：“燕燕，你這么小自己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我實在不放心，我聽說你李爺家的那個小女兒發廊開的不錯，要不咱就在家這邊學個手藝？”

姜雨燕沒聽母親的建議，她不是看不起這種手藝，只是埋在她心底最深處那個向往遠方的種子早已發芽。她無法抑制心里的渴望，那顆早就埋下的種子，在這五百個日夜的喧囂下早就根深蒂固。

隨著人潮的離去空曠的大廳里一時間安靜了許多，姜雨燕強撐著昏昏欲睡的念頭托著沉重的行李向出口走去。現在她必須要做出抉擇，是隨便找一個便宜的網吧在沙發上湊活一晚，還是也像大多數疲憊的人一樣，就在這站里隨手找個地方休息？至于那昂貴的賓館，完全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

沉重的行李拖過地面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音，姜雨燕走在中間，行李袋一邊一個緊緊的抓在手里。步行了大概三百多米，才迎來一個轉彎，等到姜雨燕走近后才猛然嘆了一口氣，看來只要爬上這段樓梯就到地面了。就在她拖著這兩個巨大的行李打算一口氣沖上去時，一個念頭的閃過迫使她停了下來“如果上去后周圍找不到網吧，又該怎么辦？”她想。

從一個念頭想起到另一個決定做出，姜雨燕只花了不到三分鐘，她拖起行李朝走廊深處走去。同她這一輛火車的人群大部分漸漸消失在出去的樓梯處，一小部分抱著和姜雨燕相同的念頭，尋一處貼墻的位置休息。每走幾步幾乎都會有一個人或躺著或倚在自己的行李上休息，姜雨燕望著那些人，漆黑的墻角是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她不知道他們的表情是什么樣的，但此刻她的心里卻彌漫著一股無家可歸的凄切感。

沒時間傷感，姜雨燕終于找了一處地方，她實在是太累了，必須要休息。角落的位置很是偏僻，幾乎快要不見光的地方，如若不是看到不遠處還有人在的話，姜雨燕是斷不敢在這種地方休息的。

把拖了一路的行李鋪在地上，姜雨燕就直接躺了上去，她蜷縮著身子將那個裝著手機和現金的書包抱在懷里，閉眼前姜雨燕的目光最后滑落在不遠處躺著的人影上，看不清對方的模樣。

她沉沉的睡去，滿身的疲憊在睡夢里得以緩解，渾身細胞的歡呼雀躍逐漸變淡，大腦的潛意識緩緩向深處滑落，姜雨燕做了一個夢。

夢里橘子陪她一起上完了初中，陪她一起上完高中，她們幸運的一直都是同桌，她還要和橘子一起上大學，然后畢業。橘子的手腕上還是那個銀色的鈴鐺，姜雨燕依舊會在橘子對她晃動手腕的時候說好聽。奶奶并沒有得病，家里的小羊生了好多窩，奶奶成了名副其實的“羊族族長”，她拿著長長的鞭子輕輕揮動著，“奶奶，我好想你”，姜雨燕飛快的跑過去，趴在奶奶的懷里，那一刻她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

“喂，醒醒”姜雨燕還未睜眼的時候就聽到就聽到一陣雜亂的奔跑聲，然后她就被這聲呼喊叫醒了。

盡管睡了一覺，但她的腦袋依舊沉沉的，她揉了揉眼睛，入眼的也是一個稚嫩的臉龐。這個穿著大大警服的年輕男子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后者此刻正板著嚴肅的樣子喊她，但眉毛上的那道斷眉卻讓人怎么也嚴肅不起來。

靠近的臉龐將才睜開眼的姜雨燕下了一大跳，她突然的站起來明顯也嚇到了對方。

“你好，還請不要慌張，我是警察”

“哦哦，警察…先生，你好”姜雨燕望著這張年輕的臉龐實在是不知道該稱呼什么，憋了好半天才冒出“先生”二字

那個年輕的警察聽到姜雨燕的回答后也是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不過又被他掩飾了過去“如果我看上去也沒那么三四十歲的話，你是可以稱呼我為張警官”

“哦哦，好的警察先…張警官！”

“首先打擾你休息我很抱歉，但是我感覺如果此時不擾你的話，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有可能休息不好！”

“沒事沒事不打擾不打擾”姜雨燕心虛的看了一下光禿禿的水泥地面，心想看來是影響別人管理了，她哪里想到警察接下來的提示差點讓她傻掉。

“我來這里，其實主要是提醒你看看少什么東西沒！”張警官帶著一股莫名的味道問。

“沒，我的行李都…”姜雨燕說了一半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她四下望了望反光的水泥地面，哪里還有一絲一毫的東西，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兩手無措的舉在前面“張警官…我…我的行李被偷了”，這句話她恨不得叫出來。

一開始看見姜雨燕這個表情的時候，張警官就料到接下來她一定會發狂，因為這些年他見過太多行李被偷的事情，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用這種歇斯底里的語氣，要不是姜雨燕吐字還算清晰的話，那些聞聲望過來的眼神還指不定以為這個警察對那個女孩做了什么。

“你先別激動，我來就是帶你去找行李的”他伸出雙手讓姜雨燕慢慢的調整狀態，一邊跟著做深呼吸動作

“那我的行李在哪里……里面可是有很貴重的東西”她怎么能不著急，書包里可是放著很重要的東西。

“沒事沒事，小偷我們已經抓到了，行李都在我們所里，另外兩個受害人已經先去錄口供了，等你錄完口供就可以去認領行李去了”

清晨，寬廣的馬路上車輛并不多，盡管這樣這輛車卻一直保持著不急不緩的速度。駛入市區，街道才逐漸顯露了生氣，一家家相隔不遠的早餐小鋪的門外排著不長不短的隊伍，街道兩邊的樓棟比NY市規整高大的多，但此時姜雨燕沒心思看這些，在不見到行李之前她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絲毫靜不下來。

說來張警官也是感慨，可能像這次如此迅速的破案，是幾年里都遇不到一次的事情，如果

不是這次能夠及時預警的話，那可能那些丟失東西的人要好久睡不好覺了。

看著寫滿坐立不安表情的姜雨燕，張警官嘗試扯開話題的跟她閑聊著“第一次出遠門？”

“嗯”

“哈哈哈，我想也是，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就敢在那種地方睡，要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要么就是執法釣魚，看你的樣子很顯然不是后者”

“張警官，這里經常會發生這種事情嗎？”也不知是不是被關著的窗戶憋得難受，姜雨燕在沉默一會后突然間問道。

“害，不說是天天發生那至少兩三天也要有一次，習慣就好了，最主要的是自己的防范意識一定要到位。”

“那些人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呢，找個工作不好嗎？”她偏著頭從后視鏡里看著張警官的眼睛

“呃，你這個問題吧，就好比在問我，為什么廁所那么臭蒼蠅偏要往里面飛？一會我給你開個后門，你問問那家伙為什么”稍稍思考了一會張警官既保住了人民警察的威嚴且不失風趣的回答，他接著說“沒事的，你的筆錄很快！”

筆錄確實做的很快，姜雨燕不到五分鐘便從傳達室里出來，嫌犯作案的時候她那時睡得正香，因此筆錄的價值還沒監控錄像來的高。

看到自己的行李和書包的那一瞬間，姜雨燕那顆懸著的心才慢慢的放下。

“趕緊看看里面的東西少沒少，省的一會出了大門連哭都找不到門！”張警官在交接完當天的任務后，從門外探出頭說。

被褥什么之類的行李，姜雨燕只是看了一眼沒有松動的繩結和依舊龐大的體積后，就沒打開，想來嫌犯白白拖了這么久也正是挺倒霉的。

書包被緩緩打開，手機現金之類的東西，姜雨燕也只是掃過一眼就沒動，她小心翼翼的拉開那個夾層的小包。張警官看著這個女孩慢慢的從書包里小心點拿出一個信封，深棕色的封皮中緩緩滑出一個小巧的鈴鐺，他看著女孩輕輕地將它握在手里“這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吧！”他想。

“真的不用送我，張警官”姜雨燕說什么也不想再勞煩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警察的幫助。

“沒事，都說了我正好回家要經過那個地方，走吧走吧”張警官看著姜雨燕那兩大包巨大的行李，執意要將她送到廠區。

張警官家在萊陽，而姜雨燕要去的地方在招遠，兩地相距十幾公里的距離怎么可能順路，不過此時的姜雨燕還不知道。

“為什么要來這個地方打工？”路上張警官毫無征兆的問姜雨燕。

“啊?”

“我是問，為什么要來這里打工，身為女孩子在自己家鄉那邊找一個工作不好嗎？”

“因為這里是大城市啊！我一直都想來大城市里看看的。”姜雨燕望著窗外，心情早就由行李不見時的擔憂變成了此時的驚嘆。

“這算什么大城市啊！”他想著沒有說出口。他開著車，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著欣賞風景的女孩，一時間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多年前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心里也裝滿了向往大城市的欲望，可是后來生存的現實感打醒了他，為了活著他只能回來，以前在大城市飄蕩的時候，他多想也能有一個人能像他此刻對這個女孩一樣，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善意，他運氣比較差最后只能狼狽收尾。

“希望你不要對這座城市失望啊！”他想著在心里對坐在后面的女孩說。

那個“老鄉”的電話依舊沒有打通，招遠市根本沒有那個工廠，不過沒關系，在熱心張警官的帶領下姜雨燕去面試了另一個叫“富某康”的電子廠。

用張警官的話說“雖然電子廠都比較亂，但是起碼安全無憂”！

廠門前，姜雨燕手里拿著那份聘用的合約在張警官的阻攔下仍對他鞠了一個弓，“謝謝”她笑著說。

那道高高的鐵欄桿內圈著一大批眼神無光的人，而今后姜雨燕也將要成為其中的一員，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待就是三年那么久。

離開前，張警官向姜雨燕要了聯系方式，他說要是有什么困難就記得開口，姜雨燕點點頭心里卻想著不論如何都不能再麻煩了，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做到這里足夠了。

“對了忘記問你的名字了”進門之前張警官喊住姜雨燕。

“我叫姜雨燕，也不知張警官叫什么？”才想起也沒有問他的名字，姜雨燕帶著歉意的問。

“張濤，江河胡海的…濤！”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