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爺爺從上海沒來帶來好消息。因為沉默就是最壞的消息。我沒打算問,只從爺爺和奶奶之間失落的眼神里察覺出了端倪。
于是我悶悶不樂地躲進自己的房間。
我又開始拉起琴來。
只在練琴時,我才忘了煩惱,沉浸在音樂的波浪里。
而客廳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談話,又讓我分了神。
我傾耳靜聽。
爺爺和奶奶正交談。
“氣死我了。”爺爺壓低嗓門說。“親家母一見我就大發雷霆,說我們一家都欺負她的女兒。”
“我好言好語解釋。她卻不愿聽我一句話。他們一家都不歡迎我,要推我出門。我從來沒受過這么大的侮辱。最后若男回來了,大家才安靜下來。雙方坐下來。”
“親家母開始罵她的女兒,就是我們的兒媳婦若男。罵她活該有今天。上海那一大家子都不講道理,我氣得真想甩手出門,為了媳婦,我只好忍著,好言相勸。”
“若男倒是知禮的孩子,拉著我的手,叫我爸爸。讓我暫時照料她的孩子。說著還哭了。她說自己安定下來就會接孩子去上海生活。”
“我對她說,周壹壹也是我的孩子,他會在留在我的身邊,我們當然要照料她。”
“她好可憐的樣子。在家里也一定受了親家母一家人的氣。”
“我一直勸她回家。這里才是她的家啊。可是她搖著頭,就是不答應。一定是咱們兒子做了什么事讓她寒了心。我當時心里真難過啊。”
“我問她,是不是周浚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你回去,有什么事我們當著周悛的面說開了嘛。我著急地嚷。”
“若男弟弟的媳婦在我身后冷不丁說,你兒子在外面養女人,你做家長的倒有臉來這里說合。”
“這女人好尖刻。”
“我憤怒,拍了一下桌子。結果他們全家都圍了下來,要趕我出門。我氣得發抖。老婆子啊,當時我想要打人。可是若男淚水漣漣地拉住了我。將我拉出了門外。”
“她讓人憐惜。我不忍給她添亂,我和她一起出了那個家。在路上,她給我買了一些東西,還幫我安置在一家酒店里。
“爸爸,就當我對不起您。她最后對我說。周壹壹你照料一陣子,她始終是你孫女,你從小都帶著她,讓您費了不少心。我這一陣子是真的顧不上她了。”
“說到這里她哭得厲害。好一陣才平復一些。”
“若男一定過得很艱難,我不忍追問她與周浚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就這樣回來了。他們這段時間是不可能和好了。”
“兒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奶奶嘆了一口氣。
“那只有你的親兒子周浚自己最清楚。”爺爺恨恨道。
我驚惶地聽完這一切。
媽媽......我哽咽著,從胸腔迸發出無聲的吶喊。原來媽媽一直惦記著我。我沒有被遺忘。她還關心我。她棄我而去,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媽媽正在受苦。
離開了家,離開了自己孩子,她一定彷徨不安。上海,那是媽媽的家鄉,可卻并不是她真正的家啊。
我對外婆沒有多少印象。還有舅舅和舅媽,這些人我全沒有印象。只聽媽媽在不經意間提起過。我很小的時候也許去過上海,卻沒有一點記憶。
為什么他們一家都這么兇狠?
這世界上的一切事,總有一些來得莫名。我常常不去想為何如此,卻在被動之中承受一切,像浮萍一樣,在水中漂浮,從這里漂到那里,從那里漂到這里。
媽媽也是一樣啊。也許她只是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漂到遙遠的都市里,在那個沒有家的地方痛苦地生活。
在夜晚,她也會像我一樣,在房間里孤獨地想念著彼此,卻一點也沒有打破這種僵局的能力。像被人操縱的布偶一樣。我們都是孤獨而沉痛的布偶。
一切好像無能為力。爸爸,媽媽,似乎都轉入神秘的渦流之中,從此天各一方。
這一切突如其來,猝不及防。以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去了哪兒了。
不能這樣。
人不是浮萍。人能自己行走。我要守衛著我的家。家里要有爸爸和媽媽,還有我和爺爺、奶奶。
媽媽沒有放棄我,我更不會放棄她。